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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太后回到崇徽殿,独自倚着想了一想,便命人请仁宗过来。
崇徽殿紧挨着延庆殿,官家过来也是很方便。
太后不说话,仁宗也不说话,太后回微微长吁一口气道:“今日几位姑娘,官家看着如何?”
仁宗张了张口想要说话,临到嘴边却泄了口气,仍规规矩矩地道:“但凭母后做主。”
太后想着官家方才的神情,除了那次说龙脑品花的时候顺带看了看郭氏,其余时间虽然目不斜视,但却好几次偷偷用余光看着王氏,心中暗叹一声“可惜了”,只得自己开口道:“方才那王氏,官家觉得如何?”
仁宗不想太后头一个便提起王氏来,又是紧张又是兴奋,道:“大娘娘,她——”
太后轻笑着不甚在意地道:“我原本担心,见了这姑娘后才放心,你舅舅眼光不错。“
仁宗只觉得心猛地一紧,抬起头来惊诧地道:“大娘娘?”
太后看着他的神情,有些心疼,忽然后悔起今日顺带召王氏入宫来的决定了,可是事已至此,却也不得不说了:“她是王蒙正的女儿,她父亲没有功名,只是个商贾。你舅舅在世的时候,把从德和她的婚事已经订下了。因在孝中,所以延了三年,拖到现在。因为婚期将近,我想看看姑娘人品如何,只是不好平白的独自召她进来,因此借今日花会请的人多,也请她一起过来看看。”
仁宗怔怔地坐着,太后又说了些什么,他也完全听不到了,直到太后走过来,轻轻地抱了抱他,心疼地道:“我儿,世间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便是做了天子官家,也须有些不如意之事,且想开些吧!”
仁宗强笑了一笑:“大娘娘,儿臣没什么,只是昨晚没睡好而已,所以精神短了。”
太后放开手:“那个郭氏,先封为美人,我儿意下如何?”
仁宗点了点头:“全凭大娘娘做主。”他脑中一片混沌,接下来太后选中谁,他都不在乎了。
太后看了他一眼,实在有些心疼,想了一想又道:“你殿中那个若雨”
仁宗一下子坐直了,惊诧道:“大娘娘如何知道她?”
太后含笑看着他:“此番也一起封为美人吧!”
仁宗张大了嘴,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忙谢恩道:“多谢母后。”若雨是他“成人”后,杨太妃赐下来的,他虽然对王氏一时动心过,但自知不成,也便不敢再想,但与若雨是从小到大的情份,今日得太后赐封,自然也有几分欢喜。
安抚了官家,送他离开之后,太后这才松了一口气,缓缓躺了下来,吩咐道:“呆会儿太妃来了唤醒我。”
虽然躺在床上,太后却将方才的思路再重新理了一回,今日诸女中,郴氏太大,曹氏又太小,杨氏尚氏门第不够且待不说,举止也显得轻佻,只能放到妃嫔一路,不宜为后,因此也只剩下了郭氏与张氏,两人都是出身将相门第,倒是合适,只是究竟选哪一个呢。
今日官家先是看中王氏,王氏婉绥柔媚,于普通人家自是宜家宜室,那张氏似乎性格也是这一种的,又听说官家素日里喜欢的一个侍女,也是这般温柔妩媚的性情,官家喜欢这样的女子,却不由叫人操心起来了。
她看着官家那酷似先帝的容貌,不禁想到了自己当年与先帝夫妻相处时的情景,官家的情性与先帝差不多,本就宽厚,若是后宫皇后也是一个没主见的,将来必难镇服六宫。倒是那个郭氏端庄大方,不卑不亢的样子很让她想起了自己当年。若是将郭氏立为皇后,想着他将来与官家的相处之道,必也会象先帝与自己一般和谐互补。
想了一会儿,正在睡着,忽然听得外头一片吵闹,刘太后坐了起来,问道:“外头谁这么吵闹?”
如心进来回奏:“回太后,刚才是小公子与燕王郡主在玩耍时,没提防两人溜到这里来,方才正要抱去给太妃,不想吵着了太后。”
太后抚头叹道:“却又是这小猢狲,待叫他进来,我好生骂他一顿!”
