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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良久,才听孟臣相又说道:“这几日我瞧你心不在焉,昨日在王大人家喝酒竟答非所问,芷暮,你近来可是有什么心事么?”
楚芷暮忙答道:“没有,岳父大人,这、这几日我受了些风寒,头有些痛。”
孟臣相将目光停在楚芷暮脸上,楚芷暮不敢抬头,只觉那目光像要穿透自己,要从心里揪出一个巨大的谎言来。
半晌,孟臣相才道:“这便好,芷暮,秋日来了,一层秋雨一层凉,你须得好生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
楚芷暮听他语气已放缓,仍是不敢抬头,只答道:“芷暮多谢岳父关心。”
孟臣相叹了口气,说道:“孟贤她娘去世得早,可怜这孩子,今后我只希望你待她好些,我膝下无子,自是把你当儿子一样看待,你别辜负了我才是。”
楚芷暮心知肚明,定是岳父听到了些风声,来向自己示警,当下不敢怠慢,低头答道:“芷暮一定好好待孟贤。”
孟臣相眉头这才略略疏展,说道:“你下去休息片刻,今晚刘大人请太子殿下晚宴,邀我作陪,一会你换身衣服,随我去刘大人府上一趟。”
刘大人官居一品,与岳父向来不和,不知为何竟走到一起?
楚芷暮心思飞转,却万想不出个所以然,想要抬头去瞧岳父,却又不敢。
只听孟臣相说道:“我瞧太子很赏识你,几次在皇上面前褒扬于你!那日不知听谁说你喜下棋,便跟我想约你对弈一局,我已约他明日到家里,你今日且做些准备。”
楚芷暮答道:“是,芷暮知道了。”
孟臣相又道:“你那叫白展元的朋友,既考取了功名,却又不愿做官,这种朋友,日后还是少来往些好!”
楚芷暮哪敢分辩,孟臣相挥了挥衣袖,楚芷暮再行一礼,急急忙忙便退出了书房。
楚芷暮回到自己书房,白展元正在喝茶,见他垂头丧气,忙问何故。
楚芷暮连连摆手,将事情原委述了一遍。白展元哈哈大笑道:“嫂夫人机智过人,看来吿了你一状!”
“只好麻烦展元再传个话!”楚芷暮苦笑道。
白展元道:“出尔反尔非君子也,如此这般,只怕惹恼了那天仙般的姑娘!”
楚芷暮想了想,从一只屉中取出一把伞来,道:“那便将这伞交与她吧!那日让吴姑娘的那位朋友失了把伞,正好赔她!”
想来也无其它办法,白展元只好收下伞告辞而去。
未到申时,白展元便到了鼓楼,远远便看见一个白衣女子和一个丫鬟站在墙下。
他一眼认出那正是吴越,忙匆匆走上前去。
白展元忙伸手作揖道:“姑娘久等,我来迟了。”
吴越还了一礼,说道:“无妨,我们也是方才刚到。”
见只有白展元一人,吴越不由有些诧异。
白展元脸色尴尬,咳了一声,说道:“楚兄让我把这件东西交给姑娘,他家有点急事,抽不开身,不能亲自来一趟。”
说着便取出一件布包来,打开一看,里面是把伞。
吴越顺手拿起伞来,只见这把油纸伞通体碧绿,上面缀着红色与白色小点,当下打开来看。
只见伞面双层,上面一层图案是一只红色凤凰,含着一支白色小花,星星点点白花散在四周,吴越不由啧啧称赞道:“好一个凤凰含花!”
白展元得意地笑道:“姑娘见多识广,在下好生佩服,这伞出自泸州分水唐家伞铺,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花样。”
吴越笑道:“楚公子莫不是送给小雨的?”
白展元料想那水面取伞之人便叫小雨,当下点点头。
吴越嫣然一笑,示意小满将琴包取来,对白展元道:“楚公子既然有事,那也无妨。吴越请白公子帮忙将这张琴还给楚公子。”
白展元满脸狐疑,伸手接过琴包,打开一瞧,正是那张九霄环佩,不由惊道:“九霄环佩!这、这是怎么回事?”
吴越道:“我来赴约,便是想将琴还给楚公子,这礼物太过贵重,吴越万万不能接受。”
白展元奇道:“你是说芷暮送你的?我怎么没听他说起?”
吴越尚未答话,小满便抢着说道:“从颂雅琴店回来后第二日一早,店老板便命人送了这琴来给小姐,说是一个公子买来送小姐的,除了楚公子还有谁?难道是你么?”
吴越忙递了个眼色给小满,嗔道:“小满,不得无礼!”
白展元笑道:“在下可不敢!”
