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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阁老, 其姝的二伯父尚永安自然也在伴驾之列。
他眼见侄女莽撞,引得皇帝现出不豫之色,忙上前补救, “陛下, 此事或有蹊跷,应当谨慎查清,以免害太子殿下蒙冤,令他们夫妻失和。”
皇上点点头, “爱卿说得对。”
转头吩咐侍卫分头做事, 一队去将裴子昂请来,一队则去找造办处的人前来辨认长箭真假。
那两队侍卫还未走远, 人群后面再次骚动起来——有不速之客试图靠近皇帝,侍卫们进行拦阻, 争执间那人发冠跌落,一头长发披散下来, 狼狈不堪, 面目难辨。
可是,就算化成了灰, 尚永安也认得自己儿子的骨灰!
“陛下, 是我家那个不肖子。”就像对其姝一样, 再嫌弃年轻人不知轻重,也得帮着打圆场,“或许是定河治水之事有什么变故,他才会如此失仪。”
皇上并不以为忤, 只命侍卫们放人过来。
尚其沛策马靠近,到了皇帝跟前,竟然和他堂妹一样猛地跳下马背,跪倒在地。
“陛下,其沛有幸,曾得陛下允诺为我赐婚,可如今我大业未成,我的心上人她就变心了,还要把定情信物收回去。陛下,求您现在就赐婚吧,我不想失去她,我保证以后一定尽心竭力为陛下做事。”
拉拉杂杂说了一大串,没有一句成体统。
尚永安几次恨不得冲上来大耳刮子抽他,奈何当着皇帝的面不敢造次,只能忍耐下来。
皇帝倒是不生气。
这人嘛,谁没点毛病。
通常越是有能耐的人毛病越大。
其沛年纪轻轻,治水确实很有几把刷子,就是因为痴心情长容易胡言乱语。
皇帝也不是头一回见了,并不当回事。
“咳,丰泽啊,既然她不愿意嫁给你,咱们也别勉强,朕为你另寻淑女,好不好?”
“不好!不好!”其沛拒绝得十分干脆,听得他的老父亲简直想哭。
而这还不算完,他探手再怀里摸了两把,摸出一支金钗高高举起。
“陛下,就是这样信物!当初她送我时说,这时她从小带在身边,一路保佑她平安的物件。转送给我,就是为了让我治水顺利,不要出意外。如今她要回去了,那我岂不是没了保平安的东西。我若是不平安,治水的事就要出麻烦,也就是没办法好好为陛下做事了!就为了这个,陛下也得帮我啊!”
竟然还敢威胁皇上!
尚永安眼前一阵阵发黑,吓得快要昏阙过去。
皇帝根本没听清其沛的胡言乱语,一双眼直直盯住他手中金钗,好半晌才犹疑地问:“你说这金钗是你的意中人自小带在身边的?”
当初徐二出现时,皇帝曾问过他,为何金钗只有一半。
徐二说:“娘当年曾遇山匪,那一半便是被歹人抢去了。娘说这是传家宝,拼了命也要保住,弄得被歹人刺伤,又滚落山崖,几乎送了命。”
如果徐二说的是真话,那尚其沛的意中人岂不是与山匪有关系?
身为一个男人,总是要为自己的女人出气的。
皇上眯起眼睛,追问道:“尚其沛,我问你,你的意中人到底姓甚名谁,家乡何处?”
