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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丽人,无疑是个倾国天资的美人。然而真正令她惊异的,却是这幅面容,真真切切,与她极为貌似。
如若说丽姬的相似,仅是体现在神情眉眼,那她的相似,便是入骨的神态气质。那一颦一笑,身形举止,几乎都同她一斑无疑,若非她头脑尚醒,她几乎都以为,所望见的,是另一个自己。
“奴婢参见阮美人。”身后的宫婢一齐施礼。
那一刹,心中此前所有的疑虑似有了答案,她似乎明白了禁内宫妃无数,为何唯她会独受盛宠。四周的空气似一瞬抽离了,她直感到陈杂酸涩,胸口仿若被什么塞得透不过气,湮没了所有心绪。
打破僵滞的是徐韶冉,“臣妾不识,原来,竟是霜云宫阮美人。臣妾充容徐氏,见过阮美人。”
阮美人亦同样怔了许久,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慕容素,恍惚回过神来,“宫中人传新晋的白昭仪与徐充容同出自敬北王府,向来交好,那想来,这位便是昭仪娘娘了。”
言罢,她眉目轻垂,躬身行礼,“臣妾阮氏,参见昭仪娘娘。”
“阮美人折煞。”慕容素裙袂一敛,扶她起身,“美人入宫比白芷甚早,这一拜,白芷实在愧不敢当。”
“即便入宫颇早,娘娘份位在此,臣妾也断不敢逾越。”阮美人微笑,瞳眸更似轻染秋水,如珠生辉,“早听闻宫人碎言,新晋白昭仪容貌倾城,行至非凡,如今一件,果真并非虚传。”
“阮美人过誉,白芷不过一介民女出身,何来倾城非凡之谈?白芷实在惭愧。”她垂下了睫,刻意不去看她,“我与韶冉不知美人在此,贸然前来,扰了美人清修,还望美人勿怪。”
“娘娘见外了,臣妾也不过游园疲累,在此歇息,何来的叨扰。”
适时一名宫婢步上前,虽未言语,阮美人已瞬时了然。她望了望天色,欠身道:“时辰不早,臣妾还要按时回宫服药,不能在此陪从娘娘,娘娘莫怪。”
话落她恭谨拘礼,在宫婢的围簇下缓缓步下亭台,身影很快行远。
少了一个人,亭中瞬间空旷了下来。
徐韶冉立在阮美人最初的位置放目远眺,四下堂皇宫景映入眼帘。琼楼玉宇,飞檐陡峭,雄伟而壮阔。
思起方才那个端庄娴雅的女子,徐韶冉忍不住赞叹,“这位阮美人,看着倒似温婉柔和,不像淇皇妃与乔淑妃那般咄咄逼人,应该不难相处,娘娘,您觉得呢?”
慕容素仍处在怔忡之中,闻言稍回过神,她几乎未曾听清她说了什么,随口道:“或许吧。”
“娘娘不开心?”
她微微一愕,大抵了然她所言的是什么,摇了摇头,“没有。”
徐韶冉只以为她为阮美人之事心有郁结,不禁宽慰道:“那阮美人虽与娘娘有几分肖似,但却更为寡淡一些,并无娘娘的气质卓殊,娘娘应当宽心些才是。”
她并不想做多解释,张了张口,终是不曾言语,目光远眺,遥望一座座层叠连绵的宫阙,心中百感万千。
她只是不懂。
当初,明明是他利用了她,背叛了她。他勾结敌族,焚毁宫城,下令着杀大燕皇族,将她生生逼至死路……
而今,却又在自己身侧安置丽姬阮美人之流,包括眼下身为白芷的自己……执拗地在这些同她相似的女子身上搜寻她的影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愧疚?还是……
翻涌的心潮无法平息,如填了磨砺的砂石,磨得心下涩痛。她终没有说出什么,慢慢闭上了眼。
第84章 小字
回至汝坟殿,方才步入,立即发觉了殿中气氛的异样。
大殿之中异常的静,不似有人。她微诧地一探,内殿的室中有一人影,倚案而坐,正静翻着案前一卷半完的画册。
李复瑾。
慕容素的脚步登时一顿。
一直候在殿内的谨书侧目微瞥,目及来人,笑意顿甜,“娘娘回来了。”说着立即上前,推扶着她步进内殿,“陛下已经等候娘娘多时,再不回来,恐怕就要走了。”
慕容素彻底怔住了,甚至忘记了行礼。许是还未曾从方才的疑思中抽出神绪,只怔怔地立在原地,盯着李复瑾沉默。
后者被望得颇久,逐渐似乎感到讶异,同样抬眸望过来。
谨书琉画相视一笑,熟稔地备好温茶,随后知趣地无声退出去。
李复瑾撂卷直起身,“你回来了。”
她没有动,仍是呆呆地看着,目光说不清是迷茫还是什么。
“去了哪里?去了这么久。”
定了片刻,她终于开了口,“只是……觉得闷,去外面走了走。”清眸定定地望了他很久,倏地低下头,“陛下……怎么会突然来此。”
“方自文德殿议完要事,想着过来看看你。”他没有太多的神情,执起一侧的画卷,问道:“这是你画的?”
她望了一眼画上的山水墨色,而今的笔力层次分明,构图完备,远非当年所能及,“嗯。”
低着头她看不到李复瑾的脸上是何表情,只闻沉默半晌,他似乎扯出了一个微笑,“……很好看。”
“臣妾画技拙劣,不敢受陛下一赞。”
他不置可否,默默撂下了画卷,“朕有一件事,一直不懂。”
她轻抬了抬睫,眼见她目视自己,他又道:“为何你见到朕,一直低着头?”
