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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永泰的目光就落在其姝身上,女儿聪颖远超常人,六郡王也是人中龙凤,若是他们两个的孩儿想来不会差。
只是……他能等得到外孙长大成人的那天吗?
第44章 兵临城下
尚永泰今年五十岁, 尚有希望等到外孙出生长大。
乔太夫人却已八十有一, 曾孙她倒是有, 大房、二房和三房都有男丁,自然也不缺活蹦乱跳的孙儿,可四房的事一直是她的心病。
从前儿子不吐口,她也不好强逼, 如今难得尚永泰表明愿意过继,虽然事情未成,但在乔太夫人心里就像那紧闭的门扉打开了一道缝。
她格外热情地帮着儿子想办法, 甚至没征得他同意就擅自聘了一名良妾回来。
尚永泰知道这事时, 那位姑娘已被一顶粉轿抬进了门。
乔太夫人以为自己办得好,“城东薛家你们都知道, 世代为屠户,向来人丁兴旺,薛九姑娘前面有八个哥哥, 还都是一个娘生的, 可见她也是极好生养,一定能为你生下儿子。”
谢氏秀眉微蹙, 那日丈夫才说过不再纳妾,谁知婆婆竟然自作主张聘了新人回来。她当然不高兴, 可人都进门了,难道当场赶出去不成,真是怎么想怎么郁闷。
尚永泰伸手过来握住妻子的手,微微用力, 示意她别心烦。
“母亲,既是屠户世家,想来家中生活不愁,怎么会无缘无故将女儿与人做妾?”
“那不是家里哥哥多,都对这个小妹妹爱如珍宝,看哪个男人也不顺眼,拖来拖去把姑娘拖到了十九岁。”乔太夫人解释着,“不过平城的百姓对咱们尚家从来尊崇,所以他们一点不觉得让妹妹嫁了你不好,反而引以为豪。”
薛九姑娘,喔,现在应该称为薛姨娘了,抱着蓝底白花的包袱站在厅堂当中任由尚家人打量,虽低着头,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她是北方典型的那种身材高挑健美的女子,算不上绝色,但五官大气浓艳,站在人群中绝对引人注目。
因乔太夫人说到薛家人的态度,薛姨娘顺口接话道:“对,出门时哥哥嫂嫂们都嘱咐我,定北侯世代镇守平城,保护咱们百姓平安,所以我也应当尽心尽力帮尚家生儿育女、延续香灯。”
这种事也能用尽心尽力形容么,当值的不少下人偷笑,这新姨娘看来没读过什么书,而且也不大懂规矩。
十九岁,尚永泰心道,作为没嫁过人的姑娘确实年纪大了些,可那也是比他长子长女小了十来岁的小女孩。
当年长子长女意外丧命后,他也曾想着不管怎样一定得生个儿子继承香火,可一连三个都是女孩,到其姝出生后,他非要儿子不可的心思也就淡了。不然也不会那么多年没再讨过新的姨娘,就是一直好端端在后院的郑姨娘,他也极少去留宿。如今更是只想与老妻好好做伴,不打算糟蹋这个才十九岁的姑娘。
只是没想到母亲事先不与他商量就将人讨进门,若当场赶出去,这无辜的大姑娘颜面尽失,将来再嫁也就难了,一样是害了人家。
尚永泰喝了妾室茶,表面接受了薛姨娘,却一直没去她房里过夜,反而与谢氏商量着到明年元宵后就帮薛姨娘找个合适的人家。
谢氏得了丈夫的保证,心里那点不愉快也烟消云散,夫妻两个更比往日恩爱。
其姝忿忿不平地写信向裴子昂告状——谁不希望自己父母间没有第三个人呢,早年的郑姨娘与陈姨娘都发生在她出生前,那是没有办法,如今平白无故塞了个小妾来,她当然站在亲娘一边反对。
“将来我的赘婿要是敢纳小妾养外室,我就把他踢出门去,再重新嫁一个。”
小姑娘写信都写得凶巴巴的,自从裴子昂离开平城后,每隔两三天就有一封信来,而且特别会讨她欢心,每封信都逗得她十分开怀,不知不觉间就把裴子昂当做了可以倾诉的对象。
可这次收到的回信却与从前大不相同,再没有随信附赠的礼物,也没有讨人喜欢的话,只有极简短的一段:三公主为报复,故意害先前那名阏氏小产,因对方月份大了,落胎下来是个成型的男孩。北戎人与大夏人一样重视传承,这又是宇文达的头一个儿子,他因此大怒,不仅将三公主与其随从全关了起来,还挥军南下,欲与大夏一战。
最不想发生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其姝白着小脸,握着那封信一路跑到爹爹书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爹爹,打仗了,咱们快走!”