“岁岁,孤儿,没有家。”其沛答。
话语太简洁,以至于令皇帝摸不着头脑。
其姝上前帮忙解释:“父皇,七哥说的是我身边的大宫女岁岁。她是个孤儿,对父母没有印象,从小跟着师傅长大,学了一身好功夫。曾受雇于宇文达,监视我一路东行,但她深明大义,途中弃暗投明,帮我制服了其他北戎派来的奸细。”
既然要把岁岁送到皇帝眼前,这些老底迟早要被掀出来,与其等旁人揭穿,不如自己坦白。
尚永安一生也算见过许多风浪,可怎么也想不到今日的惊涛骇浪一波猛过一波,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混账!你竟敢把这种人带进宫里!陛下,老臣家教有亏,家中小辈……”
皇上抬手打断他,“唉,这到底是朕的儿媳,你说她家教不好,岂不是连朕一起骂了。”
护短护得半点不隐藏。
其姝微微舒了一口气,没立即发怒,也就是说对岁岁曾受雇于北戎的事并不那么在意。
毕竟这是岁岁最大的黑历史,其余根本不值一提。
皇帝思索片刻,便吩咐人将岁岁带过来。
他本想问问岁岁从何处得到金钗,可当真人来到眼前时,皇帝只看了一眼便心神大震。
这……根本就是当年的佩仪,虽然一个温柔小意,一个英姿飒爽,但五官生得几乎一样,连微笑时唇角的弧度都没有分别。
皇上的目光在岁岁与徐二身上来回巡睃。
两个半支钗,两种身世说法——这两个人里必定有一个在说谎。
第108章 坦白从宽
然而孰真孰假, 一时无法判断,正迟疑时,裴子昂已到达。
皇帝瞥了他一眼, 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天底下的事哪有那么巧, 太子妃状告太子杀妻的同时,太子妃的堂兄就带着能说明其意中人是皇家子嗣的信物跑来闹场。
“众卿家,今日真是多事之秋,朕也实在有些困乏了, 咱们这就散了吧。”皇帝说着, 抬手点了点裴子昂,“你, 随我来。”
又转向站在一边的其姝等人,“太子妃、丰泽, 岁岁,你们也来。咱们好好把事情分辨分辨。”
最后看看一脸懵的徐二, “你也来。”
御帐当然大且敞阔, 一下子挤多了五个人也不觉得局促。
皇帝在桌案后的龙椅上大马金刀地一座,却不开口, 也不给几人赐座。
等太监沏了茶奉上来, 慢条斯理地品了两泡, 放下茶盏,手指敲着桌面,目光从几个小辈面上一一巡过一遍,最后锁定在裴子昂身上。
“太子, 还是你先说吧。”
裴子昂立刻道:“儿臣没有意图谋杀妻子。”
“不是问你这个。”造办处的人还没来呢,那箭又未曾鉴别过,现在说还嫌太早,“你今日又多了个妹妹,不说说这件事吗?”
听了这番话,裴子昂原本尚有些严肃的表情瞬间放松下来,笑道:“父皇,多子多孙多福气……”
“没问你这个,说正事!”虽然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但皇帝神情舒缓,显然并没有生气。
“是。”裴子昂微微颔首,语气也变得一本正经,“回父皇的话。岁岁从永兴十六年末开始跟在其姝身边,那时我们只当她是个普通的孤儿,因有一番奇遇所以练就一番本领。其姝要继承隆盛,身边当然应有得用之人,便将她留在了身边。岁岁身无长物……”
岁岁插嘴:“谁身无长物了,我接过不少雇佣的活儿,赚得可多了,几万两总有的,都存在其姝家的票号里了!”
皇上竟然不恼,还赞许地点头,“你倒是挺能干的。不过,一个一个说,让太子先来。”
裴子昂续道:“对,我们不清楚岁岁的家底,她平日打扮得也十分简单,有一支镶嵌红蓝宝石的金钗,却也不戴,只时不时拿在手里把玩。其姝和我都是见过的。
如今我们知道这是内务府专为先皇后订造之物,可是父皇,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受皇后赠予的仪嫔失踪已是父皇登基前的旧事,儿臣那时还是手抱的婴儿,其姝更是还未出生,这样东西我们自然不曾见过听过,分毫不清楚来历。岁岁本人也不清楚,她连究竟是她自己的家传之物,还是小时候随手捡来的都不记得。
她一直把这个当成平安符一样的东西,父皇派其沛去治水的时候,还送了给他保平安。当时我们住在顶北侯府,送行的人都看到了。
直到后来徐二出现。父皇,我觉得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徐二出现在父皇身边,究竟是如何为父皇所认可的,我身为太子想查,总归查得到,就是我不主动查,也少不得有人主动递消息过来,所以我们便见到了那支金钗的图样,恍然大悟岁岁也可能是父皇失散多年的孩子。
但是,父皇,徐二被发现身份前是隆盛的学徒,岁岁又是其姝的护卫,一个两个全如此,未免太巧合了些,难免令人怀疑。
所以当其沛诉苦说岁岁要收回金钗时,我才怂恿他到父皇跟前来。”
他不徐不疾,娓娓道来,坦白得把皇上都气笑了,“还定北侯府送行的人都见到了,这是怕朕不信你,想找人证呢?可惜尚阁老都被你媳妇和大舅子吓得晕了,我看他也不敢到朕跟前来说话了。哼,我该说你心眼儿太多,还是太实诚?嗯?”
裴子昂露出略显尴尬的笑容,“虽是用了心眼儿,但却绝无一点假话,至于岁岁的身份如何,还得请父皇定夺。”
皇上垂眸沉思,一时间未置可否。
谁也不敢在这节骨眼擅言擅动,御帐内静得落针可闻。
恰在此时,帐外响起通传声,造办处的人来了。
皇上一抬眼,好巧不巧正好看到站在最后面的徐二擦汗擦个不停。
有那么热吗?