他心中本想将好友相思之苦说出来,转念一想便又忍住,只说道:“那日芷暮与我从颂雅琴店出来,便去了西府茶楼喝茶,后来便碰上几位旧时好友,一起在酒馆喝酒,芷暮喝多了些,便住在了我家,第二日响午时分才回的府,姑娘说第二日一早老板便将琴送到花满楼,这不可能啊!”
说着白展元便揖揖手,告辞而去,吴越只好带着小满回花满楼。
☆、越人女儿
两人刚从后院进门,迎面便看见老鸨,吴越忙问:“妈妈,大夫来了么?姐姐怎样了?”
老鸨蹙着眉道:“也没瞧出个名堂来,胡大夫开了一张方子,只叮嘱她多休息。”
吴越道:“我去瞧瞧姐姐。”
说着便要上楼,老鸨忙回身一把抓住她手腕道:“朱公子陪着她呢,你明日再去瞧瞧罢!”
吴越点点头,和小满回了自己阁楼。小满回屋放下琴,便去院里和其他人说话,这时厨娘贺婶端着一只木托盘走了进来。
“我看见姑娘回来,便把晚饭送来。”她笑道,一边将木托盘搁到桌上。
吴越道了谢,看她转身出门。
只见那托盘里放着大半碗白米饭,一只碗里盛着莲藕红豆猪手汤,一只盘子里装的是笋片香菇烩鸡丝。
朱禹辰送来银两,叮嘱老鸨仍和从前一样为吴越准备每日餐食,所以每日吃的仍和婉儿一样。
吴越拿勺子就着白米饭吃了一块莲藕,只觉胃口全无,当下放下木箸,缓步移到窗前。
三楼东首那间窗格半掩着,露出浅绿的竹帘。吴越瞧不见里面人影,也没有话语声,想必他正在轻言安慰婉儿姐姐吧。
此时天一下便暗了下来,不觉又下起牛毛细雨,丝丝雨丝飘入屋内。也不知站了多久,吴越突觉衣袖竟润了一片。
她怅然若失叹了口气,走到那张花梨木琴桌前,轻轻拨弄琴弦,弹了起来。
眼前总是不自觉地浮现出那深邃眼眸,吴越想起上午他唱的歌,神情不禁有些恍惚起来。
这时门吱呀一声,走进一个人来。
吴越回头,心中一颤,慌忙起身,低声道:“公子来了。”
朱禹辰微微点头,在门口略作停滞,反手将门关上。
吴越只觉心怦怦直跳,低头不语,只看见一片鸦青宝花纹罗袍子向自己移来。
良久,吴越听见他唤道:“越儿。”
自离开父母,便再没有人如此叫自己,吴越一怔,又是欢喜,又是难过,眼圈一红,几乎要掉下泪来。
朱禹辰目光落到一旁琴桌上的那张九霄环佩上,他问:“这张琴可还喜欢?”
果然是他买的,吴越心中欢喜又添几分,她微微点头,道:“又让公子破费,越儿心头好生不安。”
朱禹辰问:“刚刚弹的什么曲子?”
“越儿弹的是《越人歌》”吴越轻声回答。
朱禹辰走到旁边椅中坐下,说道:“越儿,再弹一回。”
吴越坐回琴凳,屏息凝神,一边弹琴,一边低吟浅唱。
一曲终了,吴越起身,对朱禹辰说道:“越儿才疏,公子见笑了。”
朱禹辰不语,起身走进吴越,伸手挑起她鬓边一缕青丝,指尖轻轻触到吴越如白玉般的脸庞,突然微微一抖,顺着发丝滑了下来。
此人买下自己,替自己赎身,那自己便已是他的人,他若是想要杀了自己,自己又能怎样?
何况,他是朱禹辰。
吴越身子一颤,心中却又似有不甘。
便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微微叹息之声,两人转头,看见婉儿正倚在门口。
只见婉儿脸色苍白,面容憔悴,一手扶着门框,显得十分吃力,吴越一声惊呼,赶紧上前扶住她道:“姐姐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婉儿进屋,环视四下,低声对朱禹辰道:“婉儿心里闷得慌,想来和妹妹说会儿话,不晓得公子也在这里,婉儿还是回屋去了。”
说着转身便要走,朱禹辰拦住她道:“我来听支曲,正好要走,你们姐妹俩说说话吧!”
说完扶婉儿在椅中坐下,自己便转身出门而去。
耳听得门吱呀一声关上,婉儿幽幽叹了口气,目光落到桌上略略动了一动的饭菜上,问:“妹妹为何不吃晚饭?”
吴越道:“今日还不曾饿,姐姐可吃了么?”
婉儿点点头,道:“我也不想吃,公子哄着我,只喝了半碗汤。”
说完脸上浮起一层红晕,道:“想我初见公子时,年方十九,也和妹妹一样美貌,公子对我好的不得了。”
吴越微微一笑,道:“姐姐今年二十二,仍然很美!”
