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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水谣-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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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不过未时一刻,平日的这个时辰,宋修远都在衙署内处理公务。且随着郭仁暴露,穆清知晓近几日他与姜怀瑾愈发繁忙,既要处理安置黔中道的水患,又要料理郭仁留下的烂摊子,不知不觉地收权,还要从剩余的职官中推举能人贤者暂理惠州刺史一职。
宋修远不是愣头青,若无要事,不会无缘无故跑回来。
穆清心中讶异,一不留神,手上使了劲,竟将那条带了点儿嫩芽的柳枝折了下来。
穆清望了眼宋修远,又看了看手中的柳枝,从木梯上走下。待站定后,她正欲开口,宋修远却忽然上前将她一把抱起,步入了室内,徒留青衿并着几个洒扫丫鬟在院中瞪大了眸子,呆愣愣地望着彼此,面上尽是不明所以与不可思议。
双脚突然离地,穆清有一瞬的惊慌失措,立即圈紧了宋修远的脖子,轻声嗔道:“你这是做什么?为何突然回来了?”
宋修远却一言不发,大步迈进了屋子。他抬脚踢上了门,遂又放下穆清,将她抵在门板上。
穆清被宋修远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闹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想开口询问,却没想到这个时候宋修远直接俯下身来,攫住了她的双唇。
带着灼灼的热气与迫切的情意。
穆清被他吻得透不过气儿,身后的门板硌得背脊发疼。她倚着门板轻轻跺着脚,捏着柳枝的手不停拍着宋修远的胸膛。
许是感到了穆清的推拒,宋修远放开了她。吸了口气,埋首在穆清肩窝,默了默,他方才缓缓道:“阿谣,军中急报,自河北道幽州至河东道云州的边境军防皆被凉国破了。”
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情,上头还粘了三根鸡毛。
穆清仍倚着门板兀自喘着气儿,闻言,混沌的脑袋尚有些转不过弯来。
“陛下传了急诏,命我即刻调集黔中两千兵力,北上都畿道与周翰所率的大军汇合。”
宋修远仍埋在穆清肩头。战事瞬息万变,今日一别,不知何日他才能再见到她。且如今京中局势有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他不放心,着实不放心。。。。。。
甚至,有那么一瞬,他担心自己再也见不着她了。这才急着从衙署打马回府,见了她便如个登徒子一般,满脑子只有她的一颦一笑,她的眉眼,她的檀口,她的身韵。
。。。。。。
穆清这回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她伸手微微推开宋修远,抬首望着他漆黑幽深的双眸,心底情绪万千。惊骇有之,担忧有之,疑问亦有之,然而最终皆化作满腔的怅然不舍,随着泪水蹦了出来。
但是她知晓眼下并非诉衷肠的时机。
擤了下鼻子,穆清拭去眼角晕出的泪痕,心中仍有一丝不可置信,哑着嗓子问道:“这么。。。。。。突然?”
宋修远拂过她的面颊,无奈颔首:“的确突然,不过事出有因。恐怕与郭仁有些关系,但我并不确定。”
穆清了然,不再搭理宋修远,推开了他的手,将手上的柳枝置于案上,又行至内室,默默替他收拾行囊。模样清冷,瞧着像是生气了。
宋修远看着穆清清瘦的背影,叹了口气,解释道;“先前我手上并无实据,便未同你提起此事。
穆清身形稍顿,回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宋修远:“不提他了。”双眸微敛,她轻轻道,“前次,你去了四月,这一回呢?”
穆清说的是垂拱三十七年的那次战事,即他成亲当夜率将宵征的那一回。但此番凉国来势汹汹,短短数日便破了边境军防,内里一定不简单。如此想着,宋修远甚至觉得两年前的战事,可能不过是凉国的一番试探;甚至去岁的和亲,亦是为了让夏国放松警惕。
思及此,宋修远沉声宽慰道:“我一定尽快回来。”
穆清坐在床沿,抬首看着他褪去外袍,换上玄甲。双唇微启,她娓娓道:“战局诡谲,岂是你说结束便结束的?到了雁门,阿远切莫因为我分了心思。我会在侯府等着你凯旋回来。”
见宋修远颔首应下,神情端肃,穆清方才安心继续整理行囊。
此去行军,与数月前南下巡视不同,宋修远只能随身携带轻便的包袱。穆清理出几件贴身衣物,便再没有什么能够放入包袱内了。
宋修远已换上了白袍玄甲。穆清蹙着眉头,从案上拿起他的长剑,为他佩在腰间。
临行前,宋修远按着穆清挽在他臂上的手,嘱咐道:“阿谣,郭仁背后不仅事关北地边境,还牵涉到了东宫。回京后,你便好好待在府内。。。京中可能要变天了。”稍加思索,宋修远又补道,“若有难处,可去寻宣王妃。眼下这个境地,镇威侯府已卷入党争,你我能且只能帮的,唯有宣王殿下。”
穆清颔首应了。垂眸,瞟见案上的柳枝,忽而想到了什么,见宋修远已提步向外走去,她扯住宋修远的衣袖,开口道:“等等!”