已经是仲秋时节,天气早凉爽下来,此处又是郊野,比城里还更冷些。
帐篷里不通风,白日里再有太阳晒着难免闷热,可这到底是御帐,四角立着冰山,温度适宜,怎么也不可能热成这样。
皇上正疑惑着,造办处的黄大人已经进了帐篷,行礼请安。
他只好把发散的思绪收回,命一直跟在身边的何翊把其姝呈上来的那支箭交给黄大人。
“爱卿且看上一看,这支箭是否是造办处为东宫狩猎所制的?”
黄大人当然不敢怠慢,翻来覆去仔仔细细把长箭看了好几遍,一丁点儿细节都不肯放过,最后说:“回陛下的话,这箭确实造办处为东宫狩猎所造的,造箭时间是两年前,也就是永兴十八年。”
皇上眉心微动,“如何分辨是哪年造的?”
“历来每年造箭的数目都规定,但有时陛下有事不曾出宫,就算出来了每年狩猎的时间长短也不一,所以分发去各处的箭矢大多不曾用完。但不管如何,每到第二年,大家还是要用新箭,所以为了区分,我们会在箭尾标示年份。”
黄大人把箭反过来举着呈给皇上看,果然有极小的“拾捌”二字。
“如此设计,一来为新旧箭不分库房放置时容易分辨,二来也便于交接核对。”
皇上当然知道每年狩猎时用的箭都是新的,可他从来没关心过要如何区分,毕竟他从不需要自己去库房里取箭,该如何储存如何分辨,都是太监与侍卫们的职责。
“这心思倒是用的不错。”他随口称赞一句,转而问裴子昂,“箭是你东宫的没错了,你怎么说?”
裴子昂笑,“父皇,若我真要杀其姝,难道还会让行刺的人用东宫的箭吗?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要杀妻?在您心中我就笨成这样?”
皇上也跟着笑,“这道理我当然懂,但谁能保证不是你故布疑阵,扰乱视听。”
第109章 审讯定罪
裴子昂哭笑不得,“父皇可否让儿臣将帐内烛火熄灭?”
皇帝与他抬杠,“熄灭烛火做什么?难不成趁着黑暗一片做什么事?”
“父皇,事情是这样的。东宫前些天库房被盗,丢了一袋旧箭。但这不是东宫头一回遭贼,更早的时候曾有贼人试图闯进存放新箭的仓库未能成功。
当时儿臣便不解至极,箭嘛,不说满街都是,也是随随便便可以买到的,为什么非得冒险到东宫来偷。为了查清楚真相,特意命侍卫假意放松其中一间仓库的守卫,再将该处仓库里所有的羽箭都涂上在黑暗中会发出荧光的磷粉。”
皇上听到这里便明白过来,今日用这支东宫旧箭射杀其姝的人手上必然沾了磷粉,围场封闭,守卫又森严,根本不可能逃走,只要把人都赶到没有烛光的帐篷里一看,就知道到底是谁了。
他立刻下达命令,让何翊亲自带领玄衣卫分批将所有人检查一遍。
这本是一项复杂而漫长的工作,但何翊能当上玄衣卫指挥使显然不可能没有头脑,他稍一想便知道设计此事的人必然和裴子昂有利益之争,也就是说裴子昂倒台了对方能得到好处。
这样的人在当今可是不多。
于是,彻查的第一站便是荣嫔以及随她前来的一众人等,毫无意外地发现一名侍卫手上染有磷粉。
几名玄衣卫一拥而上将人押住,不防暗中跟来的岁岁忽然蹿出来,一伸手便将那人的下巴弄脱臼了。
“何大人,这种人多是死士,事情败露后可能会寻死。”她说着探手进那人嘴里,摸了几下,果然摸出一颗极小的蜡丸来。
何翊对这身份尚未得到皇帝肯定的“公主”有点头疼,只淡淡说:“还是您见多识广。”
他年纪做岁岁爹都够了,按说岁岁该谦虚些,可那从来不是她会做的事,只笑嘻嘻地道:“那可不是。”
回到御帐后,岁岁的审问办法极其特别。
那名刺客下巴脱臼,她也不让人帮他接上,只说:“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这里有是或不是两个选则,你手反正没断,指一指就好。第一个问题是:你躲在荣妃那边,不是巧合吧,你根本是她派来的人,对不对?”
那刺客起先尚算骨头硬,不肯动一下。
岁岁半点耐心也无,问过一遍看他不答,直接动手拧断了他其中一条腿骨。
刺客疼得发出惨叫。
皇上万想不到岁岁一个姑娘家如此残忍,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转瞬却想到这个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