婉儿摇摇头,自顾自地说道:“公子夸我花容月貌、柔若无骨,整日把我抱在怀里。”
吴越听得面红耳赤,低下头去,又听她说道:“有年我发热,公子亲自打来凉水,用帕子打湿敷在我脸上,守了我一宿。”
想起往日恩爱,婉儿憔悴的面容上竟有了些许光彩,嘴角不觉挂起一丝笑来:“我想要什么,公子便会想方设法给我买回来,院里姐妹嫉妒我,哼,我理都不理她们!”
说到这里,婉儿打住话头,幽幽叹了口气:“如今我病成这样,公子却走了。”
吴越心头一酸,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默然不语,婉儿又叹一口气,说道:“都说男人薄情寡义,起先我总不信,如今看来是我高看了自己。”
说着便掉下泪来,吴越忙递过帕子,说道:“我瞧公子对姐姐一往情深,他不会抛下姐姐的。”
婉儿脸上泛起苦笑,道:“公子如今有了你,便不会再对我好了!妹妹,我打第一次见你便把你当亲妹子,日后姐姐走了,便只有你好好侍候公子了。”
吴越心头愈发难过,急忙道:“姐姐会好起来的,好端端的,怎么说这种话?”
婉儿摇摇头,细细看了一眼吴越,问道:“我瞧公子对妹妹甚好,他可曾告诉自己家世如何,从哪里来,又在长安做什么?”
朱禹辰是回鹘人,出手阔绰,但院里姐妹无一人知道他到底是何来历。婉儿问他,他只说家中与大唐做些生意。
可做生意总得回家,朱禹辰又说他在长安一住十五载,从未回过家。
吴越一怔,脸现迷惘之色,婉儿打量她片刻,叹道:“妹妹这般天仙似的人儿,公子竟也不肯交心!”
吴越不语,又听婉儿叹道:“难不成妹妹日后也会和我一样,等到人老珠黄,便不再理会……”
声音越说越低,吴越心头一紧,咬住下唇,听见婉儿咳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婉儿才勉强止住咳嗽,起身道:“好妹妹,扰了你半日,我该回去了。”
吴越见她一脸倦意,也不多留,将她送至门口。
屋里又归于寂静,吴越走到窗前,瞧着纷纷扬扬的牛毛细雨,心中暗想,自己孤苦一人,到底该何去何从?
☆、黑白棋子
这雨纷纷扬扬,又下一夜。
第二日一早,天放晴了,孟慧见院中桂花雨后争相吐蕊,香气扑鼻,不由心情大好,吩咐丫鬟去取画笔来作画。
却见孟贤急急地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只木匣子。
“姐姐,这是什么?”孟慧迎上前去瞧,问道。
孟贤将匣子打开,只见里面搁着一支含金贴翠串珠步摇,那珠子色泽翠绿欲滴,十分可爱。
孟慧看得满心欢喜,问道:“姐姐从哪里得来的东西?”
孟贤笑道:“爹爹请升道坊的匠人特意做的,我俩一人一支,来,我给你插上。”
两人回屋坐下,孟贤先打开孟慧头发,重新梳了个百合髻,将那支步摇别在上面,孟慧从铜镜中一瞧,果然生色不少,不由对着镜子左顾右盼一番。
孟贤在一旁夸道:“妹妹,今日你在家,姐姐还可以为你梳妆,明日嫁了人,便由你夫君为你梳洗了。”
孟慧一下红了脸,道:“嫁人有什么好?我不嫁。”
孟贤呵呵笑道:“傻丫头,到时候你便知其中的好处了!”
说着双颊生晕,娇羞不已,孟慧问道:“姐姐,你快告诉我!”
正四下无人,孟贤左右一顾,凑到孟贤耳边说了起来,孟慧只听得心怦怦直跳,脸现向往之色,口里却说道:“羞死人了,我不嫁!”
孟贤拿起脂粉,往孟慧脸上扑了一层,用手指点了一下她额头,道:“只怕你口是心非,想嫁得不得了。”
孟慧问道:“姐夫便天天这样对你?”
孟贤颔首娇笑,正欲开口,一个家奴急急忙忙赶了过来,说道:“姑爷请大小姐、二小姐去他书房一趟!”
孟慧正暗自琢磨姐姐的话,撅着嘴道:“姐夫见我干嘛?姐姐,我不去,我要画画!”
孟贤抿嘴一笑,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低声对她说:“太子殿下来了。”
孟慧一惊,见姐姐正含笑瞧着自己,心头顿时明白过来。
当下含羞低头,任姐姐拉了自己往楚芷暮书房而去。
楚芷暮坐在书桌东面椅中,面前摆了一幅棋盘,棋盘四角星位上已交错布满上了黑白棋子,右上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