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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
按照太尉府的能力,不该拖了四日还未查到此处。
穆清猜想柳微瑕出逃,或许本就是柳太尉的默许。且相府同太尉府的婚约却并非一两日可成,姜怀瑾离京前应亦有所耳闻。若他对柳微瑕有心,定不会无动于衷,说不准早已布下周全计划。是以柳微瑕待在京中,应无大碍;反之若是出了京畿,那便真真难以预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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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近日闲得慌,趁着今日得了厉承的消息,索性便递了封手书将宋修远从官署中拔了出来,顺道还能在侯府上蹭个饭,若是还能见到宋修远那位夫人,也不失为美事一桩。
陆离的小算盘打得极是如意,只他没想到自己刚递出了消息,便被宋修远连推带送地撵出了府。
不过,至少在府门前见到了穆清。
宋修远亦瞧见了穆清,待瞧见她身后的柳微瑕,又有些微疑惑。
待穆清道明缘由后,宋修远眉头微蹙,对穆清道:“其余琐事先交给海棠,夫人随我来。”又朝着穆清身后的柳微瑕道:“柳娘子见谅,某尚有些杂务。海棠姑姑是府内的管事,柳娘子若有何需要,吩咐她便可。”
柳微瑕头次见到宋修远,一时有些被宋修远身上隐隐的血性震慑,怔愣不言。望着宋修远同穆清离去的背影,不知该如何做好。
“人都走远啦,你还瞧着作甚?”身侧冷不防冒出个声音,柳微瑕吓得转过身,正对上陆离一双含笑温润的眸子。柳微瑕回头望了望穆清,又瞧了瞧眼前的陆离,吃不准眼前的这位又是京城里的哪一尊神佛,便只是规规矩矩见了礼,才随着海棠离去。
陆离不禁玩味着方才柳微瑕的神情,又顺着柳微瑕向着宋修远的方向望去,只见宋修远高大英挺,身姿卓然,自带一股军士的之气,而一旁的穆清虽是一副婀娜玲珑的体态,相较于方才柳微瑕于宋修远面前的畏惧忌惮,她行在宋修远身边却无一丝拘谨刻意。
陆离突然觉得所谓和亲,似也不全是乱点鸳鸯谱。
“今日出门遇着太尉府的小娘子,中秋宴上她曾方便于我,我便趁机邀她来府上小住几日。”思及宋修远应还不晓得她缘何与柳微瑕相识,穆清开口解释道。
言罢突觉身侧的宋修远很是沉默,问道,“你莫不是……嫌我自作主张?”
“怎会。”宋修远轻言,领着穆清进了书房,“近日我听闻相府大公子对她甚是有意,周柳两府应是好事将近。夫人在何处遇上她的?”
穆清看着宋修远,料想应是瞒他不过,道:“城西泉茂酒肆。”
宋修远抿唇,椅坐于书案上,盯着穆清道:“我若猜得不错,柳微瑕应是逃婚出来的;此番太尉府同相府应都炸了锅。”垂眸看穆清一幅平静神色,继续道,“夫人与她是如何碰面的我不知晓,但是夫人带回来的是个烫手山芋,我倒还是知晓的。”
穆清隐隐觉得宋修远有些责备于她,偏又觉得自己所做并无什么错处,直身拧道:“不错,柳娘子的确同我道她是逃出府的,但此前相府并未向太尉府过礼,她也算不得逃婚。且她出逃已有四日,若非太尉府本就默许她出府,否则又怎会四日过去都查不出这个小小的泉茂酒肆?”
周翰与柳微瑕的婚事,个中缘由,那日从陆离处听闻时宋修远便料到了七八分。柳微瑕的长兄柳盈珏如今是为兵部侍郎,与东宫御林军走得颇近,而周翰又在京畿防备营供职,他娶柳微瑕不过是为了柳盈珏手中的那一点兵权。既然他宋修远能猜到,柳柏安又怎会看不出来?正如同穆清所言,相府同太尉府的这桩亲事,太尉府恐并不愿意;况且除了太尉府,明里暗里不知还有多少人不愿京畿守卫与东宫御林军落入一家之手,是以不用他宋修远操心,便有人能让这桩亲事做不成。
穆清见宋修远依旧是那副神情,猜想他定是当她满腹的怜悯心无处安放,便好心好意地带了柳微瑕回来,一时有些郁郁。不过,太尉府的态度到底如何,也不过全是她的猜想而已,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大意了些,微微叹口气:“如今这个山芋已被我带到府上了,该如何?”
宋修远见穆清的神色间似有些示弱与不快,想是自己方才言语太硬,略生尴尬,向穆清递过去一杯水:“自然留下。”见面穆清微微疑惑,遂又解释,“柳娘子的兄长于兵部,与东宫走得颇近,夫人可晓得?”
