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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营里没有秘密,邱山一早知道裴子昂抱了个姑娘进营帐,用膳时难免与他说几句玩笑话:“咱们停驻此处,不知何时才开拔,也难怪你觉得闷。”
裴子昂当然听得出他调笑之意,夏国军纪严明,军人们只有苦中作乐耍嘴皮子找乐子。他早已见怪不怪,甚至为了与大家打成一片,也十分乐意和他们说笑。
可是其姝不一样,他不愿意她变成别人嘴里的乐子,就是亲姐夫也不行。
他板正了脸色,一本正经压低了声音,在邱山耳边道:“姐夫,这件事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邱山还真被唬住了,愕然追问:“怎么不简单?该不会涉及军机吧?”
裴子昂点头:“你猜得□□不离十,个中细节回头再详细说与你听。”
言毕撂下筷子,郑重其事地起身回营帐去。
只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其姝才降下去的体温又开始回升,人也因为如此而一直发抖。
裴子昂连忙叫人搬炭盆进来。
行军途中一切从简,炭也是用的普通的木炭。
其姝是侯府嫡出的姑娘,自幼养得娇贵,取暖用的银霜炭都要挑最最上等的,哪里用得惯这种就地取材随便烧制的粗糙木炭,不多时就被呛得咳嗽起来。
裴子昂没办法,只好又将炭盆移了出去。
可取暖的问题刻不容缓,他在营帐里踱了两圈,之后咬着牙回到床前,脱下了外衣……
其姝这一觉睡得很舒服,没有了马车的颠簸不堪,也渐渐不再寒冷,怀里揣着个热烘烘的汤婆子,从脚尖到头顶,无一处不温暖妥帖。
她满足地叹了口气,伸长手臂抱紧了汤婆子,连小脸也不忘贴上去,格外眷恋地蹭一蹭,再蹭一蹭。
第53章 避风港湾
鼻尖不经意触碰到汤婆子的外壁; 触感柔韧有弹性,与一般藤制的粗糙或铜制的硬硌全然不同。
其姝越发觉得好; 小脸贴得更紧些,身体也蠕动再靠近些; 恨不得把这与众不同的汤婆子揉进身子里。
耳边忽地响起男子有些喑哑的叹息声; 她才煨暖变软的四肢随之僵硬,虽然很困却还是强打起精神睁开眼。
映入眼中的事物有点怪——白皙的像人的皮肤,因为她靠得很近,连细小的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真的与皮肤无异; 只是不像她的那样细腻而已。
其姝梗着脖子向后撤,营帐内烛火未熄; 敞亮得足够她看清楚一切。
裴子昂的一张俊脸近在眼前; 那像皮肤的事物就是皮肤——他光裸的皮肤——他没有穿衣服!
她先前紧抱着的; 整个人都贴上去的正是裴子昂本尊!
其姝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惊呼着坐起来; 厚重的棉被下滑,露出她的身体——和裴子昂一样; 她也没有穿衣服。
裴子昂本来将将睡着,却被其姝连串动静闹醒,尚有些迷糊,闭着眼睛伸手来捉她,“别闹,好好睡; 这样你才不冷。”
其姝愤慨地挥开他粗壮的手臂,接着一巴掌呼在他脸上。
裴子昂被打得彻底清醒过来,他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其姝一个姑娘家,人小又病着,哪有什么力气,打得也根本不疼,但这件事的重点不是脸颊疼不疼,疼的是他的心。
折腾了一整天,事事亲力亲为地照顾她,还在军医和那个北戎女奸细面前出了好大的丑。虽没想过她该为此怎么谢他,但也绝对想不到受到的回报是一巴掌。
“这是闹什么?”裴子昂心情不美,说话的语气难免也不大好。
生病的人本就比平时脆弱,再让裴子昂一凶,其姝委屈的泪花全涌上来,她咬着唇不准自己哭出来,忍得整个人都在发抖,边捣腾着细弱的手臂把滑落的被子往身上拽,边骂他:“禽兽!”
禽兽就禽兽吧,裴子昂今日也不是第一遭挨骂,何况对着其姝他也不可能骂回去。
“好了好了,撒过气了,让我看看你还烧不烧。”说着就伸手过来握住她肩膀,另一只手则往她额头、颈下探去。
其姝还在病中,哪里反应得过来,被他连摸两下。
这还不算完,裴子昂还伸了头过来用额头碰碰她的额头,“还是这么热……”
话还没说完,其姝猛地一推他,裴子昂不及防备,整个人被推下了床,硬生生摔在地上。
其姝裹着被子跳下地,因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所以眼睛紧闭,结果手忙脚乱地踩在裴子昂腿上,一下子绊倒。
裴子昂怕她摔坏了,好心好意将人接住,两个人又滚在了一起。
“你放开我!”其姝真的快要忍不住眼泪了,她什么也没做,就是发热睡了一觉,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已经醒了,拼着一死也不会任你为所欲为!”
