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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的旧风扇吱呀吱呀地转了又转,程宸转过头,幽幽叹了口气:“你不知道,我小学语文考试,有一次没及格,落下心理阴影了。”
桑榆知道这家伙打太极呢,却又不知奈他如何。
后来语文老师问桑榆:“程宸怎么那么恨我啊。”
她回答:“他这是童年阴影,小学语文考试不及格,一路对语文老师都有抵触心理,您得多关心他,鼓励他,帮他走出阴影。”
语文老师从此更加关心这位心理有阴影的问题学生了,小测验哪怕多一分,都要拎出来表扬。上课提问背书必定忘不了他,课间也是要关心他的近况,程宸俨然成了语文老师最爱护的门生。他自是叫苦连天,少不得逮到机会就要挖苦桑榆这个罪魁祸首一番。
比如早自习每每抄完语文作业,程宸总会顺道笑眯眯对正在抄数学作业的桑榆说:“这么简单都不会,啧啧。”
桑榆暗想,看来语文老师的关心还不够,得去多添把火。
程宸话不多,没什么存在感。倒是有一天,他突然回头,问桑榆:“你认得何之远吗?”
桑榆茫然地点点头:“他是我表弟。”
“那就对了,我跟他打过比赛呢,市里的运动会,那场比赛你应该也去了吧。”程宸笑得灿烂极了。
桑榆记起当年表弟参加比赛时,她作为亲友团着实提心吊胆了一个礼拜,只不过那时表弟的队友是自己偷偷喜欢的同班同学,哪里顾得上考察敌情呢。
不过,程宸这么一说,倒是有几分亲切感。想一想,其实命运挺奇妙的,原来以为素不相识的两个人,在很久的从前,竟然就这么遇见了。
桑榆的心,不知道怎么回事,竟有一点小小的悸动。好像程宸,跟别人不一样,在更久远的从前,原来他们就认识了。
女孩子大概比男孩子更早成熟,青春期的男孩子哪有能安安稳稳坐上一个晚上安静看书的,成绩好一点的不过靠了那点小聪明,其实是靠天吃饭的。
桑榆从小被老妈逼着看书写作业,坐功是没问题的。靠着从前看杂书累积的理解能力跟比同龄人更加沉稳的心理素质,成绩一直稳居班级第一,除了程宸偶尔能够撼动她的地位。桑榆虽觉这是蚍蜉撼大树的行为,但是依旧无法容忍践踏她少女尊严的人在成绩上也嘲笑她。
很久以后,桑榆回忆起来,都会觉得不可思议——才初一的小孩子,居然因为期末考试紧张得凌晨四点都睡不着。
犹记得那晚,她望着天花板数羊,心里急得不得了,因为马上要考的科目是数学,程宸的数学最厉害了。那时数学练习册的参考答案没有过程,小姑娘脸皮薄,害羞,不好意思大喇喇跑去问老师,就借了程宸的练习册,想看看过程。
程宸真是,潇洒极了。证明题都不超过三行字,计算题就一个数字在那孤零零摆着,真不怕被老师请去喝茶。
桑榆翻着程宸的作业,突然想放声大哭,自个儿那么拼命地学数学,居然还考不过这个连作业都懒得写的家伙,天理何存啊!
桑榆越想越睡不着,拿起闹钟看了看,都凌晨四点了——其实纯粹是没事找事,可这个好胜心爆棚的小姑娘就喜欢没事给自个儿添堵。
突然,她发现写字台的边上出现荧荧绿光,黑暗中只那一点儿光缓缓浮动,美丽极了。桑榆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活体萤火虫,立马爬下床,跑到窗口盯着小小的萤火虫。
大约人在充斥着负面情绪时,一点点巧合都会被当做积极的暗示,反正那会儿桑榆觉得萤火虫跑家里来是吉兆,这次期末考试程宸就等着哭吧。
虽然,初一暑假前的那场考试,桑榆考出了史上最烂成绩。
☆、星空(3)
初二下学期,桑家爸爸神秘兮兮地问桑榆:“想不想换个环境生活?”桑榆认真想了想,摇摇头。
桑家爸爸干咳了两声,郑重其事地宣布:“那也由不得你了。为了我的事业以及你的学业,我和你妈妈决定全家搬去省城。你呢,这学期要好好表现,给老师同学留下美好的回忆。”
桑榆只觉得嘴里的排骨怎么嚼都不是滋味。
她是个重情的人,小学四年级换了班主任,那会儿班上的同学只要一提那位老师,她眼泪就止不住地哗啦啦流,趴在桌子上能哭一个课间。
第二天,桑榆顶着哭肿的红眼睛去上课。程宸抄完语文作业,看了她一眼,把练习本放她桌子上,问道:“你昨天晚上看火影又哭了?真没用哈哈哈。”
桑榆也没心情同他斗嘴,哭丧着脸道:“你就可劲儿讽刺我吧,反正以后也没机会了。”
程宸一听,乐了:“怎么个没机会法?莫非上次期末打击太大,你要留级拿第一?”