宋修远顺从地止了脚步,回首瞧着穆清。
穆清解下腰间的黛蓝荷包,又从柳枝上捏下一撮梢头枝叶,放入荷包内。拉紧抽绳后,她将荷包坠在了宋修远腰间。
黛蓝的腰圆荷包与宋修远身上的白袍玄甲并不相称,穆清瞧了瞧,正欲伸手取下,却忽然被宋修远箍进了怀里。
折柳送君。宋修远知晓这枚荷包里盛的不仅仅是一截柳枝,更多的是穆清那些没有说出口的绵绵情谊。
埋首嗅着穆清发间的馨香,宋修远道:“不必取下了。”
玄甲清冷坚硬,宋修远话音方落,便放开了穆清。穆清双手揪着荷包,颔首糯糯道:“我没旁的东西赠你,这枚荷包亦不是我亲手缝制的。但是里边的柳枝却是我的心意,阿远务必随身带着。亦是个念想。”
宋修远笑着揉了揉穆清的脑袋,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夫人赠我的,我必定贴身携带。”
几位亲随正候在外头,见宋修远出来了,皆抱拳行礼:“末将静候将军之令。”
穆清看着宋修远,无言。战事起,他又从侯爷变回了那个辅国将军。
宋修远翻身上马,回望着穆清,轻声道:“勿要担心。”
事发突然,来不及备下壮行酒。
穆清想起她与宋修远成亲的那个晚上,那个时候她尚什么都不懂,只是被将士宵征的场景所撼,方才脱口说了几句激励之语。想来,彼时心中万千情绪,竟无一是担忧宋修远的安危。
再看眼下情境,望着外头稀稀拉拉的几位亲随,穆清再无心思说些什么,只对着马上的宋修远微微屈膝,道:“夫君无往不胜。”
宋修远笑着颔首应下,随即喝令道:“出发。”


☆、骨血

宋修远率军出征后的第六日,京中终于传了诏书,下令御史台彻查郭仁一案。惠州刺史郭仁在一片混混沌沌中伏了法,看着一应俱全的人证物证,对自己先前的敛财路子与利用民心的罪行供认不讳。
百姓亦未想到素来盛名在外的刺史竟惹出了这么一桩官司。刺史毫无征兆地入狱,惠州城乃至整个黔中道皆传得沸沸扬扬,坊间传闻更是千奇百怪。至于数日前镇威侯领兵北上的消息,一时间竟也无人问津。
实则明安帝传给宋修远的指令乃为军中密诏,为免民心浮动,边境失守的消息被刻意压下,并未传至京畿意外。甚至数位黔中当地的职官,亦不知晓个中缘由,只以为宋修远领兵,先于宣王殿下回京。毕竟比之担了巡视灾情抚恤人心之责的宣王殿下,宋修远最紧要的身份是辅国将军,他的职责在于军营而非黔中水患。
宋修远离去后,青衿觉得自家公主仿若变了一个样儿。心性,只是从前那股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灵气劲儿却没有了。青衿望了眼院中愈发繁盛的柳枝,知晓公主思念侯爷了。她一个小小的贴身丫鬟不懂个中滋味,亦参不透天下大事,只能陪着穆清坐在廊下。穆清看柳树,她看鸟窝。
穆清心底其实清楚得很,这一次的凉国入侵与两年前的夜袭忻州全然不同。瓦解幽州至云州的边境军防,绝非一日一夜便可完成。这定然是深思熟虑,筹谋数年的结果。故而相较两年前,宋修远此行,虽引军十五万,却只会更加艰险。
但是她这么一位生在宫廷长在华蓥的郡王之女,于前朝政事或能有所助益,于阵营厮杀却一窍不通。她令人寻来了兵书,只是到底没有那样一颗七窍玲珑心,悟不透其中的诡谲兵道,只能捧着自己的诗三百,思忖着眼下局势,再琢磨如何在风云变幻的京中静静地守着镇威侯府等宋修远归来。
六月廿一日,御史台查明了郭仁一行的罪行,此案告一段落。落罪的十余位职官由宣王姜怀瑾亲自押解至京,则日入大理寺审判。
宋修远出征前将穆清托付给姜怀瑾。故而回京的队伍浩浩汤汤,从最前的宣王车辇至最后的罪臣囚车,绵延数十里不止。这么多日子过去,接连遭了一系列变故,王氏大抵也猜到了她从前不该给穆清那颗血玉南红珠。望着车队前方的那辆马车,抱着女儿阿眉,王氏竟觉得那位看似柔善的镇威侯夫人可怕得很。,京中贵人果真不是那般好想与的。她竟还想将阿眉送到侯府后院。
只是悔不当初。
***************
再回京城,转瞬又是一年七夕。
