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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要说是‘噩耗’也可以。”Mark用餐巾掖了掖唇上的奶泡，一边说话一边偷瞄女生的表情。见她倏忽紧张了起来，男生的眉梢不禁微微上扬，颇有种恶作剧成功后的愉悦感觉：“毕竟，等离开了才知道这里还有人喜欢自己，想想是挺悲伤的。”
“你……！”陆琪把脸从左到右从上到下转了好大一圈，嘴唇又是撅又是扁，噎了好一会儿气方平顺下来，“可我又不是你喜欢的那种女孩子。我不漂亮，还特别刻板，做事一根筋，人也不够开朗。你总不能因为随便哪家的阿猫阿狗喜欢你，就一个个都答应着吧！嘿，你到底想好了没有啊？你确定要……和我在一起吗？”
这些话就像是练过似的，如连珠炮般地从陆琪嘴里蹦了出来，看起来好像大大咧咧的、也不怎么上心，可是同一时刻，女生抱着杯子的手指指节却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泛出了青白色。不过坐在对面的Mark却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内心的拉锯战，他没有抬眼也没有迟疑，光是轻描淡写地丢出了一句“不确定”，气得陆琪差点喷了一桌子奶茶：Mark Yu你有没有搞错？！既然都“不确定”，那干嘛还要约自己到这里来啊！
“虽然我不确定你是对的选择，但我大概可以确定，我以前那些选择大多是不对的。都已经失败了那么多次，要是再重蹈覆辙，那就是蠢了。”
对于这绕口令似的解释，陆琪显然不太满意：“所以，你只是吃腻了糖，于是想换块咸饼干尝尝？”
“不，不是这样的。”Mark脱下眼镜，拿起餐巾低着头慢慢地擦拭着镜片，“你不是咸饼干，也不是可以用标签来概括的某一类人。你就是你，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开心，所以……我想给自己一次尝试的机会。”
令人意外的是，在说这句话时，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语气中也不复以往那般自信满满的架势。他说得很慢，听上去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就好像对面的女生是一个随时会发脾气的玻璃心小公主，而不是一个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大条脑残粉。
见这情景，陆琪未免觉得有些好像。谁曾想到，素来趾高气昂的Mark Yu居然还有这么迟疑的一面，莫非被许多漂亮妹子的骄纵脾气给吓坏了，这才练成了如此情态？这么一来，女生反而起了捉弄的念头，于是她便清了清嗓子，仿照着偶像剧里那些条件优渥的女二号，摆出一副自以为很聪明的“女神”派头，拿腔拿调地奚落起男生来：“真是谢谢你看重我了。可你这个‘不确定’让我很难办啊……怎么说我也是个才华横溢、珠圆玉润的青春少女，在市场上还是很抢手的，我何必要浪费自己的宝贵时间来等你‘确定’呢？”
“哈哈哈，这不正是相亲的有趣之处吗？从陌生到熟悉，从理性到感性，要一步一步耐心地走下来才能确定彼此是不是对的那个人。”大约是识破了女生的雕虫小技，Mark转眼就恢复了掌控大局的领队状态，他又开始气定神闲地锯起了蛋糕，钢制餐刀在瓷盘上轻轻刮蹭，响起了耀武扬威的“吱吱”声，“而且，先不说我是不是确定，难道你就确定了吗？”
“不确定。”陆琪撇了撇嘴，光顾着抬杠，“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不服来咬我呀！”
虽说到最后还是祭出了泼皮耍赖的招数，可男生的那几句话对陆琪来说却不仅仅是耳旁风。他轻巧地戳中了她的心事：即便Mark是她倾慕已久的人，可是“喜欢”和“相处”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经历了梦想成真的欣喜之后，只过了短短几分钟，她的脑袋便被各种各样的怀疑给填满了。她一下子就明白了Mark所谓的“不确定”是什么意思，她甚至觉得，比起男生来说，她才是更加不确定的那个人。她不确定自己的“粗放”能不能和Mark的“精致”和谐相处，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或愿不愿变成Mark喜欢的样子。