桑榆气得牙痒痒,掏出英语书挡住脸不理会他嚣张的嘴脸。
既然转学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桑榆便去买了活页的毕业纪念册,开始找同学写。
同学们都很实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回忆与祝福齐飞,一页纸都塞不下。桑榆收到被同学们弄得皱巴巴的纸,心里又是一酸——多好的小伙伴,转眼就要分开。
初二的桑榆,提前感受到离别的忧伤。
当然,程宸永远是令人难忘的那一个——他的留言栏只一句话:长得不好看不是你的错,只是上帝不小心发了火,你要勇敢地活下去。气得桑榆直接揉烂了扔到垃圾桶。
桑榆举家搬到了省城,被桑家爸爸托人找关系弄进当地最好的中学念初三。
转学生融进新的班级是一件很难的事,同学都很有礼貌,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开学时,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指挥同学们换座位,教室里叽叽喳喳交头接耳,很是热闹。教室角落的桑榆望着窗外沉沉的夕阳,眼前蒙上一层水雾,低下头,膝盖上一滴、两滴、三滴湿痕。
桑榆开始疯狂地想念她的小伙伴们。她躺在卧室阳台的地上,望着天空中划过的飞机,一架又一架。同尔浑浊的天空几乎鲜有飞机,夜晚的空气常常弥漫硫磺的味道,夏天的暴雨和南京一样,一阵一阵的。同尔中学的树林郁郁苍苍,那是桑榆参加入学考试的第一天。
后来,她得知程宸也搬家到省城,在另一所重点中学念书。桑榆逛商场的时候买了一只左脚残疾的玩具熊,它被迫隔三差五地听桑榆絮絮叨叨。只是偶尔,桑榆会想起一同转学到这座城市的程宸,是不是也会孤单呢。
然后,中考开始了。
桑榆在看考场的时候,意外遇到程宸。学校老旧斑驳的高高围墙上,稀稀落落的爬山虎显得分外寂寥。桑榆在香樟树下等待去洗手间的母亲,无聊地低头看蚂蚁搬家。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笑眯眯看着她的程宸。
一年未见,他长高了许多,从前还同桑榆一般高,现在已经比她高了一头。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是抽条的时候,因而瘦得像竹竿一般,宽大T恤被六月的风吹得鼓起来,晃荡间隐约能看见嶙峋的锁骨。
“嗨,桑榆,好久不见。”
桑榆莫名有些慌张,按捺下嘭嘭嘭的心跳,强装镇定:“好久不见。”
半晌,皆无人说话,只得夏虫争相赛高音,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从前是断不会这样的,便是程宸不善言辞,桑榆一个人也能将单口相声说上个把小时,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连水都不用喝。
桑榆拽了拽碎花裙有些起皱的蕾丝边,道:“你也在这里考?”
程宸点点头:“在19考场。你呢?”
“32考场。你复习得怎么样?”
“还行吧。你怎么没长个儿啊,才到我肩膀哈哈。”
桑榆一脚踹过去:“才几分钟就原形毕露,同学录上你给我写的什么玩意儿。”
程宸倒是躲得挺快,笑道:“小时候不懂事,你大人有大量,这事就翻页呗。”末了,他从背包里翻出纸笔,道:“你□□号多少,回头加你。”
桑榆小学注册过一个□□号,但年代久远,早就忘了密码,便摇头道:“我没□□号的。”程宸刷刷刷在本子上写下一串数字,撕下来递给她:“这是我的□□,回头你注册个号,记得加我。”
桑榆乖乖点头:“知道了。”
程宸笑道:“我得去找我爸了,说好在考场等他的,这会儿他得急了。”
桑榆手里攥着那张小纸片,心里空荡荡的,却还是笑道:“嗯,那考试加油。”
“你也是,别太紧张,你一紧张就容易犯傻。”
桑榆朝他做了个鬼脸,吐吐舌头,转身就走,完全忘掉跟妈妈约好在这儿碰面,只觉得脸上有点发烧,耳根已是通红。
她越走越快,几乎是要落荒而逃。
决计是不能叫程宸望见自己这副样子,他肯定得意死了。
中考两天,一眨眼功夫就过去了。桑榆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打开电脑注册了一个新□□号,刚准备加程宸,想到女孩子要矜持,不能显得自己太急切,便缓了二十来天,等成绩出来了,自觉考得不错,便佯装不经意申请加他好友,想跟程宸炫耀一番。
对方很快通过验证。桑榆问:“请问你是程宸吗。”
对方回:“不是,我是他表弟。”
桑榆有些纳闷,道:“那你能把程宸的号给我吗,我是他同学。”
那人爽快发了一串数字,桑榆加了。一看对方头像是亮的,劈头就问:“你干嘛把你表弟的号给我啊。”
程宸回:“不好意思啊,我老把我跟我弟的号弄混。。。”
桑榆趁机嘲笑他:“我看那号装备超级豪华,一看就不是你。”
程宸:“我在你眼里就这么穷酸……”
“你考得怎么样,能上一中吗?”