“有所耳闻。”
“东宫太子妃周墨乃是周翰之妹。”
东宫。。。太子妃。。。。。。穆清恍然,不等宋修远再说什么,便接过话道:“说什么相府大公子属意柳娘子,原不过…不过都只是为了东宫二字?”
宋修远点了点头:“夫人甚聪颖,一点即透。”起身走到书案后,“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想。相府既然是太子妃的母家,周翰定然会抓紧了东宫这颗大树;虽还不清楚他到底要做什么,但集京中两方兵权于一家,大抵不会是什么好事。不过既然我能想到这些,老师没理由瞧不出周翰的用心。老师为官公正,不屑党争,绝不会让柳微瑕嫁过去。”
穆清先前的猜测恰似印证柳太尉不屑结党,也让宋修远终于确定周柳两府的婚事左右是成不了的。她终是放下心来,只是知晓柳微瑕并非是个烫手山芋后却不知该笑该骂,一时想不明白宋修远为何不直接将前因后果提出来,只觉得愈发摸不准宋修远。
大抵是想要搓一搓她这个异国公主的锐气?
宋修远回身,从案上抽出一张字条递给穆清:“这是陆离今日带来的,也给你瞧瞧。”
穆清接过字条,上书的竟是厉承的生平:“咦?”
“我查这宵小许久了,奈何其人委实狡猾了些,着实费了些功夫。陆离那儿也是至今日才得了纸上消息,却连人影都没见着。”
穆清仍着低头细细浏览其上文字,头也不抬便道:“居然是江湖游侠?无怪你费了这许多的功夫。”
“夫人对游侠甚了解?” 宋修远惊奇。
“唔……”穆清放下字条,双眸微微上瞧,又望了望宋修远,“从前在父王的藏书中翻阅过些许前朝的游侠列传,觉得甚是有趣,便多读了几遍。”说罢,又敛眸看起了字条。
宋修远本倚在桌前,见短短的字条被穆清读了许久,一时恐自己瞧漏了什么,便俯身凑了过去。本想再瞧一眼字条,只还未瞧见字迹,鼻端却触到了一丝馨香。
自他从雁门凯旋而归,府上便多了这一抹馨香,东苑内更甚。他自然知晓这是为何。
突有些心猿意马,宋修远不着痕迹地直起身,吞了口唾沫,再望向穆清,心底却微微有些繁杂。
传闻蜀女好银饰,穆清自也不例外。平日在府上,穆清惯以一支银簪绕髻,前次宋修远休沐于府中,甚至瞧见穆清为了梳髻与海棠争执的情景。争执不下,便又巴巴地跑来质问于他,道她贵为一国公主,却是连给自己梳个髻都不行了?
海棠虽只是府上的婢子,于穆清而言却亦师亦姐;穆清初嫁夏国,衣食住行,许多不明之处,幸亏多得海棠相助。只于衣饰一道,每每与她不对付。海棠觉得桃李年华的小姑娘,阖该爱漂亮,便总想让穆清打扮得雍容华贵,可穆清又总是不愿。许是因为那张眉目太过惊艳,宋修远觉得穆清怎样都好看,且他的确不懂蜀女情致,只觉得穆清那般质问的模样堪堪正合“撒娇”二字,便笑着默许了。
心底竟还有些高兴。
许是今日要出府,穆清不再单簪盘发;一头黑亮的青丝被高高盘在头顶,梳着京中贵女间常见的繁复发髻,发间簪着的仍是银饰,垂下的流苏随着穆清的一颦一笑发出轻微却又好听的叮咚声。
一瞬间,心底仿佛被轻纱拂过,无限柔软。
“委屈夫人了。”他宋修远堂堂镇威侯,却连一个贼子都无法替穆清捉来提审。
“嗯?”穆清抬眸,似笑非嗔,“游侠本就居无定所四海为家,况且跑江湖久了,仇家也就多了,我猜想厉承成这个名字指不定也是他自个儿胡诌而成的,能查到这些已是不易。至于我日日在府内,谈何委屈。”
宋修远别开脸,耳尖似有些烧:“厉承的事,不会就这般过去,夫人安心。”
“不过那山芋既是夫人带回来的,一应事物我便不管了。顺水推舟做个人情便好。”
穆清点头应下,又觉得他这一番吩咐像是要出门一般;见宋修远一身劲装,问道:“你去何处?”
“建章营,”宋修远轻笑,垂眸瞧了眼穆清手上的字条,“今日又非休沐,夫人当我为何回府?”
☆、山芋
“今日又非休沐,夫人当我为何回府?”
