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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他为一人建长安。
如今又要再来,将长安推向毁灭的边缘。
天下如棋,以五百年为一局,也该到了结的时候了。
在长安 第一百一十章:上一世
上一世,孟子容只活了十七年。
很多事情和太平公主说来差不多,但是当真正的亲历一遍,流动入脑海里的不仅仅是记忆,还有那些欢喜和痛苦,迷惘和伤怀。
那个时候的女皇,还是宫里的小才人,而自己,也只是显文帝无数子女中的一个。
宫里面,生了女儿的女人之路尤为艰难,所以在阴差阳错之下,她以男儿之身活了下来。她小时性子便不活泼,沉默寡言,但是那个时候,她知道,那个女人是真心爱护她的,她亲手给她缝补衣服,给她讲故事,病了的时候她身份低微请不来好的大夫,便依附皇后,只为了每次院正给东宫看病的时候给她看一看。
在那寂寞深宫里,母女两人相依为命,虽然如履薄冰,但是那种骨血之情,却是从未有过的浓烈。
那个时候她从睡梦中睁开眼,时常看到她的母亲站在窗口,平日里温柔的面容有掩盖不了的忧色。
她知道,她在担心,担心自己身份暴露该怎么办,他们的前程风雨飘摇,男人的政治,女人只能是附属。
到了七岁的时候,她开始启蒙,和着其他的数十个皇子一起读经义策论,三家经典。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对于别人而言十分困难的东西,对于她而言,却异样的简单,过目成诵,甚至不需要翻开书,她便知道所有书的内容。
她心里虽然有疑惑,但是七年的风雨生活,她已经知道,她要想活着,便只能平庸。
皇后已经为了东宫,暗中残害了不少天资聪颖的皇子。
而东宫也是极其出色,显文帝十分看重自己的这个儿子,捧在手心,犹如珍宝。
那个时候,她还未成长成以后风云天下的女皇,论美貌,论家世,论才情,不管论哪一方面,宫中都有女人远在她之上,而显文帝喜欢的又是玲珑娇羞的女子,她却又不是他所喜,只能步履维艰在女皇和两大贵妃之间生存。
她看着她小心讨好,看着她匍匐在他们地下,看着显文帝舍不得自己喜欢的那个宠妃受罚便让她背了黑锅,看着她的目光一寸寸冷下来,那袅娜的身子越来越纤细。
别人打她骂她她只是沉默,哪怕受再多的委屈,她都学会了默默咽入喉咙,在她面前从不显露半分。
人家说她,生性凉薄,平庸无能。
她也没觉得什么,然而当她看到东宫毫不在乎的踹她的时候,突然发现,这样子不行。
这个皇宫里,唯有她才是自己的至亲,这样的活下去一辈子都只能苟延残喘。
只能赌一把。
显文帝并非昏君,他十分喜欢出色之人,王皇后在后宫之中作威作福,也是因为她的儿子十分出色,十分得显文帝的喜爱。
在十三岁那年,宫里来了一个太傅,年约双十,听说他是天残之身,虽然有经天纬地之才,但是自己不能修行,显文帝甚爱其才,专门派来教导东宫,他们作为旁听。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华轩。
整个皇宫为之倾倒。
她向来心性凉薄,多年隐忍已经让所有情绪都潜入心里,然而那瞬间,那股强烈的情绪穿破所有的障碍,一瞬间击中心扉。
她呆呆的看着这张脸,禁不住泪流满面。
她开始在崭露头角,慢慢的越来越锋芒毕露,无论在哪方面,都以碾压的姿态压过了东宫。
如果出色一点,显文帝可能并不在意,然而那种骨子里的东西显露出来,显文帝看她的目光就变了。
他是帝王,本不是嫡长子,靠的就是一身实力登上的皇位,所以不管在哪方面,他都喜欢能者居之。
显文帝开始看重她,而她的母亲也随着水涨船高,一路成为了四妃之一。
王皇后开始慌了,而东宫为了扳回一局,自请去处理天水城那边的事务,却没想到在天水城遭遇不测,当场身亡。
她几乎被认为是下届储君人选。
她也渐渐感觉到了她母亲的变化,她的母亲,在显文帝生病期间,偶尔一次在显文帝的帮忙下开始帮忙,显文帝在这方面颇为开明,发现她在这方面颇有天赋,便开始让她长期陪伴在侧。
