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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霸九天-第1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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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宗站起来,依言坐在太后身边,心里仍有些惴惴不安,前些时候几个臣子们上书要求太后还政的事,他也听说了。初听到的时候,他吓了一跳,急得差点要跑到太后面前去说明,他自己是从未曾想到过此。
  皇帝成年就要亲政,太后始终是代掌国政,这些事他自然知道,只是在他的心中,觉得此事甚为遥远,却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件事会这么早摆到了自己面前。而几个大臣的上书,太后的大怒,更是忽然把他推到了太后的对立面上去。令他与太后的母子关系生了隔阂,这并非他的所愿。
  “母后,”仁宗小心翼翼地说:“天下国政,还不能离开母后,儿臣也还掌不了政事,那些上书的事情,儿臣事先并不知道,还请母后明察。”
  “我知道。”太后安慰地拍拍他的手:“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最了解,桢儿从小到大,就没有做过一件让母后烦心的事情。”
  仁宗松了口气,露出微笑:“母后,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咱们都不必再提了。”
  太后轻轻摇了摇头:“怎么能不必再提呢,你总有一天要真正长大,母后也要老的。”她握住了仁宗的手:“桢儿,我知道你虽然不说,心里还是想的。”
  仁宗涨红了脸,只叫了一声:“母后——”
  太后抬手止住了他,含笑道:“你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心事。男孩子总想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从此在人前有一番作为,自己能当家作主,建功立业,是与不是?”
  仁宗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太后含笑的脸,说:“是。”
  “这是好事,”太后的声音十分沉静,窗外那一池静静开着的莲花香气弥漫着整个水殿,酷暑之气到此也变为一片荫凉:“你有这个心,我自然要成全你。”
  太后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动着,忽然道:“本朝疆域多少,自何处起何处终?天下共分多少路,有多少州县,因何而得,因何而分?”
  仁宗怔住了,好半日才道:“如今天下共分十八路,府三十,州二百五十四,监六十三,县一千、一千”他初听之下,本以为很容易,不料报到县的数目时,忽然间有些想不起来了,不禁脸一红道:“儿臣学业不足,惭愧万分。”
  太后含笑摆手,继续问道:“现如今天下户数多少,税赋多少?如今案件多少,囚犯多少?米何价、布何价、茶叶何价?天下十八路分布何在,有多少州县,出产何物,出产多少,州、府、军、监诸要员能知道多少?”
  仁宗怔住了,不知道太后为何此刻忽然考究起这些事情来,他怔了好一会儿才道:“儿臣、儿臣去问问”
  太后收了笑容,继续道:“这满朝的文臣大臣,以何得升迁,有何长处,有何短处?若你想撤掉其中任何一人,可有何名正言顺的办法?若是要把整个四品以上的官员全部撤掉,你能否拿出一批备用人员全部顶上,而不影响政事?”
  可怜仁宗才不过十六岁的年纪,被太后劈头这么几句,完全呆住了。
  太后的声音有一种奇异的冷静:“你明日可以去问,去查,去备好了答案来回我。可是,天底下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没有一成不变的答案。”她伸手推开窗户,指着窗外那一池莲花,声音如同冰棱一样脆而冷:“就像这一池莲花,你今天数清楚开了多少朵,可是明天呢,后天呢,花开了多少朵,就跟今天不一样了。”
  仁宗抬眼看去,见太后站在窗边,一阵微风吹来,吹着她的夏衣轻扬,窗边的绛绡帘轻扬,满池莲荷随风轻扬,唯有她是唯一峙立不动,任凭八方风起,仍凝重如山。
  仁宗忽然有些明白了:“那,儿臣要怎么样才能数得清这一池莲花呢?”
  太后微微一笑,向他招了招手,拉他同立窗边看着一池连花,听着太后的语声在身边一字字告诉他:“我数得清,不但今天数得清,而且明天、后天都数得清。因为我天天就这么看着一池莲花,我熟悉每一朵花盛开和凋谢的经过。我知道哪一枝已经是盛极而衰,哪一枝会马上凋落,哪一枝已经冒出嫩芽甚至,哪一枝还藏在水底下。”太后抓住了仁宗的手,她的手冰凉而有力:“可是想要掌握着一切,你还得看到水底下哪里有潜流,哪里有暗礁,这一池春水,看似平静而繁花盛开,可是水底下的潜流随时会把人拖下去而灭顶,无所不在却不知道在何处的暗礁,也随时会叫人翻船。”
  仁宗打个哆嗦:“潜流,暗礁?”
