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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璋忽的舒展了眉心,作个事不关己的神情与我道:“阿歌,方才拿给你的草药煎了么?”
我被他问得一愣,于是顺口说:“没呢,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因为总要看着你喝下去才能安心么,所以,走罢。”
然后我就被狐狸牵着走了,实在是走的令我很不能甘心。
所以在回去太守府的路上,我就眼巴巴地晃晃秦璋牵住我的手,道:“狐狸,你看咱俩既然都作出要走的样子了,那不如再偷偷回去听个墙角,他们不会知道的。”
他侧首凉凉望我一眼,说:“你明知道他们两人之间有着你我不能探究的秘密,却要一直在那儿装糊涂。不将你领走,那他两人的话就只能憋在肚子里了。到时候就算有机会叫你知道,也都变成了没机会。噢,你这个爱听墙角的毛病也要改一改了。”
听了他的话我就多少有点憋闷,遥想这些年来,他就总是这么习惯性地管着我,就譬如我再世的爹一般,叫人十分地郁闷。
大抵一炷香的时间后,我与秦璋已端正地坐在太守府的厨房里大眼瞪小眼。
为了打破沉闷的气氛,我说:“狐狸,你这个药,到底是个什么药?”
他闻言默了半晌,才缓缓说:“我思量,落霞派一派的覆没与阳高城突发的瘟疫,大约都是与一个名叫卓娅的女子有关。”
我不明所以,“卓娅哪一个?”
秦璋望了眼不远处的灶头,起身过去一面将煎药的砂锅挪了挪,一面又添了两把柴,他道:“许久前,我曾听了个南边传回来的消息,说是五毒老祖座下的一个女弟子连破五毒教的十三道生死关,成为数年来头一个活着破关的人。这个女子,就是卓娅。但也就是这个卓娅,败在了闻人洛的手下。自那后,她便追着闻人洛的足迹踏遍了大江南北。”
听罢我只得长叹一遭,“果然又是个独孤求败的女人。这年头,女强人当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但话又说回来,这个事情怎么我都不知道的?而且你怎么就笃定这事与卓娅有关?”
秦璋搁下砂锅,复又坐回来,捏着我的手反复看了看,才说:“这事只是个推测罢了,因为既然我两个都认为落霞派一事与阳高城一事都同闻人先生有关,所以不妨作这个假设,也算有个方向。至于你为何不知,难道你自个儿心里没数?”
我按住额角,看看秦璋那一副不悦的神情,便知他又要拿我冲锋陷阵这事做文章,于是只得乖乖闭了嘴。
其实我自个儿也是明白,在那些年里,我因战事缠身,所以江湖上的事鲜少去关注,且小花也从不给我添这个乱。结果就搞得我死而复生后,惊觉这江湖上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而我认识的前浪们也几乎纷纷死在了沙滩上。
“其实你的意思是,闻人师兄之所以能够自觉自发地来到阳高,是因为有人通知了他或者是他得到了某个消息,说是这件事与卓娅有关,所以他才巴巴地跑来此地?可这说不通呐,他若是想要见到卓娅,这不就是个勾勾手指的事么,又何必要大费周章。”
“闻人先生如此大张旗鼓地奔来阳高城施医,就只能够证明一件事情,”秦璋转了身又去摆弄那个煎药的砂锅,“那就是卓娅如今行动受限,不能够再跟着他四处游历。”
“行动受限你是说,有人用卓娅去威胁闻人师兄?”
秦璋将避去药渣的汤药端上来,说:“并不排除这个可能,但眼下情势复杂,也难保是有人在故弄玄虚。喏,先喝了药罢。”
我捏着鼻子看看碗里黑漆麻乌的药汤自,问:“这,苦吗?”
秦璋唇边漾起个和煦的笑,他说:“放心,给你备了蜜饯。”
于是我爽快地将汤药喝下,却忘了在说起卓娅前,我问了秦璋个什么事情来着。这事貌似是个顶重要的事,可此刻就全然是没了印象。
傍晚的时候,明暗交界的天际被抹上了几缕霞光,红彤彤的色泽是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景色,而叶绥就是踏着这缕光辉踱进我暂住着的小院的。
叶绥情绪不高,来了便坐在那一方枯萎了的紫藤下,望着我在摆弄晨起晾出来的两床棉被。
“女人,闻人走了。”
我于忙碌中瞟了他一眼,啧,真是愁人,瞧他这个憔悴的模样。
“他托我留了几个药方子给你,说是必要时能解燃眉之急,喏。”
我瞅着这个没眼色的男人,实在是无言以对,他为何会没发觉我此时手上正抱了两床硕大的棉被来着?