为保万全,这么大的事裴子昂当然不可能只给其姝一个送信,尚永泰也刚好得到了消息,当即决定一家人尽快离开。
既是逃命,当然轻车简从。
第二天天蒙蒙亮,尚家的车队就一路往平城东门去,谁知今日城门闭锁,迟迟不见开启。
城门下的街道上挤着许多打算出城的百姓,全都不明所以,议论纷纷。
“该不是会城里进了大盗,所以不抓住人不开门?”
“傻吧你,既然是大盗当然能飞檐走壁,区区城墙能挡得住才怪。”
尚家的管事去与守城门的士兵打听。
定北侯府地位特殊,能打探来的消息当然也不同。
“四老爷,北戎大军已经到了城北三十里的地方,郭总兵带兵迎战,齐守备下令封城,说是怕有奸细混进来,什么人也不许进出。”
不能出城去,岂不是要在这里白白等死。
其姝急得眼睛都红了,“简直胡闹!城门开不开,关他齐远华什么事,他不过就是一个管粮食的!”
尚永泰拍拍女儿单薄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动气,更不要乱说大实话。
可是他说的比其姝还过分:“齐远华背后有荣妃。姚万安那种人,遇到有风险的事,当然要推比他靠山硬的人出来做挡箭牌。所谓多做多错,不做不错,那些官油子可把这句话奉为圣旨呢。”
其姝摸出裴子昂先前借给她的玉佩,“爹爹,用这个能不能让士兵放我们出去。”
尚永泰点点头,接过玉佩,亲自前去交涉。不管可行不可行,总得想办法试一试才好。
所谓无巧不成书,他刚出示玉佩,就遇到姚万安前来巡视。
姚有容挨了一顿板子,至今还皮开肉绽地趴在床上下不了地,姚万安一点不反省女儿是否有错,只一味怨恨尚家,少不得刁难一番。
“四老爷,这可是皇家的信物,您怎么会有,该不会是仿造的吧?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他那点心思尚永泰还不至于看不透,只心平气和地应对道:“不瞒您说,这是六郡王替皇上传令与我时送来的信物,有要事即刻进京待办,还请知府大人放行。”
姚万安撇着嘴往人群里睃了一眼,挂着定北侯府标志的马车队非常显眼,“四老爷出皇差还带着家眷?这谎话未免太拙劣。”
尚永泰清楚他的弱点,挑衅道:“是不是谎话你能肯定?若因此耽误了正事,惹皇上怪罪,你可能担起责任?”
姚万安脸颊上的肉随着这话一抽。
他觉得尚家就是知道了打仗的消息要逃命,可万一不是呢,万一尚永泰就是有事办,结果被他耽误了……
“咳!”他清清喉咙,正想着怎么转换态度能不太丢脸,忽然有士兵快马而来。
“大人!不好了!北戎人的军队已到北门,他们旗杆上挂着郭总兵的人头!”
话音刚落,守在城门楼上的士兵抱着千里镜连滚带爬地冲下来,“大人,戎人已经围过来……”
谁也想不到夏国的军队败得那么快,北戎兵临城下,整个平城被围在当中,再没有一个人能平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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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吐露真相
既然不能走, 那就唯有打道回府。
尚家的车队来时如龙腾凤舞, 离开时难免灰心丧气。
坐困愁城的境遇超其姝能力范围不是一点半点, 她什么办法也想不出,只一心盯紧了父亲,不想让他去打仗,再如上辈子一样葬身沙场。
夏军大败, 总兵与参将被杀,一同出城迎战的三万将士不是送命就是被俘。留守平城的五千余士兵群龙无首,人心惶惶。
这种时候最需要的就是有人站出来, 凝聚人心, 带领大家奋勇抗敌。
不过在整座城都被围困,朝廷政令不能送达的情况下, 成为这样的人,战胜了未必能得到嘉奖,失败了则是当之无愧的代罪羔羊。
如今平城官阶最高的人就是知府姚万安, 以他向来秉性当然不会自己站出来, 而是故伎重施推举了齐远华。
齐远华这个人其实没什么不好,因为一直仗着两个姐姐的嫁得好而有庇荫, 没试过自己挣扎求出路,所以没什么心机城府。
可同样因为这个原因, 他也没什么好。最大的毛病就是遇事不知深浅,对自己认识不清。
放在平时,这其实也不算什么,顶多就是被人轻视嘲笑而已。而且因为他背靠大树, 别人再怎样也不会当面露出鄙视。
可在战时,对着敌军,谁管你爹娘兄姐都是谁。