大军出征近一月,前线却无任何战报传来。
气候闷热,穆清亦息了往外头蹦跶的心思,日日躲在府内避暑,不去理会外头繁杂的事务与传闻。只偶尔,厉承会从悦世客栈中传来一二消息,让她不至于真正将自己封闭在镇威侯府内。
七月底,华蓥传信,莫词身上的蛊毒尽解,已拜别青徽子与白眉老翁,动身回琅王府。杜衡亦随之而往。连日来心头的阴霾似被这条消息吹散一二,穆清舒了口气,以纾解胸口的闷热之气。
“夫人,宣王妃递了名帖来拜访。婢子已命人将她领到了花厅。”
“宣王妃?”穆清将手上的字条置到案上,侧首看着海棠。瞟见自己身上的衣衫,穆清想了想,吩咐道:“便说我午歇方起,令人好生招待宣王妃。”
入了七月,白日里被暖烘烘的日头熏着,穆清总是犯困,嗜睡的毛病亦愈发严重了起来。只是左右府中无大事,她这个当家主母闲得很,便也不大在意。眼下她只在寝衣外罩了件青白大袖衫,着实不宜见客。
穆清走到花厅的时候,柳微瑕正百无聊赖地倚在桌案后头,时不时往自己嘴里递两颗瓜子。见穆清来了,她用帕子抹过唇角,又拍了拍衣裙,站起身来。
小半年未见,她仍是这般娇憨情态,穆清正要笑开口调笑几句,但瞥到她身后的刘嬷嬷,即刻敛了笑意,躬身道:“见过宣王妃。”
刘嬷嬷从宫中跟到宣王府的老嬷嬷,为人古板守礼。因跟着伺候了姜怀瑾近二十年,在宣王府中很有些地位,连姜怀瑾对她亦有些半母的敬重。柳微瑕性子跳脱,初嫁的时候,在刘嬷嬷那处受过不少闷气。穆清自然不希望因为自己,再让柳微瑕在刘嬷嬷面前落下个交友不慎的名头。
见穆清一副恭敬模样,柳微瑕心中了然,回身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我与莫夫人说些体己话。”
屋内的仆妇皆诺诺应声,弓着身子退了出去。刘嬷嬷行在最后,跨出门栏的时候又贴心地替柳微瑕与穆清将门带上了。
从前穆清拜访镇威侯府时,亦与这位从宫里出来的嬷嬷有过数面之缘,知晓她的性子严苛,绝非如此好说话。没想到数月未见,柳微瑕竟已收服了这位刘嬷嬷?
柳微瑕朝着穆清莞尔一笑,俏皮道:“刘嬷嬷如今已是我的人了,姊姊不必多心。”见穆清仍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柳微瑕又补道,“姊姊离开京城小半年,数多事情皆不知晓亦是自然。”
穆清颔首。这小半年,京中看似平静,但东宫与宣王府的党争之势欲发明显,暗地里自然不免波诡云涌。
柳微瑕细细观看着穆清的面色,见她神色温润,眉眼平和,遂舒了口气。穆清被她瞧得奇怪,问道:“缘何这么瞧着我?”
“姊姊在外头走了小半年,气韵愈发出众了。”柳微瑕双眸含笑,释道,“只是姊姊回京后,竟深居简出,连我的邀约都不应,害我都担心你病了呢。所幸亲眼所见,姊姊康健得很,亦不枉我今儿带了坛好酒。”
穆清这才注意到柳微瑕身侧的酒坛与杯盏。那酒坛比寻常就铺子里的酒坛子小了数倍,上头用红绸细细封着,模样极是精巧可爱。
“妹子有心了。”她们本就不是拘礼之人,平日里被繁文缛节所扰乃是无奈,故而私下无人时,便统统抛却了所谓的宣王妃与侯夫人的名分,以姊妹相称。
“京城外头的桃花林长得极好,年年上巳节更是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好景致。可惜姊姊年年阳春都不在京城,瞧不见这儿的桃花。去岁我折了些桃枝,并着冰糖白芷做了些桃花酿。封了一年有余,前日才挖出来。我瞧这桃花酿喝着清清凉凉的,便想带来给姊姊尝尝。”
说着,柳微瑕拉着穆清坐到案前,拉开了封口。
酒香浓郁,似带了阳春时节的勃勃生机与姹紫嫣红,只消这么小小的一坛,便灌满整个花厅。
只是。。。。。。穆清眉头微蹙,不知柳微瑕在内里又放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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