“唔,看你也没手来接,那我就替你先收了,回头你再寻我来要。”
好了,他是故意的。
我托了托手上的大棉被,一面往屋子里走,一面对他道:“那药方子就随你了,但你也知道,闻人师兄这辈子在乎的事本就没有什么,不外乎就是天一教里的几个人罢了。你此番将他给我的东西私藏,难不保他哪日会追究起来。你应该有所耳闻罢,我家师兄曾经那些年的辉煌战绩?”
于是乎,叶绥就火烧屁股一样将药方给送回了我屋里,临走的时候还不甘心地顺走了我的一盒子茶叶。
我琢磨,叶绥大抵是在师兄那儿吃了瘪,打算要上我这里讨一讨的。可是究竟,他与卓娅又是何关系?
30第二十九章 落霞山里的无锋剑
五日后,众人按照既定目标兵分两路自阳高城出发,一撮人向西回天一教,一撮人向南去落霞山再向北去京城。但在人员分配这个问题上,我们五个产生了巨大分歧。
先头挑事的人是叶绥和花花两个,因叶绥先生抱着瞻仰魔教的目的誓死都要归到天一教那个分队,但花花却为了避免替师父他老人家洗袜子,所以死皮赖脸地要去落霞山,于是问题就出现了。
这主要是因为秦璋不能够与我分开,他认为监督我吃药这件事情是个大事,而余下那三人又都不足以震慑于我,所以他必须亲力亲为。之后花花又得知了我仍在坚持吃那个来历不明的药,所以就感到惊讶非常,于是他默默地去研究了药方子,并得出了结论。他说那其实就是些滋补的药,吃吃更健康,没事多吃点。
但终归吃药不是个正经事,人员分配才是顶重要的。由于叶绥不能一个人去天一教,所以我们中就必须有一个属于天一教的人带领他。既然花花不行,那就只剩下我,可我又要同狐狸一道,而浴池在此时则是个完全不在考虑范围的人。这实在是因为落霞山之行是他坚持的,不然我与秦璋可能就取道凉西,转而去京城一趟。
然则后来的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因为我原本以为花花会败在狐狸手下,没成想他竟被叶绥打倒。
据说,叶绥是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深夜潜入了花花的闺房,再然后就是一翻道德伦常与切切情意的天人之战。
总之,第二天花花虽脸色铁青地要求与叶绥一道同回去天一教,但我却在他周身察觉出一丝柔情。
于是,叶绥欢乐非常,花花则摆出一副要砍死他的架势。
再一次攀登落霞山,我仍然十分疲惫,看来我同这个地方的八字是不那么合的。
伴随着靴子踏上残雪的吱吱声,浴池小弟已默默超越了秦璋,来到我面前,他问:“沈姑娘,你累了?”
我喘着粗气,翻翻眼皮望他一眼,不理会他。因我累得已说不出话来,呃,浴池这个没眼色的孩子。
“沈姑娘,你为什么花月公子一定要回天一教去?大家伙一块儿去京城看看,不是很好么?”
好什么好,好你个头好!