  太后叹了一声:“这天下,坐之不易啊!皇位是一盆火,坐不好会烤焦了自己。唐代末年多有幼主继位,因此宦官作乱、藩镇割据、朋党之争,引得五代十国,中原板荡百年。多少朝代只传得一代两代,便被灭亡。本朝开国至今,太祖太宗先帝,无不是步步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地,把这大宋江山,支撑到如今,终于见着了国泰民安的局面。记得当年契丹进犯,兵马到了澶州城下,当时我服侍着你父皇,见着他御书房里铺天盖地的军报,他几天几夜的不吃不睡,十余天下来,头发白了一半,为的是江山在肩,他的一句话,决定着几百万人的生死存亡,关乎着天下安危、大宋万年基业、社稷安危。怕的是万一一字说错,一步走错,何以对天下、何以对祖宗、何以对后世?”
  仁宗只觉得心一阵阵地收缩,不由地更偎近太后,叫了一声:“母后!”
  太后握着仁宗的手,道:“先帝大行之前,他对我说,他心疼我,因为他这一去,将来的国事就要我一肩承担了。他承担过,所以他知道其中之难。”她握着仁宗的手,走回御座坐下,道:“当初太宗皇帝有八子,对诸皇子们考察历练了多年,变更再三,才择定了你父皇。又看他经办过京中赈灾、平蜀中李顺之乱、处理契丹事务等事务都办得极好,这中间磨练了十年后,这才将江山交他你父皇的手中。你父皇晚年才得了你,不曾叫你历练过,这皇位就交托到你手里了。这些年来我诸事庇护着你,你自小一帆风顺,实是未受过挫折,未经过历练。可是,官家啊,天下兴亡系于一身,权力越大责任也越大,这其中种种压力和辛苦,非言语能表。你能明白吗?”
  仁宗的声音低低地:“儿臣知道,潜流和暗礁可儿臣现在,什么都还承担不了。”
  看着仁宗脸色苍白,太后含笑拍了拍仁宗的手,她的声音镇定:“这没什么,这天底下的事还不都有个坷坷坎坎的,要是什么事都伸手可得顺风顺水,倒不正常了。”
  仁宗看着她镇定自若的脸,忽然心生惭愧道:“儿臣如何能与母后相比?”方才只这么看一池莲花,他心里却犹如从悬崖峭壁生死杀场走了一圈回来,然而太后的镇定和安抚,却让他的心平静了下来。
  不过是一会儿功夫,让他的心境完全不同,每次和太后相处,都会让他有新的认识和发现,让他惊异和赞叹。
  先帝是他的父亲,他敬仰他尊崇,可是他却崇拜母亲。从小到大,他虽然大部份时间是在杨太妃那里度过的,但是太后让他迷惑和崇拜。小时候,男孩子一肚子稀奇古怪的问题,到了太后那里就烟消云散了,她似乎什么都知道,什么事都难不到。
  先帝去世的时候,他害怕得要命,连杨太妃也害怕,只有太后在,她领着他手,一直走上金殿,把他领上皇位,握着他的手一步步教他怎么做皇帝。
  坐在崇政殿和太后一起阅批奏折,他得花上好几天时间,才能把一个奏折的来龙去脉弄清楚,决定如何发落,坐上一整天,就觉得累不堪言。太后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小事当场批下,或召了辅臣奏议,或者到了大朝日公议。一日四三个时辰下来,她举重若轻轻松自若,丝毫不累,也丝毫不难。
  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象太后这样精力充沛,太后身边二十来个内侍女官辅助太后处理事务,外头翰林院、诸大学士、满朝文武,竟然都跟不上她的思路她的行动。
  而她又不止是这些让他惊奇,小时候顽皮,把所有的诗文背得混杂不堪,太后头也不抬,哪一句出自何书何页何句,一句句理得清清爽爽,那时候他就非常迷惑地想,怎么她什么都知道呢?
  这些年她身为太后,基本上只让他看到她在处理朝政,她在执掌天下。可是永远在某个偶而的时候,飘进他耳中一言半语,让他去想象另一个母后。
  那天在金明池,新进的一批才人们在骑马比箭,他赞好,杨太妃却懒懒地说了一句:“比太后当年可差远了?”他却惊异了,那个高高在上端凝如山的人,也会骑射,也如下面的尚才一般,红衣如火抬手射鹄?