美丽的外表固然很好，可变美却需要付出许多时间和精力。对于那些自己曾欣赏和仰望的表象，陆琪一点都不相信，自己能够真的掌控这些表象之下的枝蔓纷杂。
这不，还没登上舞台呢，她就已经先打起了退堂鼓。
☆、今天情人节（3）
***
“你们说，我要不要接受Mark呢？”
一轮圆月悬于夜空，安静地笼罩着这个五光十色的繁华都市。四个女生坐在寂寥的露台上，眺望着四周细细长长的各式高楼，对着从窗口透出的零星灯光指指点点，就好像从中能辨出隐藏在夜幕深处的永恒星光。
“接受吧。”魏凌点了点头，眨眼微笑。
“接受接受快接受！”阿卿激动地拍起了桌子，险些把面前的一次性筷子都给震到地上。
而若菲却拉了拉外套前襟，抖了抖眉毛，不合时宜地摆出了一副十分嫌弃的表情：“哎，不管接不接受……我想说……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聊天啊！”
而此刻，周遭的空气似也想印证她的言语一般，忽推来了一阵冷风，一时卷起露天的细尘，“沙拉拉”地划过姑娘们的羽绒服，然后，无巧不巧地戳进阿卿正在翕动的鼻翼间，令她一下便捂起了口鼻。屏息片刻后，她低下头，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手肘蓄劲一沉，敲到了薄薄的塑料台面上，差点就将身前这个可折叠的小圆桌给掀翻了。
坐在一旁的陆琪和魏凌不禁面面相觑，可才遭了罪的短发女生对此却毫不在意。她拧了拧鼻子，顺手将绒线围巾往领口里又塞了一塞，然后大喇喇地叫嚷着，任由夜风把自己的声音向四处又吹散了去：“难得一起过个节，就别挑三拣四了。这里气氛好，不行吗？”
没错，这一天正是许多年轻男女每年最期盼的节日之一，情人节。每到情人节之夜，餐馆酒店和电影院惯例都会人满为患。有心人多会早早订好玫瑰和烛光晚餐，届时便能和自己所爱的人尽享浪漫。可是，对于沉溺于加班中无法自拔的审计民工而言，在这个晚上，若想临时找个不错的餐厅安慰一下自己的碌碌饥肠，恐怕他们只有失望的份了。满街霓虹和人来人往对于这些“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单身狗们来说简直是莫大的嘲讽，更有甚者，干脆就在店门外搁了一块“今晚只提供情侣套餐”的告示牌，既有了这块闪着光的刺眼招牌，路上那些忙于秀恩爱的情侣们所带来的伤害值也不过就是战五渣罢了。
“情侣套餐？骗谁呢！不就是嫌我们这些加班狗不点龙虾红酒赚不到钱嘛！”还没走远，阿卿便气愤地喊了出来。她的声音在挑高的天花板之下显得清晰又辽远，就好像凭空加上了一个扩音器，想必也传进了那个把她们拦在门外的店员耳中。
“就是呀……我明明看到角落里有张桌子旁边坐着三个男人……”魏凌快步追了上去，一边还抬了抬右眼睑，看上去颇为无奈。
而若菲的眼睛却忽然亮了起来：“哎？是吗？他们长得像Gay吗？”这好像是在找餐厅的这一路上，她第一次把目光从自己的手机上收回来。
“呃……不知道，眼神不太好。”陆琪摊了摊手，看起来对于女神小姐的跑偏重点是见怪不怪了，“不过三个男人坐一桌……如果要真是Gay的话，这个画面好像也太美了一点吧。”
四人一边觅食，一边嬉笑着讨论“要不咱也过个节吧”，这本是件挺愉悦的事儿，可是，当她们将自家写字楼里所有那些能负担得起的餐厅都逛了一遍了之后，女生们终于意识到，眼下这个令无数男女无比期盼的节日对她们这群一心加班的高级民工而言实在是太不友好了。所以最后，她们只能去冷冷清清的便利店转了一圈，在近乎空掉的冷柜里努力挑拣了一下，然后抱着一次性筷子和微波炉加热过的盒饭，干坐在裙楼外的露台上吹风赏月，四人包场，假装也凑上了节日的热闹。
只是二月的夜风实在冻煞人了。月色美景再好，也敌不过冷风冷菜的摧残。陆琪偷偷地跺着脚，魏凌几次三番捂脸哈气，若菲干脆直接就说想走，却被裹成胖熊的阿卿给拦了下来：“这么急着走，难不成还有别的约会吗？”
“约是有人约，但要不要‘会’就再议了。”若菲大大方方地应承了下来，既不扭捏也不矜持，颇有些见多识广的女侠豪气。
话既已说到了这个份上，那便不会再有人去追问若菲那个约她的男生到底是谁了。阿卿努了努嘴，而魏凌则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独独留下陆琪托着腮凭空望月，仿若完全没有注意她们正在取笑些什么。其实她并非在漫无目的地神游，而是在心里默默地将蜘蛛先生那般猥琐的溜须拍马之态又嘲笑了一遍，就好像这是她仅剩的一根救命稻草——时至今日，她仍然不愿意接受，那个曾被她们吐槽了一年多的Tony Tang，在这会儿竟变成了口碑逆袭的励志榜样。
