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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顿,她又道,“不过提起九皇子,清平郡主的事情将军到底怎么想?”
项毅脸色更加有些沉下来:“不是说算了么?既然你都说,提起叶狄就会想起她,由他们去吧,宗室郡主也不止她一个,让项杰换一个娶就是。”
苏龙胆微微眯眼,她这位主君大人,对女人的态度其实甚为奇怪,仿佛有“敬而远之”和“用来上床”两种分类,而内容绝不混淆:一方面,像他自己说的,喜欢一滩软肉一样的女人,他没有娶妻,妾室无一例外都是这种角色,但另一方面,他对有才情能力的女人实际又有远超一般人的尊重,不然也不可能任用自己和秦隐珠。现在,大约他这种心理又在作祟,不想把那位清平郡主娶进家门,但同时也不想太为难她。
想着,突然一句话过来,“苏哈,你那边怎样?”
“打仗对我当然不难,”龙胆道,“只是这个秋季欠收,前段日子又有多家军队驻扎在长乐,现在京城的米粮价格已经是往年三倍以上,军粮难备得很。”
她回答时眼睛看着项毅,看的项毅抱怨起来:“唉,这种数铜钱的事儿!”
项毅不喜欢数铜钱,这大家都知道,他只喜欢事物最辉煌最耀眼的部分,好比一出戏只唱最精彩的折子,所以数铜钱这种事,在北疆原来一般都是夏无殇来干。不过,他也并非对这事有热情,只是大家都讨厌去做又不得不有人做的事,他主动揽过去了而已,而且,作为一个军伍出身的人,他干得也没有多么好。
“隐珠,你对此事有何看法?”项毅问。
隐珠略一沉吟:“其实京城富户手中,多半有囤积的米粮,可是现在米价飞涨之时,他们不但不会开仓,反而囤积居奇,只等价格更高。我们要是能把这个结子打开,军粮的问题就宽裕多了。”
“那,大哥,我带人去让这些人开仓放粮?”项杰道。
“那怎么行,”隐珠几乎失笑,“他们硬说没有,难道你动武?这些富户多是商人,不比太监只是树尖上寄生的藤蔓,他们是整颗树中运送养分的管子,我们还需要他们的支持,不能手腕太硬。”
“那你说怎么办?”
大家正在计议,突然有亲兵进来禀报,说清平郡主呈上一封奏折,请项将军过目。
众人皆一愣,项毅将那折子拿来,初一扫,便有些变了面色。
隐珠凑到他身后去看,心里也咯噔一下:这奏折,赫然是关于城中米价飞涨问题的。
叶莺出了一个主意,简单来说,便是掩人耳目,故弄玄虚:放出风声去,说项侯已经为城中进口了大量米粮,所以白米不日便要跌价,只要操作得当,这迅速会在城中形成一股风潮,大家都担心手上的囤积会越跌越贱,就会争先恐后抛售,从而形成一个循环。
这法子在说出来之后显得简单,但没有之前,是这些人都未想到的,项毅看完,脸上立刻多云转晴,大笑向隐珠道:“看看,还是聪明而合作的人好吧?”
他却不知道,隐珠在心里愈加觉得,也过于聪明了,只是碍于场面,吞回了这句话。
“好得很,那把清平郡主叫来,我亲自跟她商议这事,”项毅道。
这时,又有人来禀报事情,说有渔夫在玉带河中打渔,竟打上一只身上有字的白龟,是打了几十年鱼也没遇到过的事情,不敢隐瞒,忙呈报官衙,官衙也惊奇得很,马不停蹄地呈上来的。
项毅眼睛一下大亮:“难不成,是传说中的祥瑞吗?”
…
…
白龟被献上来,众人齐齐盯住围观。
项毅细看,果然是通体莹白的一只龟,大如面盆,四肢粗壮,背甲上有八个小篆:“繁繁其叶,夏而代秋”。
“这几个字什么意思?”他忙问。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了一下,神谕这种东西,向来模糊不明,但即使最迟钝的人也知道,“叶”是当今国姓。
于是项杰咧开嘴,满脸喜色地道:“大哥,你看,这是说,秋天到了,叶子会怎么样?”
这是最简单明了,目前也最合理的解释,跟项毅心里的一样,他不由喜上眉梢,自语道:“难道真是天命在我?”
一众亲随都是项毅的人,也都立刻喜笑颜开,说着奉承的话。
“苏哈,你看看,在北疆那个算命先生说的也蛮准的啊!”项毅大笑,道。
苏龙胆在一边却心里吐槽:那你还把人打了一顿?