裴子昂总算听出些苗头,“你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
其姝瞥一眼躺在他们旁边,早已四分五裂的肚兜,“哇”一声哭出来,“我以为……我以为你是好人,有了难处见到你就好了,谁知道你乘人之危……”
裴子昂也忍不住,不过是忍不住“噗”一声笑出来,“你烧得像个火炉,睡得像条死鱼,本王可没那么好的兴致。”
说实话,除了烧得像个火炉之外,后面那两句其姝都没听懂。
所以她又有点反应不过来,抽噎着望着他,大眼睛里全是疑惑。
裴子昂帮她拢了拢被子,“还拼着一死呢,昏过去前对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你要是死了你家里人怎么办?”
其姝被戳中了痛处,小脸全垮下来,“我不过是……反正不管怎样你也不能这样!”
亏得裴子昂竟听懂了,“有什么关系,我早晚会娶你。”
“谁要嫁你了!”其姝急得几乎在吼。
“你自己到处和人说是我的未婚妻。”裴子昂皮糙肉厚,躺在地上也觉得挺舒服,还有闲心将双掌垫在脑后,悠哉悠哉地欣赏其姝气鼓鼓的可爱模样,“不是这就忘了吧。”
“那是情急之下想的借口。”其姝目光闪烁,慌忙辩解,“不是认真的。正常的婚嫁事宜不该这样。”
“那该是什么样?”裴子昂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你爹都答应把你许给我了。”
事实当然不是如此,尚永泰说要考验他的诚意后再做打算,但裴子昂自认愿意经受考验,所以便当做两人已说定了。
其姝什么都不知道,可一听他提起爹爹,那些还没来得及释放的伤痛骤然涌上心间。
她没了爹爹,被北戎蛮子欺负,临行前都不能向娘和祖母道别,如今到了自己人的地盘上,还要被裴子昂欺负……
种种难过与委屈一齐夹击,原本的小声抽噎忽然间变作嚎啕大哭。
裴子昂尚不知道尚永泰的事,他傻傻地看着哭得像个孩子的其姝,这是怎么了,要嫁给他有那么可怕吗,至于哭成这样?
他虽没有上过心,却也知道京城里的少女们都很迷恋他这件事。为什么旁人眼中的如意郎君,到他想娶的小姑娘这里就变成了比河伯娶亲还可怕?
受挫不是一点点,裴子昂拧着眉毛问:“我有那么不好?瞧把你哭的。到底哪不好你说说看。”
哪不好他就改好了,她救过他的命,多迁就她一些也是应该的。
其姝根本不理他,兀自哭够了,才摸着眼泪道:“爹爹……平城被攻破前,爹爹也去参战了,但是为了救大哥哥,被北戎蛮子刺伤,跌下城墙。后来北戎人就进城了,全城戒严,不许通行,我们也没法去找他的尸身。”
平城四面被围,消息根本传不出来。朝廷只知道被围城、城破了这种能从城外打听到的事,具体城里发生什么全然不知。
裴子昂面色凝重几分,他先前还觉得有些奇怪,如果想拿隆盛的银子,不是应该让尚永泰来才对。不论自身能力,还是在隆盛的影响力,其姝与她父亲相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原来不是宇文达不会用人,是尚永泰已经不能被他所用。
裴子昂也是失去过至亲的人。
虽然母亲去世他还是个婴儿,不能立时感受到伤痛,但在成长岁月里遭遇过的种种事情,已足够他明白有亲娘和没亲娘的孩子差别有多大。
有亲爹和没亲爹想来也差不多。
他曾经坚强地应对,一声不吭迈过了先天欠缺的那条沟壑。
其姝如今还比他那时年纪大呢,可他实在不愿意让她也吃那些苦。
他的小姑娘就应该好好的被人疼着宠着。
一想到这些,刚才与其姝间所有的争执不快都烟消云散,剩下的唯有满满的心疼。
裴子昂温柔地把其姝搂在怀里,隔着被子轻轻拍抚她后背。
这时候言语根本不能起任何作用,他只想用行动表达他愿意体贴照顾她的心意。
其姝起初仍有些别扭挣扎,可他的怀抱实在舒适。
体温正暖,胸膛宽阔,手臂有力,就像一个安全的避风港,躲进去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反正她睡着的时候不该看的也看了,不该抱的也抱了,再多一会会也不会损失更多。
其姝自欺欺人地放任自己享受着。
两人静静地拥抱了约有两炷香的时间,裴子昂感觉到怀里的小姑娘情绪渐渐平复,不再哭泣也不再发抖,这才试着重新开口询问:“那接下来的事该怎么办,你心里可有个章程?”