先前，在与好友们和盘托出跟Tony一起去吃饭的前因后果时，若菲说了这样一句话：Tony已经不是以前的Tony了。
谁也没有想到，去年夏天，他们项目领队随口捏成的那句顺口溜“有问题找Tony，毕竟只有他满分”居然一语成了真。二年级的Tony Tang成了项目上名副其实的“满分先生”，虽说在做表和调数方面他还时不时会出些小差错，但他身后既有一屋子擅长算数的战友，那么，这些小问题便算不上是什么要紧事儿了，毕竟，他在其他方面的贡献已足够弥补这些小小的缺陷——上能忽悠老板，下能劝降客户，自从Tony加入了项目组，整个团队就好像是上了油的汽车发动机似的，从不在不必要的地方卡壳，每天都威风凛凛的，跑起来飞快。
若菲曾问过Tony，他究竟是怎么做的，这才让自己在客户和老板之间能如鱼得水般穿梭，而Tony的回答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脸皮厚。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夸奖客户公司里那位年过四十、腰围三尺的财务大妈风姿绰约，也可以在同事们不怀好意的眼色指点里一次又一次约老板一起吃饭喝茶，他明知道自己的行为会惹人嘲讽，但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他便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而陆琪对此却还是保持着愤愤不平的态度：“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骄傲的。这种事情我可做不出来。”作为一个缺乏自信的“三分”选手，Tony Tang的一飞冲天对她而言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打击。她急于否认他的成功，就好像只要踩扁了Tony便能昭告天下，自己并不是最失败的那一个。
然而，若菲却轻飘飘地撩了撩长发，毫不留情地击碎了她心里那座用细沙堆起的脆弱城堡：“我也做不出来啊。但这并不是因为我们不想做，而是因为我们做不了。”
风住尘歇，露台上一时静若长夜。寒冷的空气化作一团团从口中呼出的白色雾气，扶摇直上片刻，便飞快地消散开了。不知是不是被这片安静感染，陆琪没再跳出来反驳若菲，而是信手折起了原先装着一次性筷子的玻璃纸，在突兀的“哧啦哧啦”声里，自顾自地将好友们的闲聊笑语关在了耳朵之外。
即便打心眼里不愿接受，但她却不得不承认，若菲说得大概不错。厚脸皮是Tony的技能点，也是他在与人相处时找到的一条捷径。这是他经历了无数非议才走出的一条通路，作为旁观者，大家只看见他抄了近路、于是不齿忿忿，但却不知在这条少有人行的路上会有泥潭、猛兽和枪林弹雨，而他也曾咬着牙，一边摸索一边奔袭。
做一个随大流的人很容易，就像陆琪自己，曾无数次在平坦的阳关道上对Tony评头论足，毫不掩饰地哂笑嘲讽，仅仅是仗着自己站对了队，而不是因为自己确有高出他一等的能力。她的玻璃心被包裹在这点可怜的优越感中，就像挂在悬崖边时紧紧抓住了一根细树枝，明明看见褐色的表皮上已经折出了淡色细纹，却依旧不死心地坚称自己足够纤瘦，好像这样就可以不跌得粉骨碎身。
是时候该跌回现实里了，也是时候该认清自己的位置了。不破不立，先得承认差距存在，才能逼自己迈开步子，一点一点追上来。
只听见一声轻巧的“嘶”，女生指间的玻璃纸一下子被撕成了两半。整齐的裂口仿佛被剪开的模样，平直利落，不带一丝迟疑的曲折。陆琪放下包装纸，抬起头看着自己身边那三个聊得正欢的姑娘，兀自皱起眉头咬了咬嘴唇，好像暗暗在赌什么咒似的，而很快，她便又舒展开眉眼，笑眯眯地在寒风中笑成了一朵花儿的模样。
若菲说的其实也不对嘛！陆琪确实没有蜘蛛先生那样的技能点，但她并不是单纯因为“不会”才不去做这件事，而是先确信了自己不可能用花言巧语和溜须拍马这样的招数来追求自己的目标，因此才不去学不去练也不去尝试。她会开始学习尊重Tony的“另类”努力，但是，阳关大道始终是她的选择，无论这条路有多长多远，也不管这一路上需要和多少身强体壮的竞争对手抗衡，她都会坚持在这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