“729,看排名应该能上”
桑榆比他低了五分,心情有些郁闷,道:“恭喜了,我比你少五分。”
“同喜同喜。”
桑榆道:“希望我们不要分到一个班,不然又要跟你做同窗。”
“啧啧,这印象差的。”
桑榆自觉比程宸少了几分是一件灰头土脸之事,便主动终结了这次对话。
桑榆终究还是跟程宸分在一个班。
开学前两周学校组织封闭式军训,全体学生住校。
桑榆从没离开父母超过48个小时,这会儿又热又累,挤公共浴室洗完澡跟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冒汗,还得站在卫生间一大盆衬衫裤子袜子自个儿慢慢搓,好容易搓完了,第二天五点半还得爬起来集合。离了家,方才渐渐想起爸妈的好。
室友妈妈来送东西,桑榆陪室友去学校门口,隔着铁门,看到人家妈妈,眼泪哗一下往下掉。傍晚在食堂吃饭,扒拉了几粒米,想起老爸老妈,眼泪又掉进盘子里。
桑榆鬼迷心窍想找程宸夜间散步。她拿着妈妈给的摩托罗拉手机站在寝室阳台上拨通了程宸的号码:“你现在有空吗?”
那头有点吵,隐约有关门的声音,只听程宸道:“他们拿无线网卡联机打游戏呢。我倒是没啥事,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有点想家了,想找你聊聊天。”说着说着,桑榆突然觉得无比委屈,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抽一抽的,还不争气地开始打嗝。
那头有些慌,道:“你别哭啊,我愿意免费陪聊。哎,你是住1号楼吧,等着,我现在就去你楼下,到了打电话给你。别哭啊,本来就不好看,哭了就更丑了。”
桑榆:“你话怎么这么多啊,烦人。”
军训结束,休两天假,紧接着便是高中正式的课程。开学第一天中午,桑榆的父母就带她回家,收拾收拾行李,准备第二天去南京医院的住院部报到。
手术前要做一系列身体机能方面的检查,有时是清晨有时是半夜一两点,虽然有父亲陪着,桑榆还是有些紧张。
病房是八卦集散地,常有病友互相串门,有北方人,也有南方人,有家境殷实的商户,也有愁眉苦脸的工薪阶层。这家交不起手术费,小孩子的父亲给老板下跪,想要提前预支工资;那家手术做完,不长心眼的母亲给小孩吃膨化食品,发高烧,被主治医生训得抬不起头。走廊尽头的特殊治疗室,常传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在整条走廊久久盘旋不散,闻者或叹息摇头,或沉默良久。
中秋节的晚上,隔壁床的病友早早洗好躺在床上睡觉,微微打着鼾。病房里没开灯,只凉凉的月光被贴了薄膜的深蓝色玻璃窗过滤,疏疏落落地洒在地上。
桑榆趴在病房的窗台上望着那轮银盘式的满月,犹豫半天,删删改改,给程宸发了一条:“中秋快乐。”按下发送键便后悔不已,赶忙又发了一条:“对不起啊,发错了。”
那头很快回复:“中秋快乐,发错了也没关系哈哈。怎么样,一切顺利吗?”
桑榆回道:“挺顺利的。你那边课程难吗,我怕回去跟不上。带了物理书过来,看不太懂。”
那边回:“你的数理化一向不灵光哈哈。回头我给你指点,包教包会,不收费。”
这人可真实诚,揭人短没一点羞愧。
桑榆平时性子温和,也不是多不讲理的人,遇上程宸跟炮仗似的,一点一个准:“不牢费心,您是准T大生。”
☆、星空(4)
回到学校上课已是十月底,卫衣下边得衬上一件薄毛衣了。
桑榆三个月没上课,甚是想念上课的滋味——中国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