如心忙叫乳母抱了两人进来,却是刘美的幼子刘从广,因刘美死的时候他尚在襁褓之中,太后怜他失怙,便接他入宫,视如亲生。那刘从广自幼在宫中长大,又得太后宠爱,自是生得淘气无比,虽然今年才是五岁,但却是钻洞跳墙,爬树打鸟没有不敢做的,四个嬷嬷加四个内侍都看不住他。却是今日燕王妃带了小郡主进宫,那郡主才四岁,恰从广也在保庆宫玩,杨太妃一时不慎,以为同龄儿童必能玩到一起来,便叫奶妈送与与从广一起玩。
不想从广淘气,拉着小郡主偷偷地撇开乳母带着她溜到自己素日里常来玩的崇徽殿来。也不知道这两个加起来才九岁的小儿,怎么竟在十几个服侍的人眼皮子下,钻假山爬狗洞地溜了这么远。
两个小孩忽然出现在崇徽殿中,又没有嬷嬷跟随,又浑身是泥泞,顿时将崇徽殿中人吓了一大跳,一边忙要抱了他们换衣服,小孩子正得意,忽然要被抱走,自然又哭又闹了。
此处离保庆宫也不远,杨太妃那边正找得鸡飞狗跳,十来个嬷嬷得到消息如蒙大赦,连忙赶了过来,这才抱着两个已经换衣梳洗完毕的小祖宗进来了。
太后问明了经过,直摇头叹气:“虽说淘气的太淘气,你们也太无用了。”却见从广笑嘻嘻地拉着小郡主,一点也不害怕,太后故意沉下脸道:“从广,你可知罪?”
从广扑到太后的怀中,假哭道:“呜呜呜,从广想太后姑母了,太想太想了,从广同小郡主说,太后姑母又慈祥又温和,太后姑母最疼小孩了。”
太后叹了一口气,遇上这小猢狲她除了叹气又能怎么样,她自临朝以来政务繁忙,偶而燥烦不安时,便让乳母抱了这小猢狲来吵一吵闹一闹,倒也颇可消烦解闷,一来一去可不就纵容坏了他。这小从广虽然淘气,却甚是讨人喜欢,不仅太后,连杨太妃同官家闲了了喜欢抱他过来玩一玩,宫中规矩多,气氛大多沉闷,有这个么小孩来闹一闹倒也好多了。
太后轻叹一声,却也不禁想起了官家小时候,也是一般的淘气可爱,只不过后来做了太子,又做了官家,一重重负任压下来,逼得个小孩子硬生生提早变成一派大人的举止来。从广过几年也要送出宫去,更何况他身上又没有担着个国家,有诸多不得已之处,由着他淘气,又还能有几年呢。
这样一想,却又把要责备的心又息了,抬眼着看两个穿红着绿的小儿女站在眼前,忽然想到一事,不由地笑了起来,招手叫如心过来道:“你过来看看,这两个站在那里,可不是七月七的一对摩喉罗,只差握两只莲叶莲花了。”
如心一看也笑了,凑趣道:“以奴婢看,倒不是摩喉罗,倒像是观音大士跟前的一对金童玉女呢!”
太后心中一动,再仔细看着两个小孩,喃喃地道:“金童玉女?”
第二十九章 八王爷
且不提燕王妃与小郡主在宫中,而此时的燕王府,却不甚平静。
燕王是太宗皇帝的第八子,先帝真宗的弟弟,当今官家的亲叔叔。
若论起太宗诸子之中,已经所剩不多。长子楚王元佐倒是福份最厚,自真宗起到仁宗,每有恩赐,总是先到楚王身上,年初又加封为天策上将军、兴元牧、特赐剑履上殿,诏书不名等;再则子嗣又足,三个儿子允让、允言、允成足生了二十多个孙子,其中两个孙子过继为其他亲王嗣子,两个孙子为皇子伴读,楚王一门于本朝可谓荣宠之至。
次子昭成太子元僖去世得早,未留下子嗣,因此前年太后下旨,令楚王之孙宗保过继为嗣子。
第四子商王元份已于景德元年去世,留下二子允宁、允让。允让当年曾入宫为嗣子,后仁宗降生,这才鼓乐轩车送他出宫。因为刘太后也亲自扶养过他数年,因此允让于王室子弟中待遇格外不同,视同皇子。
第五子越王元杰在咸平六年去世,因无子嗣,也是太后下旨,令楚王之孙宗望过继为嗣子。楚王是先帝真宗的同母兄长,因此他这一系,自真宗朝起便格外赏赐丰厚。
第六子镇王元偓已在天禧二年去世。第七子邓王元侢,素来体弱多病,已于大中祥符七年去世,留下一子名允则。
第八子燕王元俨在太宗在世时甚得宠爱,真宗继位后亦对这个幼弟多为关爱,因此未免有些失于检点,一日他的宠婢韩姬与他发生口角,竟推倒火烛不但将整个燕王府都烧光了,而且殃及镇王府及大内,从此降王失宠,虽然到了真宗晚期,又重新复爵赐府,但是当时已是刘后执政。因此真宗驾崩前后,他虽有些企图,亦曾留滞宫中,无奈真宗也忌着有人仿效太宗皇帝夺宫之事,防得滴水不漏,并不曾给他办差理政结交大臣的机会。他既无重臣相助,又无心腹掌兵,反而被李迪等人设计逼出宫去。及至仁宗继位,刘太后执掌,几番升贬大臣,重用王曾等四人,便有些失志的臣子们,渐渐围在在八王元俨跟前奉承,说是后周就是符太后当国而亡的,依着祖制,幼主不可当国。要照昭宪太后当年的旨意,兄终弟及,王爷纵不能继位,也应该摄政,大宋朝的基业,终不能再走上后周符太后的老路上去。
一来二去,燕王难免再次心动,心想着先帝诸兄弟之中,也只有自己与楚王尚存,楚王多年来不问世事,且太宗也有过兄继弟及的旧例,这摄政之位,除他之外,更有何人能够担当。刘太后不过是女流之辈,又怎么比得上他是皇室亲王,比不得他能够即压制得了众臣,更处理得了国事!