于是,在齐远华披甲上阵,带着长子齐衡出城迎战后……
不到一个时辰,父子二人被俘,同去的千余士兵尽被屠杀的消息已传遍平城各家各户。
尚家从前的部属登门拜访,希望定北侯人出面带领大家保卫平城。
大房承爵的尚其深是长子嫡孙,乔太夫人当然不能答应让他去涉险。
那些部属原本属意的人也不是他。
尚永泰是两榜进士,金銮殿上御笔钦点的探花郎,也是最近一年来大夏在御前风头最劲的人——他们认为只有他才能代表定北侯府。
将门出身的男子谁没读过兵书,没畅想过上阵杀敌、保卫祖国。
就算尚永泰早已过了年少冲动的时候,骨子里流淌着的热血从来没有消失过。
乔太夫人当然仍是不允。
可小儿子和长孙不同。
尚其深未曾出仕,表面是他继承爵位、支应门庭,其实还是在依靠家族。
尚永泰却早早自己闯出一片天地,如今成就不输历代祖先,他当然不可能全听母亲的话。
乔太夫人拿儿子没有办法,迫不得已只能用他没有子嗣的事来做要挟。
“你这一去,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四房的香火就断了,你让你媳妇还有两个未嫁的女儿怎么办?”
“母亲,咱们家没分家,我也没另外开宗立祠堂,尚家的香火有其深就行。至于隆盛,其姝……”他看到小女儿缩在对面的玫瑰椅里,个头小小,姣好的面孔上婴儿肥还未褪去,又怕忽然将重担递过去会压垮了她单薄的肩膀,于是改口,“其姝与其婕总是能一起打理起来,实在不行,也可以把票号卖出去,她们母女几个拿着大笔银子傍身,后半辈子总是不愁吃穿的。”
“你说得轻松,那么大的生意,那么多的银子,哪有人不觊觎的。就凭她们两个小姑娘,没有父兄撑腰,还不被人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乔太夫人情急下难免危言耸听。
觊觎当然少不了,可仗着定北侯府的威名,还有已是阁老的二老爷尚永安坐镇,十分银子里别人吞了七分总要留给尚家三分,不然只怕难以善了。
何况,如今最紧急的事根本不在票号。
尚永泰指尖在椅背上轻点,“母亲,这都是将来的事了。眼下平城被困,咱们若不全力抵抗,戎人攻进来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别说什么票号金银,更别说什么后半辈子是否安逸,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他这就不是吓唬人了,最可怕的他还没说呢。
若是戎人进城,谁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来,自古城破后全城被屠,女子尽被奸淫施暴的实例也不鲜见。
危机时刻男人怕死不去抗敌,与亲手推妻女入火坑又有什么区别。
“我不管你那些。”乔太夫人固执起来可不是三言两语能劝得了,“总之,没有儿子,你就不能去。”她朝着观沧海的方向一指,“你有现成的好生养的姨娘,只要给她留种,有了儿子,你想做什么我都不拦你。”
那天尚家人仓促离开时,尚永泰还决定放薛姨娘走。可薛姨娘知道了原因后,求尚家人带上她。
多个人不过在马车里占个座位,路上多双筷子吃饭,这对尚家来说并不是难事。因此没理由明知道留下来有危险,还就是不肯带她走。
于是,那天薛姨娘和大家一起出城没出成,如今仍在尚永泰的后院里,还没顾上被安排出路。
乔太夫人知道薛姨娘进门后一直独守空房,也知道儿子对这位姨娘的打算。
这样说是故意为难他。
尚永泰又不是没成算的毛头小子,并不受激,心平气和道:“母亲,您也是有曾孙的人了,留种这种事根本做不得准,您难道还不懂?别说一两个晚上她能不能有孕,就算有孕了生下来是男是女,这些全是说不准的事。难道还要等大夫确诊她怀了孩子,或是干脆生下婴孩,我才能去吗?能诊出有孕至少一个月,到时候平城姓夏还是姓戎都说不准。若等十月怀胎临盆,戎人若有本事,打去京城也不一定。闹这些没有意义。”
言毕,也不管乔太夫人还有什么说法,起身离去。
其姝红着眼圈追出去,倒腾着小短腿跟在爹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不肯被落下,却也不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