渐渐的,她的母亲便开始接触到越来越多的人,并且不知道为何,开始有了自己的党羽。
她瞧在眼底,并不在意,她是她的母亲,两个人相依为命,她要做什么都帮她。
华轩教她三年。
这三年间,她常常对着他的脸发呆,仿佛只要看着这张脸,要她做什么都心甘情愿的。
外界开始盛传她有断袖之癖。
显文帝不知为何警惕起来,他有心要她继承大统,容得下她其他,却偏偏容不得她和男子有这等事情。
他虽然爱惜华轩之才,但是也仅仅是爱惜而已,远不及他的继承人重要,他丢给她一把剑,让她杀了华轩。
她当时长跪在地,却不捡那把剑。
她只知道,宁死她也不愿意伤害那人半分。
显文帝气得恨不得杀了她,册封一事便推了下去。
而她也渐渐和华轩疏远,她对华轩虽然也有亲近之心,但是这份亲近之心和她对她的母亲没有任何的区别,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常常一个人坐在书房,一遍遍描摹那张容颜,仿佛那才是内心中最为割舍不得的东西。
后来女皇又添了一个小女儿,她希望这个女孩能够以真正的公主身份长大,时常陪着她玩,她总是恍惚,觉得有人曾给她讲过故事,抱着她睡,将她当成一个很小很小的姑娘。
她抱着小太平在宫闱里前行,她去书房看书的时候,小太平在旁边乱爬,有一次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翻落掉一张张纸,那发黄的纸张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唯有上面的字迹游龙一般,带着悍然的力量,让人不堪一击。
上面是一首《葛生》。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她几乎难以想象写这首诗的人曾经受了多少的痛苦。
那一夜,她彻夜难眠,不断的写着那一首《葛生》,小太平就看着她,抬起手擦她的眼角。
“呜呜,不哭。”
……
她心底有着许多的疑惑,仿佛整个长安城每一处都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她想呆在这里,守着一些东西,但是却又茫然,不知道要守的是什么。
而十七岁那年,不知道谁给的消息,有人要害华轩,那个瞬间,她觉得,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要让他受到半分的伤害。
但是那一场绞杀,她面对的是神巫,那个时候才十七岁的她,飞蛾扑火的挡在了华轩的面前。
而她最后的记忆,是一种麻木的死亡,还有一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一个小世子……
……
记忆源源不断的涌入孟子容的脑海。
一种从生命里蔓延出来的刺痛撞击在脑海。
那十七年,她心里唯一最在意的只有她的母亲,但是此刻,她仍然感到一种巨大的悲痛。
即便早就知道是女皇联合神巫杀了她,但是之前没有记忆,死亡也不过是一个早就过去的结局罢了。
然而现在,她才发现,因为过去的相依如命,都将彼此当成那个冷漠皇宫中的唯一温暖,所以当利刃插入心底的时候才会那样痛。
孟子容没有流泪,只觉得胸口空荡荡,被人剜了一刀。
小时候,当她被撞了时候,她会暂时不想动,因为过会儿疼痛就会过去。
但是现在,她躺了许久才发现,那疼痛竟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减弱些。
她闭上眼,想了想“沈谢”,想起那个男子低头亲昵的喊她“小姑娘”的样子来,又徐徐的站了起来,朝着外面走去。
沈谢还在等她。
可是为什么,她仍然觉得,想要恢复记忆之后弥补的那“差一点”,竟然没有丝毫因为记忆的恢复而有丝毫的改变。
反而有一种更深的执念在心里。
孟子容!你一定还忘记了什么!
