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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掉我们精心筹划的离婚大计。不过当我走到柜台那边,还是忍不住问对面的那位工作人员——也正好是经手那对小年轻的老阿姨,我问:“之前那俩年轻人是离了还是没离?”
“一双小朋友,结婚没想清就结了,难不成离婚想不清就也让他们离了?”
说完后,阿姨收过我们的各种文件,然后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我一看那笑,就知道这次离婚也注定波折。
阿姨说:“人小孩子都能想得通,你们这年长的还忍心继续犯糊涂?”
我没想到民政部门还有劝和一说,勉强挤出个苦笑来,摇摇头:“我们倒羡慕他们的年轻。”
这位阿姨身上没有公务人员那种刻板的气质,否则我也不会在这里称呼她为阿姨。阿姨有点儿像一位小学老师,而且是上了年纪担任班主任、特别德高望重的那种,就比如我母亲。阿姨说她坐在桌子后边劝了一早上了都没歇过,这才得了点儿空让我们允许她先从手边的水杯里喝口水。她一边喝水,一边拿眼睛瞟我们的材料和离婚协议。然后慢吞吞地收拾了水杯,紧接着就跟我俩夸张地叹口气:
“俗话说宁拆七座庙不破一桩婚,唉,到今年我在这个位子上干了刚好十五年。这十五年里经我手散掉的夫妻不知几千几万,折算成庙的话大概全国的庙都给我拆没了。两位啊,看你们郎才女貌、董永七仙的,就当是顾念一点阿姨的阴德,咱再想想,行不行?”
我听完,忍不住笑了,反问阿姨:“您是国家公务人员,应该是唯物主义者,怎么能相信这些因果报应呢?”
“诶,小伙子你这话就不对了,谁说因果逻辑跟唯物主义矛盾了?就比如说刚才那对小年轻吧,我说离婚是互相伤害,互相伤害就是损阴德,你猜猜那姑娘怎么说?她说的确如此,自从他俩闹离婚以来她妈妈身体就没好过。”
这通理论不知怎么就让我想起我妈的那套“儿女相”的理论来。虽然都可以自圆其说,但遇到正事儿了,却少有人以它为准绳。道理人人都懂,可道理又不是在每个人那儿都行得通。
我没回应阿姨,心里只是在有些恶趣味地想:小年轻家的筷子终于不用承受分离之苦了。
“谢谢您的好意,但我们是来离婚的。”韩晓的眉宇间泛起哭意,她仿佛在强压着什么,口气与我一样坚决。
“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呢?”阿姨摇首。
是啊,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呢?十八年的岁月,倒好像纸片一样轻薄,一闭上眼睛,我仿佛可以立即回到那年夏天潮湿的午后。
积重难返,覆水难收。
阿姨心痛的表情不像是假装。但再心痛,她还是得一页一页审核我们提供的文件。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那纸离婚协定。里面规定了财务的分配,最值钱的房产和我公司的股权更是写得明明白白。虽然我们还远远不到对筷子纠缠不休的地步,不过账目之清晰、分剖之明确,绝足够让一双双恩爱的夫妻胆寒。我们写得清楚,阿姨看得却慢。也许她是故意的,故意要我们拖到午休,出去吃顿饭改了主意便不再回来。我甚至还设想了她可能会用电脑坏掉或者系统故障为借口。看她的阵势,一定有不少人被这种纸糊的借口延宕到回心转意——当然,相当多的人意志本来就不坚定,那种离婚本也就是一时兴起。
“孩子,”阿姨捕捉到了一个漏洞,抖着那份离婚协定敏锐地抬起头来问我们:“孩子呢?”
韩晓的脸上有种绞痛的表情。
“孩子的事情也谈妥了。”我回答。
阿姨的注意力却到了韩晓的身上,她一扭脸过去,韩晓便低下了头,仿佛她一个做母亲的经受不了这样的质问。
“怎么谈妥的?”阿姨问我,但眼睛却没从韩晓身上挪开。
“不涉及到抚养权的问题,我们的女儿……快十八岁了,她现在在外边上大学……等她寒假回来……”
我说的这些似乎过了一会儿才传进阿姨的耳朵里,她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韩晓,表情颇可玩味。我这时候才注意到韩晓有些痛苦,我还以为是因为谈到了丫丫所以刺痛了她的心事。丫丫跟我们坦白完喜欢祝衡的事情后,去上大学时头也不回,并且对我们的离婚也只字不提。我对女儿亏欠实在难以补偿,不知道韩晓是不是持有一致的想法。
看着她越来越痛苦的样子,我忙说:“我去倒杯水。”
阿姨连忙拦住我:“饮水机坏了,只有凉水,来——”她拿出自己的保温杯,倒了杯冒着袅袅白烟的:“喝一口吧。你可不能喝凉的了。”
韩晓点点头伸手接过,递水的时候,阿姨的手在她手腕上仓促地摸了一把,韩晓一个激灵,水都差点洒出来。
阿姨这才回过头,笑眯眯地问我:“刚才,你说你们还有个女儿。”
“是。”
“十八岁了?”
“快了。”
“那好,呵呵,可是,我们谈的可不是你的大女儿。”
阿姨的话在我脑袋里转了五秒钟,我再震惊地转过去看着韩晓。
她嘴唇发白,强抑着周身的颤抖,我不知道为何,震惊之下还有种莫名的欣喜。
“什么时候的事?”
“你说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她没好气地回答。
我想了一会,很快就想起差不多两个月前的那一回,我对韩晓用了强,她还威胁说要去起诉。
命运弄人,丫丫出自于意外,缔造了我的婚姻;而现在又是一个意外……挽救了我的婚姻。
阿姨把我们的材料收拢,还帮忙撕掉了那份离婚协定,她把东西都还给我们,露出一个和蔼的笑:“恭喜,但我希望再也不要在这里见到你们。”
我也笑了,笑着笑着,眼前却又模糊一片。我几乎是带着韩晓踉踉跄跄地走出了民政局,当然我现在再踉跄,也不敢让她扭了或是摔了。看着视线里朦朦胧胧的韩晓,再看着我们鲜红的结婚证书,看着被岁月摩挲风蚀、却依然醒目清晰的爱的证明,站在民政局外烈日的底下,那一刻,我感觉就好像世界上所有的阳光都一齐朝我照耀了下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