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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哨长已经重新坐下,微一弯腰道:“草名便是邓世昌。”
他和其它人都不理解,柳宇怎对这个名字有这么大的反应,柳宇再细看一眼,眼前这个哨长仿佛一个木讷的老农民,在域外奔波十载,早已是华发早生,却坐在那里默默忍受那历历风霜,却不是那个极是英伟的北洋管带。
日后一人英名永扬,一人默默无闻,他在心头微叹一声,才顺口说道:“邓世昌,邓世昌,好名字!此名必将名垂千古。”
他说的是远在天涯的那位致远管带,只是邓哨长一听此言,只觉一腔热血都着打动了,他又站了起来。
他在黑旗军是个不大不小的哨长,黑旗军建制类近勇者,分辖数营,营下再分辖数哨,哨长、亲兵帮带之职类近于民国的队官、连长,统辖多至百余人少至五十六人,他虽然受黄守忠器重,但是终有些郁郁不得声的意味。
流亡于绝域之外,不能锦衣归乡,纵然身为一哨长,又有什么意思!
因此柳宇这随口一说,当真是打动他心弦,他当即往自己杯里倒满了酒,一饮而尽,点滴不剩:“也不求什么名动四方,咱这人便只求象司马老弟有个好名声。”
“不敢当!”司马泰一听这话便已经醉了:“实在是过奖了,一点薄名何足挂齿。”
邓哨长却是越发觉得柳宇讲得有理,当即打开了话匣子,一群人谈得越来越投机。
入越的中国武力,几乎全是广西人,算起来是大同乡,柳宇他们也愿意在黑旗军结交个强援:“世昌兄,以们既然入了黑旗,便是一家人了。”
“阿宇老弟,咱们黑旗有了你们细柳营一枝,那声势大壮,在北圻这个地面,绝对没人敢于招惹了。”
说到这,他又想一件事来:“我猜想渊亭兄得闻这个消息,不会有多高兴了!法国人封我河口,断我军火来源差不多有六七年了,你现如今带了这许多精利器械来,便是法人兴兵来攻,我黑旗也便是不怕了。”
柳宇亦道:“我想北圻之地,唯有黑旗是真心和法国人拼到死的,所以我宁弃高平的陆之平来投黑旗!”
“好!好!好!”邓哨长又喝了一杯酒:“我想你们细柳营,将来大致与我们前营差不多,会自成一营,不知道柳老弟怎么编队?实力虽弱,可足够编四哨了。”
他本来是随口一说,只是这一失言连司马泰都放了酒杯,大伙儿全把目光盯向了柳宇。
无论是现在的细柳营,还是现在的柳字营,都不象黑旗军那样有着正规的固定编制,战时都是临时编成,由统领指定干部带队,只不过现在队伍扩张到近三百人,再不能再以前让柳宇直接指挥三百人作战。
大家也在一直想着柳宇会怎样编制队伍,怎样委任军官,而邓世昌也发现自己失言,倒满的酒杯只能拿在手里,喝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第三十一章 成军!下!
清军勇营通常一营五百人,分辖四哨,黑旗军的体制也与其相近,但是各个营头是成建制投效黑旗军,一般都保存原有建制,故此编制较自由,多者如前者达千人之众,下设哨长自然就多,少者三百成一营,亦设四个哨长。
须知细柳营这近三百战兵如何编制,由谁担任哨长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即使邓哨长不失言,他们也要想办法询问一番。
这个所有人都关注的问题,柳宇早有谋划,他不理会这些关注的目光,只是朝着司马泰拱手道:“司马,两个哨长,一个我自任,另一个到时候就请你屈就了。”
全场哗然,谁都没想到柳宇竟然只编两哨,虽然不知道具体如何编制,但一哨至少也是一百三四十人的大连队,在柳字营当中,司马泰属于旁系,加入柳字营的时间很短,柳宇却把一半的实力交给他统带。
一想到这一点,邓哨长就觉得敬服不已。
他对细柳营的最初印象,只停留在器精械利这四个字,对于柳宇这个管带全营的统领,仅仅是好奇于他年纪之轻。