因此,今日曹利用的到来,就成了一件水到渠成的事。
燕王府的菊花,虽然不及大内,但也都是名种上品,燕王和曹利用坐在后轩,饮着茱萸酒,赏着满园秋芳,说说笑笑。
只是燕王仍心存疑惑:“曹侍中今日何以有此兴致?”
曹利用叹了一口气:“八大王,朝中之事您也知道,曹利用老矣,现今有些事情,也用不着我等做了。”
燕王笑着慢慢地倒了一杯酒:“这话如何说来,太后正倚重侍中,谁与能比?”
曹利用笑了:“我也是个三朝老臣了,权势富贵并不为重,只是如今看不惯的太多。朝中之事,像大王这样的宗亲不用,却去用那降王之后,实在令人忧心忡忡啊!”
燕王知道他说的是钱惟演,笑道:“你也喝多了,本朝向来仁厚,天下皆是一家,再不论过去的事。”
曹利用又笑道:“大王说这样的话,可是冷了众家大臣们的心。可笑李迪,当年一力排斥大王入朝,却徒自为他人作嫁衣裳,如今连自己都保不住,那丁谓一力除去李迪,却把自己送到了崖州。这其中种种可疑处,大王可曾听过一些传言吗?”
燕王正慢慢地品着茱萸酒,听到这话不由地停住:“什么传言?”
曹利用看了看左右,刚才燕王说赏花是雅事,不欲下人扰兴,都已经迸退了,此时两人坐于水轩之中,众侍从只远远了隔着水面看着,只须打个手势便来。若要说什么话,果然甚是方便,曹利用看了一眼燕王,心想他果然早有安排,今日若不是自己有事要对燕王说,想必燕王也想对自己说一些要事了。
曹利用压低了声音,低低的声音掩不住那风雨欲来的紧迫:“大王还记得大中祥符四年的那件事吗?”
燕王一惊:“大中祥符四年,那不是官家出生的那一年吗?”忽然镇定下来:“这样能出什么样的传言呢?”
曹利用微笑道:“大王认为会出什么样的传言呢?”
燕王沉静下来,看了一眼曹利用,叹道:“其实当年大家都有疑心,只是先帝一力护着,又不知道内情如何,所以无人敢提罢了!”他看了一眼曹利用,心中一动,试探着道:“侍中既然这么说,想是有几分把握了。”
曹利用想了想道:“不敢说有把握,只是前些日子,无意中知道了一些。”
燕王有些紧张,倾过身子问道:“你知道是谁?”
曹利用却不紧张了,因为有人比他更紧张,他反而收敛了些,叹道:“纵然知道又待如何?此是家事,我等外臣何能干涉。”
燕王想了想,向后一倚道:“也不知道是否真有其事,且都这么多年无人理论了,且我一个闲散的亲王,纵有心也无力啊!”
曹利用摇头道:“不一样,一则当年先帝虽然庇护,但如今先帝已经驾崩,官家如今已经年满十五,自可亲政却不得亲政。官家因了孝心二字不得不受制于人,若是这二字不存在了,又有大王相辅,安知鹿死谁手?”
燕王听得砰然心动:“曹侍中说得这般有把握,想是成竹在胸了?”
曹利用用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李”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