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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阿扎河水面上浮光跃金,像一条游在银河里的白鲢鱼。
一周了,他每天下班都会来这儿坐一会儿,如果碰上加班,便会抽晚饭的时间过来,一直坐到天边的飞鸟都归了巢,坐到天色黑透,才会默然离开。
在他和方琛忙里偷闲谈恋爱时,这儿是为数不多的约会地点之一,伏流乡离县城有点远,牛尾村更甚,他们没地方浪漫。
方琛喜欢有山有水的地方,陈牧便会趁别人吃饭睡觉的时候,约她到这个登高望远的地方,陪她看一看伏流乡的大自然。
其实这儿只是一片荒坡,除了脚下的杂草,没有树木,也没有花儿,但方琛每次到来,都像是进了最美丽的公园,天上的云,河里的水,草丛里的昆虫……都足够让她高兴老半天。
陈牧则习惯坐在坡顶,抽上一根烟吞云吐雾,享受着短暂的休闲时光,方琛那会儿正想他戒烟,便会走过去趁他不注意一把掐断,像他们刚认识那次一样。
在他皱眉前,她会指着天上的云彩说:“你污染了我的云彩,赔得起吗?”
他摇头:“赔不起,要不把我赔给你?以身相许,你先验验货?”
他说着就光明正大地冲上抱她,反正这里没人来,就算有人来了,抱自己的女朋友也不犯法。
方琛躲他,被他抓到,咯吱她。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跺脚:“臭坏蛋。”
“我臭,你香,还不赶快解救我。”
不抽就不抽,陈牧跟着她看阿扎河,看夕阳,看这里的一草寸土。
阿扎河里倒影的夕阳,红彤彤一片,就像方琛害羞时候的脸色,她看累了,会躺在他肩上,抱着他的手臂睡着。
陈牧想着想着,嘴角扬起了一丝笑。
方琛的睡眠一直都是个谜,说浅吧,他吻都吻不醒,说深呢,她总会在该工作的时候醒来,提醒他该走了,而现在,就算他坐到第二天早上,指间的烟气燃尽烧到手指处,也不会有人缠磨着他放下手里的烟,提醒他该去吃饭了。
陈牧想着想着,眼睛眨出了一滴泪。
他仍保持着每天回家的习惯,就放佛有人仍在等他一样,方琛的厨艺居低不上,结了婚年之后好像有点急着做个好媳妇,前几日头脑发热,说想学拔丝地瓜了,买了几袋子的糖,做了一次又一次的黑暗料理,逼着他吞吃下去。
有几回他实在吃不下,求饶说:“要不咱换一个菜学?比如锅包肉什么的。”
方琛研究着菜谱,嘟囔道:“我总有一天会学会的。”
以前别人跟他讲,婚姻会放大很多不美的东西,所以婚姻是很多人的爱情坟墓,但结婚后他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感受,只是感觉跟她在一起的时间过得尤其的快,快到他想把时钟倒拨回来。
他和方琛的相处模式,让他想起了父母,忙碌的生活让他们格外珍惜彼此,碰到一天就恨不得整日腻在一起。
陈牧有时抬头看着墙的照片,父亲的,母亲的,方琛的,还有象征着孩子的婴儿卡通照,便会跌进一瞬间的明媚里。
原来,他曾如此富足过。
可现在他顶着一身的光芒,却在二十多度的天气里浑身冰凉,俗话说乌云蔽日,但阳光总有重新洒落的一天,他的却永远没有了。
方琛没了,什么都没了,除了满脑子的影像,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家里好不容易积攒的暖光,随着她的离去,渐渐消失弥散,往时清冷的寂寥又再次张着大口,彻底吞噬了他。
就像这空茫茫的荒野,寂寞和孤独野蛮生长着。
“队长。”
陈牧坐在发呆时,许良走了过来,站在离他老远的地方,低声喊了他一句。
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怯意:“有人找。”
因为方琛的事,陈牧曾担心许良心理不适应,建议他休假去看看医生,许良摇着头给拒了,说不是怕,是恨,没能保护好方琛,如果他能一眼不离地看着她,能再快一步找到她,或许……
陈牧掐灭烟,起身拍了一下他的肩:“挺直了,小小年纪,中气不怎么足嘛。”
许良顿了一下,跟陈牧说:“队长,你好好记着她吧,别忘了她,这样你们仍是在一起的,一个人能活在爱人的记忆里,她就也是活着的。”
陈牧被这句别出心裁的话说得几近颤抖,因为它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别人安慰他,总是让他节哀,挺住,看开,可他节制不了,虽然艰难地挺着,至于看开更是不可能,不过有时候他很感激这种思念的疼痛,因为她依然清晰。
陈牧往办事处走,回头看了许良一眼:“故事会看多了?矫情。”
许良笑笑:“不是我,是我表姐写的,她是个记者,写文章的,不过我觉得这话写得好。”
“你姐很聪明。”
许良跟上陈牧:“不能夸她,她傲着呢。”
陈牧在办公室见到了杜宇,他已经向袁木杰如实交代了所知道的一切,也做完了两天的回国交流工作,今天就要回去了,特意过来跟陈牧道个别。
陈牧带杜宇去了乡派出所对面的牛肉汤馆,以前杜宇读书的时候,他总担心小伙子营养不良,没少带着去补膘,选的大多也是这种干净香气浓的小馆子。
老板是巴希尔的哥们,跟陈牧也熟,看他进来,端上了两大碗汤和几瓶饮料上来,又特意搬了个小风扇,放在并起的另一张桌子上,为他们驱暑。
小馆子对面的水果内,一位穿着军绿色裤子的年轻人一边挑着水果,一边往店内瞄。
陈牧拿起饮料走到柜台,将饮料退了:“换啤酒吧。”
老板看着陈牧,奇怪他一向不在工作期间喝酒的,今天是怎么了?