他总以为以年纪如此之轻,象破海阳掠广安,火烧法国教堂,脚踩三色旗的事迹,绝不可能是他一人的主张,幕后必有高人操持一切。
不过一路接触下来,他竟找不到操持一切的高人,待得柳宇那句暖人心肺的话一出,他便有这种感觉:“这少年统领果真不赖,想必天姿聪慧,又有高人指点,方能成就这番大事。”
可是柳宇刚才临机决断,却让邓哨长登时明白,非是有高人指点,而是这少年天生就是甘罗一般人物,天生的惊材绝艳人物,想必日后必成大事。
他哪里知道,柳宇这个决断,完全只是技术角度入手。
根据他的认知,清军自湘淮崛起之后的军制有着致命的缺陷,但主要缺陷并不在营连一级,营辖数哨的体制在眼下完全够用。
湘淮军制的最大问题在于作为基本战术单位的“营”,同时也是战略单位,营是最基本也是最大的战斗单位,在步马营之上,并没有固定建制的任何单位,即使是以一省实任提督之尊,直接统辖的部队亦不过两三个营而已,并没有西方军队固定的合成化军师旅团建制。
到战时只能将几个步营临时组合拼凑出战,平定内乱尚可,一遇到外敌入侵,则完全指挥不灵,掌握不实,一遇则溃。
柳宇有心实行西方化的建制,只是现在兵力尚少,在营下辖数哨完全够用,至于只编两哨的原因,他是从人事与指挥着手。
他好歹在职场上厮混过些年头,知道现在够资格充任哨官的人在细柳营当中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了,以他的权威,甚至可以把小兵提成哨官。
可是提了谁,总有人不满意,他干脆就只提了一个司马泰,另一哨由自己亲自担任哨官,而且这样在指挥上反而更为方便。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决定,把柳家老人为基干组成的连队交由司马泰统带,自己去亲自统带新人较多的连队,这样一来不但指挥层次越少,而且两个连队他掌握起来可以说是如臂使指。
至于哨官以下的编制,柳宇倒是说了一句:“具体怎么编法,等邓哨官走了,我们再细说!”
虽然拿不到哨官的缺,可是柳字营上上下下心思反而更活络,哨官以下的缺似乎也很不错,特别是这种全后膛化的部队,随便拉一队人出去,也能扫清百里了。
但是柳宇不说如何编制,大家只能等着邓哨官走了再细说,眼睛都不由集中到邓世昌的身上了。
这个时候邓哨官也理清了思路,看到大家的眼神,他重新站起来:“刚才失言给老弟惹麻烦了,我帮你个忙,算是把这事了了!”
他这个人虽然有些木讷,但确实是个实在人,又饮一小口酒后才说道:“你们也知道黑旗军皆是西省人士,多是同治年间入越,如此已有十年了。”
这个情况和细柳营并无二致,邓哨长接着又说道:“虽然我们居南国之地,食南国之米,做南国之官,但始终心怀故土,不忘本为中国之人。”
说到这,柳宇不由多往邓世昌身上瞄了一眼,只见他与黑旗军的其它人物并无二致,剃发留辫,中国服冠,正是南国称为“唐人”的标准样式。
邓哨长却是大着嘴巴笑道:“不须说我,便是渊亭兄,他每每以不能回国祭祖扫墓为恨,常道宁做大清小小把总,不做越南一品大员,咱们黑旗上下,更是铭记本是中国之人,不敢忘本。”
柳宇却是有点苦笑不得的感觉,自剃发易装已经有两百年的历史,中华之人已经换记了何为汉国服冠,何为蛮夷之饰。
越南、朝鲜在甲申之后皆不剃发留辫,女不缠足,数百年来仍着明国衣冠,用明国礼仪,保存着汉文化的一点血脉,可是故国沉沦二百载,把自己的过去忘得一干二净。
现在即使如黑旗军,都把剃发留辫当作自己是中国人的一个标志,无论是黄守忠,或是其它黑旗军头目,若是一身号衣,便是一个标准的绿营清兵。
细柳营因为身在海阳,所以略有些不同,尽不留辫,皆着南国服饰,后来有些新人入营,柳宇也要求他们剪去辫子,只是现在邓哨长却好言好语地说道:“咱们黑旗上下尽皆着中国服冠,剃发留辫,以免忘记自己本是中国之人。”
他深深地感动一种无力的感觉,这不是历史,只是现实。
需要他双手搏出一条活路的残酷现实。
他长呼了一口气:“难道世昌老兄要我剃发留辫?”