“唔,尉迟,别再招惹她,她急了会骂人的。”秦璋不紧不慢赶上来,似无意地挡在了我和浴池小弟之间,“天一教藏着的传国玉玺,眼下正是众势力抢夺的对象,无论是朝廷还是武林,能得到传国玉玺就如同得了民心又得了武力。小花如今是天一教的当家人,传国玉玺在则他在,玉玺失则他呵,所以说小花回天一教就是个必须的事,没的争论。”
“可是天机老人大侠前辈的武功是天一教里最最厉害的,有他坐镇也就不需要花月公子了。”浴池小弟跟在我两个后面仍旧嘟嘟囔囔,搞得我烦不胜烦。
于是我只得靠着凹凸不平的石灰岩停下来,喘了半晌的气,才扶着胸口对他道:“我们家的老爷子,咳咳,我约莫,天一教自创教这几百年来,是没有哪一任教主似他那样期望着传国玉玺被盗的。”
浴池小弟闻言大惊,退后一步挠着发髻说:“啊?可是天机老人大侠前辈看起来不像是坏人呐,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听罢,我默默望了眼灰扑扑的天际,继续前行。我思量,在浴池小弟的世界里头,大抵只将人分为了两类,好人与坏人。
但好坏这个东西在我看来,是终归要辩证地去理解的。
就譬如我的师父这个人,他之所以期盼着传国玉玺能够被人从天一教盗走,并不是因他是个没有责任心的人,也不是因他是个幸灾乐祸的人。他只是疲于看着弟子们为一枚没有生命的玉玺而搭上自个儿的性命,师父过去曾说,这个东西就是个祸根,倘若能在他手中就此没了,那也算是功德一件。
所以从这点看来,师父是个好人。
但从就这个混乱的世事来讲,传国玉玺就是个神器一般的存在,仿佛谁得了它谁就得了天下。
师父说的对,这是个祸根。
按照师父的逻辑,就是只要将传国玉玺一脚踢出天一教大门,那它从此的存亡就与天一教无关了。但师父又认为,传国玉玺不能在他的手中挫骨扬灰,这样会比较欺师灭祖,所以丢了的话就相对好些。
可终归师父是没有顾及天下苍生,他没有考虑芸芸众生们在抢夺玉玺是会发生的流血冲突事件,那么从这个角度讲,师父又是个坏人。
所以说浴池小弟是一朵乱世中的奇葩,他看问题的思路如此简单直白,也难为了他顶着一张断袖的脸活到这把年纪,居然没被卖去勾栏,可见上天仍是有着一颗怜悯之心。
半晌后,秦璋随着我的步子跟上来,抚了抚我的后心说:“你现在的气力不比从前,倘若累了就多歇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复又停下喘了口气,眼风里望望一旁兀自盯住我的浴池小弟,说:“这人么,死过一次就是大不一样了,我先下每次爬个山翻个墙就跟要拆了全身的骨头一样。喏,就数着上次爬城墙爬得利索,也不知是借了谁的光。”
听了我的话,浴池小弟又巴巴地凑过来,说:“沈姑娘,那么你的意思是,花月公子是能够守住传国玉玺的了?”
我慢慢思量了一遭,对浴池小弟道:“其实眼下若是个祥和的盛世,那么传国玉玺丢也便丢了,没多大所谓。可现在恰逢时局动荡,人人居心叵测,这个东西若落到歹人手里,难不保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有花月在天一教里,多少起到个震慑作用。另外,也能顺便给师父他老人家提个醒。但是话又说回来,浴池,你这趟坚持要回到落霞派,是坚信灭派之事和那柄剑有关?”
浴池小弟听了我的话,面色蓦地凝重,然后缓缓点了点头,“我前思后想,落霞派从未与谁结下过这样大的血海深仇,倒是后山禁地里藏的一把无锋剑被世代掌门视作珍宝,若非长子嫡孙,那是绝不能进去瞧上一眼的。”
听到此处,我不禁无言以对,默默地想起了前些日子浴池小弟列出来的那张惊世大表来,我遥记得那上面的人群纷纷是杀他全家的嫌疑人,怎么此时就变成了从未与谁结下血海深仇。唔,这个浴池小弟,委实不靠谱了点。
于是在浴池小弟的指点下,我三个就由半山腰向北折返,沿着一条蜿蜒山路拾阶而上。老实讲,这段山路实在走得人胆战心惊。这石头路满打满算只能够容得下一个稍显臃肿的人独自通过,而这个臃肿的人正是裹着狐裘的我。
狐狸跟在我后面,浴池小弟跟在狐狸后面。
狐狸的意思是,他走在后面比较能够保证我的安全,而浴池小弟独自走在垫底的一个又比较能够踏着我们开垦过的道路前进,这样他就能够自己保证自己的安全,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可直到我们三个绕到了后山,我也没敢问问狐狸,假如我果真掉下去了那他打算怎么救我,合不该是大无畏到与我一同跃下去。
一个多时辰后,我三个迎着凛冽的西北风,立在了那个已没有石门的石洞前。
我说:“这个洞,人工开凿的痕迹很明显。但无论是天然洞还是人工洞,我都真心不喜欢,你两个进去罢,我在外面看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