老板的目光带着一丝惊讶,还有一丝同情,认识陈牧的老乡们现在看他总是这两种表情,人人都知道他的妻子被人杀了,似乎他做的一切都很怪异,蕴含着某种自暴自弃的意味。
陈牧笑了笑,神情没有太大的波澜,指着坐在桌前的杜宇说:“我弟弟,很久没见面了,今天我请假了。”
老板这才把啤酒给了陈牧,又加了一句:“陈警官,这酒我请你。”
陈牧把早就准备好的钱拍在桌上:“不好。”
他是公职人员,吃喝老百姓们的东西,每次都算得很清楚,倒不是为了以正风气,而是不想为文物警察这个群体玷上骂名。
现在更要算清,他还不至于因为亡妻一事,去占谁的便宜,方琛贵着呢,也占不回来。
陈牧拎着酒回到桌上,爽利地磕开瓶盖,拿出一次性杯子,为杜宇倒了满满一杯。
杜宇张了张嘴,话留在了心里,其实他是不喝酒的,但今天他打算为了陈牧破例一回。
回来后,两人还是第一次这么坐着,没了以往的欢腾,多了一份隐隐的愁绪。
“喝啊,二十二岁了,可以饮酒了。”陈牧像以前那样笑着,直笑进杜宇的眼睛里,“放心喝吧,等会儿我送你。”
杜宇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一杯度数不高的酒,却辣得他眼泪直冒。
陈牧拿了张纸巾给他,把筷子整齐地放在他跟前,一切面面俱到,就像眼前的人还是那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工作还顺利吗?”
杜宇点了点头:“还行。”
“以后什么打算,回来吗?还是就待在美国了?”
杜宇没回他的家常话,紧攥着手里的纸巾,捏成细细的一团:“哥!”
陈牧看到杜宇眼里凝结的泪珠,随时可以滴进碗里去。
他伸出手,在杜宇眼角抹拭了一下:“非要把气氛搞这么苦闷,有意思吗?”
“哥你很恨他吧,”提起杜轩,杜宇低着头,声音沉沉闷闷,嘶哑着喉咙说,“其实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杜宇是半个美国人,关于市局的单方面询问,他不需要必须回答的,但他选择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袁木杰,他想杜轩归案,为了陈牧,也为了杜轩自己。
不过他知道的有限,袁木杰没从他身上得到太多有用的信息,只是靠着杜轩珍藏的一个电话号码,定位到了他正在双驼山一带活动。
陈牧望着窗外的水果店,那个总是徘徊在自己身后的人影不见了。
他又为杜宇倒上一杯,好像无意听杜轩的背后故事:“喝。”
杜宇捏着酒杯,望着陈牧深邃到看不见尽头的眼睛:“哥你不想知道杜轩的事吗?”
“我想,可一手难敌四拳,他不知还有多少帮手,有心无力啊,袁木杰比我更有把握。”陈牧整着衣袖,看杜宇又欲言又止,说道,“我是警察,你放心吧。”
杜宇没说话,拎起酒瓶自己倒了一杯:“哥,我敬你。”
陈牧没拦他,只是笑了笑。
一个多小时后,不胜酒力的杜轩摇摇晃晃地被陈牧送到了车子的后座,陈牧把他的行李放进后备箱,开车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杜宇眯着眼睛醒来,望着窗外荒凉的天地,问陈牧:“哥,到哪儿了?”