那件事她是知道的,有个倒霉的算命先生给这位主子算命,说他是人中之龙,可成大业,巴拉巴拉之类——其实苏龙胆认为,如果她去算命,遇到一个生来世袭军侯的家伙,也会这么说——不管怎样吧,项毅总算是听得很高兴,可是结果,说着说着,那倒霉先生脑子一热,来了句大意如下的话:但是你什么什么时候命里有大劫,如果不慎重,甚至有翘掉的可能。于是项毅就怒了,把他拉出去打了二十军棍,还撂下一句:我生来血战沙场,刀下亡魂无数,难道被你几句话,就定了命数吗?
所以从那之后,苏龙胆认为一个说他好就信说他不好就不信的家伙,还不如一个彻底不信命的家伙。
“将军,”耳边一个清冷的声音将她精神一提,她转过去,果然,是秦隐珠,面色还是如常的苍白,甚至更阴郁一些。
“将军如今身居高位,所要警醒的就是逢迎拍马之徒,这样一个东西,看似稀有,但也不排除是人为制作,特地来讨将军欢心,将军不可不慎。”
这话……很有道理,但是也很让人不爽……苏龙胆如此判断。
果然,项毅的笑容垮下来了,将白龟放在地上,半天,才说,“秦先生说的是。”
龙胆在一旁不做声,感情上,她想看项毅笑,他一笑她便觉得世界明亮,但理性上,似乎她又支持这位秦先生。
算了,这事也轮不到她管,她还是好好儿整理军队去平叛好了。
☆、第三十章 夏氏无殇
雾气,雾气。
夏无殇感到自己悬垂于雾气重重之中,触手之处尽是一片空茫,想要大叫,却发不出声音。
而突然,雾气之中,凝出浓墨重彩的影像。
大红的地毯,两侧跪满人群,都穿戴厚重的冠冕,官袍的服色从一品的朱红到九品的藏青排列下来。
哦,是登基大典么?不是刚刚参加过一场吗?
想着,不知何时,眼前已经有一个背影,赭黄色的袍大摆在地毯上逶迤,一步一步,都透出沉稳与霸气,在向上,向那九五之尊之位走去。
不,不对,皇帝不是个小孩子么?
将军!是将军!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夏无殇感到有一种狂喜充满身体,他像趴在一个琉璃罩子上的观众,拼命地往下看,想要看清舞台上的人们。
皇帝还在行走着,可,那是什么?
红毯从他脚下裂开来,流出鲜红的血液,甚至滚出一个个雪白的骷髅。
但是所有人,都对此毫无反应,那些骷髅在他脚下堆积,甚至形成一个坡度,他沿着尸骨的山,登上黄金的宝座,然后终于,转身坐了下来。
“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使天下闻名,垂于青史!”男人大笑,声音仿佛震得宫殿都抖动起来。
将军,一定是将军!夏无殇想,可无论如何努力,他还是看不清那人的脸。
这时,一个清甜的声音出现在那人旁边:“皇上。”
是龙胆!
龙胆穿着皇后的礼服,依偎在他身边,她的眉画如远山,腮边桃红胭脂香甜。
无殇感到,一种酸涩的味道,又瞬间弥漫了四肢百骸。
“皇后,朕给你看这个,”皇帝笑着,提起一件东西,递给龙胆。
那是一个人头!夏无殇几乎要惊叫出来。
而当他看清人头的模样,真正叫出来了。
赫然,是项毅的脸!
如果那是将军,那穿黄衣的是谁?
是……自己?是自己!
夏无殇惶恐地扯着身上的衣物,的的确确,是明黄团龙的袍,腰间碧绿的玉带,坐在黄金的宝座上,下面百官朝拜,而不管上面发生什么,他们还在朝拜,用毫无表情的脸……
“不————”
伴着这声大叫,夏无殇一下坐起来了,呼呼喘息。
梦?是梦?
他左右环顾,身边尽还是黑暗,半晌,才反应过来。
可是,怎么会做这种梦?提着主君的头颅,坐在主君的位置!