可是,十七年的记忆历历在目,哪里都容不得她有丝毫的出错。
孟子容站了起来。
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
她浑身都是因为疼痛而出的冷汗,她撑着自己的身子缓缓的朝着外面走去。
外面依然是连绵的小雪。
她到了冰棺那里,老僧已经不在,只有优昙婆罗的藤蔓缠绕在冰棺上。
她走了过去,低头看他,棺中人眉目依旧,却早就没有丝毫的生命气息。
就算再次醒来,也不可能是华轩了。
她愣愣的看着那张脸,伸手轻轻的落到那冰冷的眼睑上,一瞬间,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间,仿佛他一睁开眼,便该有一双明眸,有时会流淌金色的光辉,仿佛攫取了日月之光。
她收回了自己的手,最终还是头也不回的离开。
前世的事已经结束,便一刀两断吧,她要去找沈谢。
她走出了神佛寺,翻身上了马,然后朝着禹王府飞奔而去。
她要去接小包子,然后一起去找他。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要见他,仿佛之前所经历的痛苦都可以灰飞烟灭了。
雪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
马蹄声卷起雪,也随着落了下来。
这个时候,她听到了太平公主从远处传来的惊恐声音:“快……”
孟子容一抬眼,便看到她走了出来。
整个神佛寺外,黑暗中的影子显露出来。
站在那里的,只有女皇。
------题外话------
明天或者后天放大结局,如果明天没上传,就是后天,而且就算明天上传也肯定很晚~
然后,结局嘛,大家悠着点~阿吹怕打可能放了就跑了~可能有个番外,是谢妹儿的角度来解释一些文中没法放的~
大家理性看待结局~不大过年的,要不大家等过完年再看?
在长安 大结局
四十多年之后,昔年的美貌宫妃已经成为万人之上的女皇,在她的身上,几乎已经看不到任何温柔,只有被权利的刀剑劈成的铁血冷硬。
她看着孟子容,眼底再无昨夜与她喝茶时候那不经意透露出来的温和和软弱。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能压垮她的肩膀。
黑暗中,无数的羽林卫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所有的缝隙,锋利的箭矢对准孟子容。
太平公主被她拎在手里,奄奄一息。
孟子容的眼睛微微一凛,看着她。
女皇将手里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的太平公主扔给站在远处的付康林,问:“你很愤怒?”
孟子容不说话,只是紧紧的抿着嘴唇。
女皇摇了摇头:“我让她活这么久,也不过是看在你的份上。”
孟子容只觉得心口有一种钝钝的疼,她开口:“你不是看在我的份上,而是为了让自己好过点。”
只是现在,无论再做出什么事,眼前的人都不会有任何的良心不安了,在这条权利的道路上,她已经走到了极致。
女皇负手站在那里:“你是跟我走,还是我带你走?”
孟子容握紧了手里的缰绳:“我要去高唐城。”
高唐城里有人在等她。
女皇道:“你放心,等你死后,我会将沈谢给你送去的。”
孟子容不说话了。
马上还有一把普通的剑。
她什么都没说,抽出剑,然后朝着另外的路口飞奔而去!
女皇看着她摇了摇头,然后抬起了手。
神佛寺外,纷纷扬扬的雪粉裹成一团,每一点雪粉都被女皇的气劲所灌注,每一点雪都是杀意。
孟子容之前在气眼中所吸收的气劲已经在之前的白帝城海上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而之前和谪仙散人的对战里,谪仙散人受困,而她迷迷糊糊中只带了一种同归于尽的想法,反而没有很大的感觉。
这位大器晚成的圣人,每一寸都是死亡的阴影。
只一招,白马长嘶,“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她顺势落在地上,然而手里的长剑已经碎成片片,雪花落在身上,每一处都被这点杀意所侵袭,一点点鲜血从她的衣服上渗透出来。
她不敢同归于尽,也不敢鱼死网破,她还没见到沈谢。
女皇看着她:“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天资聪颖又如何,然而根本连气劲是什么都没有,便无法自主吸取,现在哪怕还有一个气眼出现,也是来不及了。”
孟子容没有说话,眼神没有丝毫的颓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