陈牧开着车,没有回头:“长深高速,再睡会吧。”
“长深高速?”杜宇重复了一句,酒醒了大半,“哥,去瑨州不走这儿啊?”
“我们不去瑨州。”
“不去瑨州,那是……去哪儿?”
“去延吉,八角山。”
杜宇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一截尼龙绳捆绑着。
他大叫:“哥!”
杜宇转过头,看到前座上陈牧那双英烈的眼睛和脸上黑色的口罩,和肃穆得没了温度的陈牧浑然一体,没等他再喊出一声,陈牧忽然回过头,拨动了手里的枪,朝他的小腿打去。
枪声闷沉,没有响度,他装了□□的。
一阵疼痛顷刻席卷了杜宇,如果不是酒劲还在,他会忍不住哭叫起来。
“哥……”杜宇还是哭着,“为什么?”
陈牧没回答,只是拿出搜罗出来的杜宇的手机,对着那个熟悉的号码,声音冰冷如雪地说道:“我知道你在听,天亮之前八角山见,不然我要他的命。”
每个人都有软肋,这次他堵杜轩的软肋,是杜靓妮的弟弟。
☆、第86章 交锋
袁木杰在双驼山搜人的间隙,打电话给负责跟踪陈牧的小马,询问陈牧当下的情况,结果小马告诉他,在水果店监视陈牧时,遇到了个发哮喘的病人,他给送医院了,至于陈牧,应该还在饭店跟和杜宇一块吃饭呢。
关于杜轩的案子,袁木杰的注意力除了嫌疑人,也在陈牧身上瞄,他明白方琛对陈牧意味着什么,也就明白陈牧的心思,对陈牧的警惕,不亚于对杜轩,杜轩是反侦察能力的高手,陈牧则是反侦查能力的行家,哪一个都让他头疼。
袁木杰对“应该”一词相当不满:“病人叫什么名字?”
小马在电话里说道:“李波。”
“我操,”袁木杰听过这家伙的名字,知道是中了陈牧的计了,一股郁愤的怒气没地儿发,扯着大粗嗓子破口大骂,“告诉这王八蛋,他娘的会害死陈牧。”
陈牧若遇到杜轩,不是被杀就是杀人,横竖一个死。
不过袁木杰很快得到了组员搜山的消息,抓到了三个不到十八岁的小年轻,两个男孩,一个女孩,全是杜轩发展的线下人员。
最大的男孩是之前出现在四牌楼监控内的杜轩模仿者,而假扮护士把方琛骗到荒楼处的女孩只有十七岁,最小的男孩十三岁。
唯独没有杜轩。
袁木杰用了两个小时攻破了那个十三岁孩子的心理,他从对方的口中得知,杜轩登上了偷渡去日本的轮船,现在早该在公海上了,而少年们的任务就是诱敌深入东声西击,为杜轩做掩护。
袁木杰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杜轩到底有什么魅力?为何这些多孩子都肯为其卖命?没找到杜轩,他多少有些失望,但得知人已经离开了国内,又不禁生出一丝欣慰,至少不会再有人因为杜轩而死了,也不用担心陈牧犯错误了。
但他没有停留在此,为了给陈牧一个交代,匆匆返回市局,直接闯入了局长李建军的办公室,陈述案情后,希望能让海上兄弟把人拦下来。
而在遥远的苍松翠山顶峰,陈牧默然地蹲在一块梯形的石头上,石面一处核桃大的凹槽内堆满了烟头,是他一夜之间的成果,头顶上赤色的云霞成片地飘过,层层的金色霞光环抱着他,让他和澄亮的天空融为了一体。
他望了一眼远处探出了头的太阳,拨通了手机:“你迟到了。”
那头静静的,没有任何回应,陈牧泰然处之,也没再说话,无声无息地等待着,犹如寂静无风的湖面。
为了今天,他已经等了些许时日了,现在更是有足够的耐心。
隔着手机,两人似乎悄然陷入了一场沉默的博弈。
良久,一个响脆的声音传来:“你不会杀他。”
陈牧冷笑了一下,抓着枪支的手轻轻朝后一挥,随之扣动扳机,干脆地放了一枪,在这深山老林内,鸟都不见一只,他更不担心有人听到,撤了消声器,任枪声像炸雷一样响彻山间。
伴着枪声而起的还有杜宇疼痛的惨叫:“哥,你不能这样……”
陈牧冷着目光,一字一字地对着电话说道:“你不来我就杀了他,然后自杀,给他陪葬。”
对方带着一丝轻蔑:“你这买卖做的不划算。”
陈牧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再次扣响了扳机:“愿赌服输。”
没等他松开手指,一个身着黑衣长袖和蓝色牛仔裤的人从下方的一棵大树后走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