第三十二章 立业(上)
邓哨长却是淡淡一笑,起身对柳宇说道:“喝了这许多酒,还没谢几位的好意,就拿此物相赠。”
说着一起身,一转身,捊起一根油光发亮的辫子:“拿剪子来。”
他这一举动,立即换来细柳营上上下下的好感,司马泰脱口而出:“好男儿。”
那边已经有人去寻剪子,邓哨长捊着辫子道:“细柳营入我黑旗军是件好事,若因留辫一件小事太过独自特立,难免会生许多波折,我今生已绝了归家之念,不若给贵营锦上添花,聊表谢意。”
正说着,那边已经递过了一把剪刀,邓世昌顺手拿了起来,又多看了手上这辫子,颇有些伤神:“打小就留了这辫子,现下已经快四十年了,一事无成,流亡异邦,就剩下这辫子提醒着我,我是中国之人。”
这本是荒唐之事,作为鞑子标志的辫子却成了身为中国人的标志,只是柳宇却笑不出来,旁边柳随云看得出来邓哨长对这辫子太有感情,便道:“邓哨长,既然舍不得,就不必动剪子吧。”
那边邓哨长笑得极苦:“舍得舍得!大伙儿都是西省同乡,有什么舍不得!若是黑旗只有你们细柳一营独立特立,那才是坏事了。”
说着,他挥动剪刀,将这四十年来相伴相随的长辫剪了下来。
全场冷漠,接着才是含着泪水的欢呼,司马泰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一个大礼:“好男儿,自当扬名万里。”
邓哨长的脸上也带着泪花,只是强作欢笑:“狗屁个扬名万里,几位兄弟若是把我邓某人当朋友,日后若有归乡一日,便找口薄皮棺材将我埋了,每年不忘上柱清香便成了。”
“好男儿!”现在是柳宇也竖起大拇指:“今天之言,柳宇不敢忘。”
这是柳宇的承诺。
有邓哨长与黄守忠协助,细柳营也很顺利在山西城外扎下老营。
这个因战乱而废弃的村落占地颇广,便是驻个五百人也不成问题,大家各司其职,干得热火朝天。
细柳营并不是简单地修缮房屋那么简单,而是全员动手,按照柳宇心目中的印象,把老营修成一座兼有要塞性质的大兵营。
只不过柳宇到现在颇为低调,按照邓哨长的建议,他可以随意征调防区内的越南民夫修筑营房,只是到现在为止,他没抽调一个民夫,也没派人向防区征发过款子或任何军食军需。
这本来是防区内越南村社的义务,须知越南的田赋极低,这本是一件好事,但是在越南人眼中,他们宁愿不要这种福利。
原因在于,在极低田赋的另一面是政府繁重的免费劳役,任何一名越南男子,一年至少有六十天要自带食物的情况下,免费为政府承担完全义务的劳役,甚至连服装和来回路费都要个人承担。
在北圻,越南人的这种免费劳役尤为繁重,许多村社的劳力不是要承担兵役,就是在越南官府的命令承担着免费的劳役。
现在黄守忠把六七个村社划给柳宇,他完全有权力征发民夫,只是柳宇没听取他的建议,一切还是由细柳营自力更生。
更让黄守忠不解的是,在正常的驻防之后,即使不在防区征发民夫和物资,至少也派出大队在防区内巡视一番,但是到现在为止,细柳营都是非常老实地呆在自己的老营之中,一步也没出去。
他们只是偶尔才派人携带铜钱、白洋出来采办物资,采办的价格也比前营要高出许多,但就是这种低调,让黄守忠作出了与邓哨长一样的判断:“细柳营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至于驻在城内的山西总督和其它越南官员,他们则惊惶不定地看着城外这支武力。
即使说不上胆战心惊,但是他们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城头的火炮都架好了,总督大人也做好了与城同殉的准备,他们把细柳营的可怕渲染到极限。
特别是让他们害怕的是,即使细柳营不来攻城,可统督大人万一下达一个出城歼灭细柳营的命令,那时候内有黑旗,外有细柳,才叫死无葬身之地。
一直从黄佐炎传来了劳军命令,山西总督才心神大定,立即下令征集劳军物资,这一次他们的效率出奇得多。
他们送来的劳军品比黄佐炎命令的还要多,五头大肥牛,十一头大肥猪,米酒二十坛,大米六十石,其它劳军品甚多,由一个七品官率百余民夫赶将过来,没到老营就高呼:“山西总督派小的慰劳细柳营,是来慰劳细柳营的,绝不是敌人。”
他们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