其姝没有立刻回应。
她恋恋不舍地埋首在他胸前,等到自觉享受够了才抬头起身,拖着又厚又重的棉被在营帐里走过来又走过去。
裴子昂纳闷地看着她光着脚溜达。
她露在被子外面的小腿纤细笔直,皮肤柔滑白皙,十只脚甲像打磨过的粉色珠贝,格外赏心悦目。
其姝在找她的小荷包,丢开碎裂的肚兜,踢开堆叠的斗篷,掀起东一件西一件的里衣,最后终于在屏风外面,裴子昂的桌案上找到了它。
她抿着嘴笑得很开心,小手探进荷包里翻翻捡捡,取出去年与裴子昂签好的三张字据。
一张本金两张利息,该用哪张好?
其姝有点纠结。
一时觉得事关重大,用本金才足够。一时又怕现在将最大的那张用完了,将来再有难题怎么办?
犹豫再犹豫,终于拿定了主意——不会讨价还价不是好商人,一上来就亮出大价钱的那是待宰的肥羊。
她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把其余的都收起来,只留一张利息在手,抬眸笑眯眯地看向以手支头,仍躺在地上的裴子昂。
第54章 分工合作
不论是心里还是行为上; 裴子昂昂都已经把其姝圈入了自己的领地,简而言之就是彻彻底底的自己人。
因此; 如今他看她,不管做什么都特别可爱。
其姝生病昏睡不醒; 需要人照顾; 那不是麻烦; 是娇弱惹人怜爱。
其姝发脾气闹别扭,甚至不讲道理; 也不是刁蛮任性,是与他亲近; 所以不隐藏自己的缺点。
其姝在帐篷里走来走去、东翻西找; 看在他眼中; 就像御花园养的小鹿一样轻盈俏皮; 娇憨软萌。
裴子昂沉浸在这样的自我陶醉中; 当其姝把字据递到他面前时; 便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是…要做什么?”他茫然地问。
“你的欠条!”其姝强调道; “就是我救了你之后; 我们签下的。说好了有本金有利息; 根据字据不同,我要求你做的事程度也不同。”
她打量着裴子昂的面色,犹疑地问:“你该不会忘了吧?”
裴子昂当然没有忘。
可她拿这欠条出来做什么?
难道他们都这样了,她还觉得没有字据的约束,他就不会帮她?
这也未免太不相信他,太生分了。
裴子昂坚强无比的一颗心; 因为这样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他面露不悦,“你这是什么意思?以你我如今这样的关系,你还打算着拿字据出来逼我做事吗?”
其姝一颗心装的全是自家存亡的大事,根本顾不上分心探索裴子昂别扭的表达方式下隐藏的深意,自然感受不到他满满的情谊。
她只听明白了一件事——裴子昂对于她拿字据出来求他很不高兴,他似乎不想认账,他不想帮助她!
从重生回来就一门心思培养的贮备军临阵变节,眼看要甩手不干。
这样的打击可不是一般的大,有那么一瞬间,其姝觉得自己脑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好。
裴子昂刚才问她,对于宇文达的事心中可有个章程。
章程她当然有。
从宇文达提出要求后,其姝脑中一刻未曾停,考虑得全是该如何带领全家平安渡过这场风波。
不给银子,尚家的人危在旦夕。
给了银子,也不过只能解一时之困。
毕竟前世的经历就在眼前,待到战胜北戎,朝廷自然会有心思处理别的事务。隆盛总号因为平城失守银库被夺不算罪,可若是其它分号银库里的银子也流进北戎人手里,那就是滔天黄河水也洗不清的通敌叛国的大罪。
其姝觉得她不能拒绝只能拖。
所以当时他重点语文的沟通的两件事:
一是她需要时间隆盛拿出去投资获利的银子兑现。
二就是若夏军与戎军间战事起了变化,不可迁怒她的家人。
如果事情进行的顺利,拖到夏军战胜将平城收复,宇文达威胁不到她时,事情自然而然作罢。
能够这样想的前提是,她知道上辈子夏军最后是取胜了的。
只是那场仗足足打了两年,那么长的时间,她真的可以瞒过宇文达吗?
其姝不知道,她只能走一步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