  那一次大寿前几天,宫中奏乐,他看到太后倚榻卧着,听到一个音节时眉头皱了一下,他后来走出去悄悄一问,果然是这一个音节上走了调,于是他知道了,太后很懂音乐,但是,他从来没看太后提过。
  那一天看奏折,看到永安军奏报去年占城稻面积扩大,收成增加,于是顺口问了一声:“这占城稻是什么时候开始种的?”然后大学士晏殊很奇怪地说,占城稻是当年太后首种成功的,天下皆沐恩德,怎么官家不知道吗?于是他又知道了一件关于母后的事。
  细想这些点点滴滴,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令他惊异莫名。有时候他觉得沮丧,他是她的儿子,为什么她深藏不露却无所不知不所不精,而他自己却是样样稀松平常呢?
  她甚至不曾为这个责怪过他,她经常赞赏他鼓励他,可这种赞赏鼓励,是母亲对儿子宠爱式的,那种“官家近日又大有长进了”的口吻,在他眼里,跟夸奖“从广昨日又长了一颗牙”式的夸奖也没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仁宗不由地说了一句:“儿臣怎么比得上母后?”
  太后看出他的心思来,轻轻松松地说了一句:“那是你年纪还小啊!”
  仁宗涨红了脸:“儿臣年纪已经不小了。”他顶了这一句,又觉得很沮丧:“可是,对朝政还是难以着手!”
  太后哈哈一笑:“这算什么,谁又是天生圣人,还不是历练出来的。”自家的儿子自家爱,仁宗虽然自我感觉沮丧,但是在她的眼中无处不好,这孩子宽厚克已,仁爱孝顺,她眼中一扫而过莫说各皇族宗室无人可比,便是连带算上其他年青才俊,也都要逊他一筹。数将过来,也只不过比先帝略差这么一点点而已。
  皇帝如今的年纪,也和当年她初遇先帝时差不多,只不过当年她遇先帝,是逃难贫女和一朝亲王,自是仰视的眼光。如今是母亲看儿子,自是俯视的眼光。也因此当今天子在她的眼中,终究是比先帝差了一点点。
  但是就算是先帝,也是三十岁上才继得皇位,而且此后也有她一直在旁边辅佐,更何况如今官家还小,更是不必着急。
  她看着仁宗的神情,知道他有些求好心切,凝神一想道“去了天雄军的陈尧咨,你可知道?”
  仁宗点了点头:“儿臣记得,是已故枢密使陈尧叟的弟弟。”忽然想起方才太后问他“满朝的文臣大臣,以何得升迁,有何长处,有何短处”的话来,又忙道:“他是父皇考中的进士,善射,是个神箭手,好像听说还脾气暴燥。”
  太后满意地点头:“不错,这就是察人,朝中文武之臣,你得把他们的好恶来历都掌握。”然后就转了话头:“陈尧咨曾经对我说起过一件趣事,如今我倒想说给你听听!”
  仁宗忙洗耳恭听。
  太后道:“陈尧咨善射,当世无双,他亦以此自矜。一日射于家圃,偏有一个卖油翁,立而睨之,见其发矢十中八九,但微颔之。尧咨不忿就质问他‘吾射不精乎?’那卖油翁却说‘不过是手熟罢了。’说着便取一葫芦置于地,以钱覆其口,徐以杓酌油沥之,自钱孔入,而钱不沾油。”
  仁宗道:“这一手绝枝倒也难得。”
  太后轻松道:“也不算难得,手熟而已。尧咨是个神箭手,一天不知道要练多少回射箭,积了多少年下来。那卖油翁天天卖油,这倒油的手法,只怕练得比尧咨更久更多。”她抬头含笑看着皇帝:“知道为什么跟你说这个故事吗?”
  仁宗隐隐感觉到了一些,忽然间有些哽咽:“母后!”
  太后伸手,替皇帝整了整衣领,慈爱地道:“母后并不比你聪明比你强,但母后比你多了四十年的时间,来观察掌握这一切。天底下的事,就这么简单,唯手熟尔!我的皇儿,将来一定会比母后做得更好!”
  仁宗一阵激动,陡然间信心百倍,昂首看着太后道:“母后放心,儿臣将来一定会做得更好,一定会有手熟的时候。”然后跪下:“可是目前,儿臣还需要母后继续训政。”
  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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