他惊愕又愧疚难安,抬起手,给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
……
人们都问,夏无殇一介小兵走到今日的地位,靠的是什么,才华吗?不,他有能力,但天下有能力的人多了去了,他所依仗的,是对人生每个阶段角色无比精准的适应。
这很难解释,只有用他的经历来说明。
当他是最底层的士兵,他上阵奋勇杀敌,休息时则跟其他士兵一样猜拳喝酒,赌钱找女人。
与他同时期的,一批人一起被提拔起来,成为尉官。当中很多人,是一个勇猛的兵卒,却不是一个好的尉官。或者升了官就拿大起来,得不到人心支持,或者还跟原来的朋友一同嫖宿,那么自然没有长官的威严,可是夏无殇却很好地完成了这个转身,他将许多恶习戒掉,打仗时不再提着口单刀冲在最前,却能让他的小队士卒用命,屡建功劳。
当他再升一阶,成为裨将之后,开始读兵书。最初听到这个消息,他原来那些同伴不是震惊就是大笑,你大字不识一筐也活了快二十年了,怎么会想起读书?
但是他只说,我在这个位置,需要读点书了。硬是白字连篇地,一本一本开始读,书读的越多,白字倒像是越少了。一次苏龙胆跟他分别几天不见,竟然惊道:士别三日,果然刮目相看。
再之后,他就被冠上驱狼双璧的称号。在天高皇帝远的北疆,这就几乎相当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很多天才俊杰都曾经栽在这种位置,那就是对自己认识的膨胀:老大也没什么了不起,为什么我要甘于做老二呢?
但夏无殇不一样,他恪守自己的本分,对项毅秉持近乎铁杆的忠诚,一切以项毅的利益为优先考量,项侯讨厌去做但又不得不做的事(比如数铜钱),尽管他也并不喜欢,还是默默去承担下来,试问,这样的人,哪个长官会不喜欢,不重用呢?
然而,如果指控这些东西是手段或者心计,对夏无殇又确实是不公平的,他对这些角色的适应和填充,都是发自内心,例如忠诚这一点,他的忠诚绝不是为了升迁装出来看看的:从他十来岁起,就在这个军队,摸爬滚打厮杀,是项侯发现了他,提拔了他,信任了他,对他若兄若父,恩同再造——他心里真就是这么想,项侯是这世界上对他最重要的人,没有之一。
因此,他对于刚才的梦境,才会那么大的反应。
接下来的时光,他也睡不着了,乱七八糟地想事情,直蹭到天亮。
天亮之后,他穿戴整齐,去了码头。
项毅听了清平郡主的建议,但把具体操作交给了他。依然是令人不快的,数铜钱的工作。
到了码头,清平郡主穿着便装,已经在等着了,夏无殇向她点点头,对这位端庄聪敏的郡主,他的印象其实还不错。
“就是那些,”郡主向水面一指,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是一排乌篷的船。
夏无殇上了其中一艘船,居然满船舱都是白米,“郡主哪里弄来这么多……”他不由惊道,用手插进白花花的粮食中间,搅拌着。
“将军小心!”身后传来一声低呼。
还是喊晚了,夏无殇往前一踉跄,险些跌倒。
“那米堆里面是空心的架子,”郡主带着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哪有那么多白米,这就是我说的故弄玄虚啊。但只要这些船停在这儿,将军负责把风声放出去,不过几天,城里的粮食一定会跌价的。”
夏无殇看着眼前这位郡主,有些可怜地想,她知不知道项侯的打算,是要夺她家的江山呢?她还在这儿出主意。
算了,他收回念头,那跟他没关系。
☆、第三十一章 天命所归?
这药好苦……
秦隐珠皱眉挤眼,将药碗放在台子上。
这场病来的真是急人,烧了几天,昏昏沉沉的不说,大夫嘱咐不能见风,将她闷在屋里,闭目塞听,才是大事。
“先生。”
“你唤我?”隐珠摸着额头,向桃红道。
“是。”
“什么事?”
“夏将军递来的信,嘱咐等先生醒了,就拿给先生看。”
“是么?快拿过来,”隐珠眼睛一亮,道。
信拿过来,淡黄的封,用蜡印封住,隐珠拆开,无殇的字不算好看,但说丑,也没有丑得有个性。
“听说你病了,不能出来,我把这两□□堂上的大事转述给你。”
信是这样开头的,隐珠看着,微微笑着摇头,这家伙,还真永远是瞌睡时的枕头。
“小事不能一一说了,大的消息有两条,一条好的,一条坏的,你要先听哪条?”
看下去,他这样写道:“我猜,如果当面问你,你一定会说先听坏的,所以我就先说坏的了。”
这算是夏无殇式的幽默吗?隐珠嘴角微微勾起来。
“元大头被灭掉了,但是竟然没找到玉玺。据说什么法子都用了,元大头被打的奄奄一息,招了好几个地方,但硬是挖不出来东西。”
隐珠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