穆清低头看着被自己紧紧攒在手中的字条,脑中依旧回荡着宋修远方才留下的话,字字句句,仿佛在心底投下了细细密密的珠子。本该静如止水的一颗心,就这么漾开了一层层涟漪。
收好字条,穆清出了书房欲去寻柳微瑕,正见海棠走了过来。
“夫人,柳娘子在西厢安禾院歇下了,只是院子空置许久,婢子正命丫头们再添置些日常所需。”
“劳烦姑姑了。”
镇威侯府内院子颇多,却独独这一座安禾院取了名字挂了牌匾。从前宋修远未归时,穆清时常望着院前的“安禾”二字,总觉得其中又是另一番故事,彼时想着带宋修远回来,定然要问上一问,只是如今宋修远回来月余,穆清为其余琐事所扰,还是不曾问起过。
穆清进入院门时,正见柳微瑕立于院子中央,看着四下忙碌的丫头婆子,面色微窘。
“妹子莫要见外,”穆清笑着宽慰道,“我已修书给你母亲,你且在此处安心住下。至于夏郎君那处,我也会派人打探消息。”
“真是劳烦姐姐了。”柳微瑕自觉给穆清添了麻烦,面上微微不自在,说罢又悄悄吐了吐舌,好似这般便能缓解内心的些许尴尬。
穆清将柳微瑕的小动作都看在眼中,掩嘴失笑。
果不其然,第二日穆清便收到了陆夫人的手书,只道劳烦镇威侯府招待,言语间正如宋修远与穆清二人所料,并无急切之意。与手书一道送至侯府上的,还有三坛美酒佳酿。
穆清将那三坛子酒一一搬进安禾院。柳微瑕知晓原委后,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母亲竟只送了三坛子酒。我在她心中竟只值这个价。”
微微的酒香从酒坛子中溢出,柳微瑕觉得这醇香有些许熟悉,却又道不出到底是何种酒方子酿成,好奇不已;在穆清的默许下便拣了其中一坛启封。
待她二人开了封,穆清嗅着酒香,戏谑道:“想来是妹子错怪令堂大人了。如今谁人不知京中邀月酌有价无市,千金尚难换来一盏,令堂竟直接搬了三大坛来。”迎着风,酒香更馥郁了些,“这酒香,闻着竟比中秋宴上的还醇些。”
“无非是被太子妃赞了几句,这价就上天了。哪有坊间传颂的那般好。”柳微瑕摩挲着酒坛上雕着的花纹,一张脸像是要哭出来一般,“方才竟没认出来,这三坛子酒分明是年前我偷偷埋在自个儿院子里的。我本想好好埋上个三两年,却叫母亲就这样挖了出来。”
穆清掩嘴失笑,心中直叹陆夫人真真是个妙人。恐怕她现今知晓的不仅仅只是柳微瑕屋前的三坛子邀月酌。
“只怕母亲这回真真被我气得不轻,竟能将我的宝贝挖出来送人。”柳微瑕凑上前嗅到了嗅,“这三坛邀月酌用炮制好的桂花足足酿了一年,比起先前中秋宴上的桂花酿,花香闻着更醇厚些,即便只有一年,应也能成了。罢,既如此,我们也不能白浪费了这好酒。开了封的酒不能久置,姐姐何不同我一道品酒赏花?”
穆清本就酒力浅薄,仗着在自个儿府上便随柳微瑕饮了几杯邀月酌,没成想这几杯邀月酌令她昏昏沉沉,一下午都交代在床榻上了。
是夜宋修远回府时,穆清仍犯着酒乏。
鼻端飘过一阵微弱酒气,宋修远眉头微蹙:“夫人饮酒了?”
抬眸见到宋修远微皱的眉头,穆清心中不明他的情绪,解释道:“柳夫人今日送了三坛邀月酌来。瑕妹子是个好酒的,闻着酒香便有些忍不住,我便陪着她品了些许。余下的两坛我已命人存了起来。”穆清将宋修远的大氅挂起,径直从宋修远身前走过,“唔……瑕妹子道邀月酌最忌开封久置,我便将余下的分给仆从了。喏,这边尚给你留——”
宋修远突然捉住了穆清的小臂,穆清一时不防,被宋修远拽得回过身来,正对上宋修远一双漆黑深沉的眸子,怔了一会儿,续道:“留了一盅……”
宋修远瞧着穆清眸底有些微微的迷离,松开了手,叹道:“邀月酌虽是名酿,到底还有些烈性,于夫人的身子并无益处。且夫人不胜酒力,杯中之物,平日里还是少沾些吧。”
穆清刚想驳道自己并无他想的那般娇弱,只话到嘴边,突然意识到什么,便又改口疑惑道:“你怎知我不胜酒力?”
宋修远缩回手,摸摸鼻翼,道:“从阳陵回来那日我瞧夫人喝药,便去问了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