慕容素的身体僵了一僵,终是又垂下眼去,“陛下圣威,臣妾不敢直目而视。”
李复瑾默了一默,视线落在她半敛的面庞上瞧了半晌,忽然牵住她的手,“今后在私下,你不必这样叫朕。‘陛下’二字太过冷硬,你叫朕的名字便好。”
话落他提起笔,一挥而就,在雪白的宣纸上落上两个工整的字体。慕容素瞥眸一望,目及的瞬间心头顿时一跳——
“复瑾……”不由自主地,她念出声响。
李复瑾眸子微漾。隔了片刻,解释道:“朕本名李祁晟,但朕却不喜欢这个名字。这是朕的另一个名字,以后,你尽可以这样唤朕。”
慕容素抿起唇。
目光停了很久很久,她轻轻低喃出口,“余灰复燃,握瑜怀瑾,的确是个好名字。”
她话音极淡,本是没什么情绪,李复瑾却赫然怔住了,“你——”
只是未等他言完,她立即轻哂,以笑掩去了一闪而逝的落寞,如以往一般垂目,“只是陛下虽允,臣妾却不敢逾越。”
“……”李复瑾顿时一扼,方才升腾起的情绪迅速落下,如被冷水浇灭的焰火,慢慢收敛了眼睫。
半晌,他重新整理了心情,喑声道:“那你呢?可否有何小字?”
“什么?”
他尽量微笑,令自己的失落不至太过明显,道:“你可有什么小字,或乳名?或者,平日里,你家人都是怎么唤你的?”
她微讶,不禁抬起头盯住了他。绚烂的日光投过窗棂,肆意笼罩着他,映亮了他温润俊美的轮廓。无数金黄细碎的飞尘飘扬在他周身,虚幻得不复真实。
一刹记忆似乎发生了倒转,眼前的这个人似与很多年前的那个男子重叠在一处,青衫俊颜,扬唇浅笑,他轻手递去如雪的玉佩,温声如玉——“无妨,姑娘无恙便好。”
……
她很想说,她有。有另一个名字,更有另一个身份。
她很想问,当年宫变,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是否有他自己的苦衷?
她更想问,而今的他,对“白芷”的这般不同,又有几分……是源于她的?
但最终,她只是转开了视线,声线淡平,“阿芷。”
“阿芷?”
“嗯。”慕容素轻轻叹息,“臣妾家中人丁单薄,家中仅有爹爹一人,唤我阿芷。”
“好。”俊颜绽出笑容,李复瑾道:“那朕今后,便叫你阿芷。”
·
一声铮鸣,凛冽的剑锋刺裂空气,清吟余音荡耳不绝。
翻转的剑花如电,速度疾冽,如一朵凭空而绽的白花,却夹着侵肤凛人的风。这样极速而凌历的剑气,若是落人身上,怕是筋骨都会一瞬折断了去。
李复瑾的反应很快,淡定地错步旋身,掌中微扣,沿着对方的力量逐步扣引。他只守不攻,看似形势颇急,臂间的剑却来去有序,分明将周身维护得异常完好,受不到丁点波及。
很快原本冷冽的剑影已然落了下势,在对方点水不露的围守下逐渐失了方向。猝然间李复瑾已然出手,在他尚未及防之时劈剑意挑,远远荡开了刃光。最后一招蓦地落了,剑影消散,再无回转之力。
剑锋止息,空中唯余微风不绝,梨花飞尽。
“皇兄成日繁忙,这剑法可是退了不少。”李祁景散漫一笑,腕间微转,挽了一朵漂亮的剑花,道:“以前我在你手中,可都过不上十招。”
这不过一场兄弟间心血来潮的切磋,李复瑾并不在意,淡笑道:“是你长进了,再过些时日,怕是我不及你。”
李祁景收剑入鞘,跟随着他亦步同行,浅望宫苑梨花香风萦人,似随口开了个话题,“听闻,阮美人复宠了。”
李复瑾瞥了他一眼,没动什么声色,“你成日躲在府中,消息倒是十分灵敏。”
“王府那么无聊,这皇城中的八卦可比府中有趣得多。”他随手折了一枝雪梨,目光意味莫测,“皇兄,你可是在筹谋什么?”
他微默,不曾回答,半晌反问道:“那你呢?”
“我?”
“你平日可从不会过问我后宫的宫妃,今天更不像巧合。”
李祁景笑了,摇头道:“也不是,只不过这阮美人在年前一向北淇玥压着,甚至恨不得挫骨扬灰,突然解了压禁,反而觉得有些稀奇了。”
“是啊。”李复瑾亦叹,“所以我也很想看看,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李祁景愕然一怔。
如此说来,他已心知淇氏与阮氏达成同谋,不禁有了疑惑,“你既然心知肚明,就不怕这么放任局势,时日一久,淇阮两氏合谋难控?”
“怕?”他淡笑,深邃的瞳仁微敛,莫名有了冷嘲,“为何要怕?若是明枪也罢,只怕引出一支暗箭,心喜尚来不及。”
李祁景顿时一诧,“什么?”
“你以为阮倧文是因拒不肯同淇氏为谋才被清洗?”他冷笑,挥手召来侯平,取出一份密封的轻笺,“连你都不曾察觉,足可见淇啸天这一棋布的甚好。”
“他——”李祁景仍旧怔愕,目光飞快掠过密信,难以置信,“阮倧文是淇啸天的人?这怎么可能?”
“我也是偶然间才知晓阮倧文与淇啸天有这般渊源。阮倧文在还未入仕前便曾受过淇家恩惠,后来他一路平步,其间也不乏淇啸天的暗中举荐,他算得上淇啸天不再朝里的一枚私棋。”
“他想试探你。”李祁景瞬息了悟。
凉国自复国以来,淇啸天擅权专横权势滔天,李复瑾对他的忌讳虽非显见,但以淇啸天多疑的性情,足以令他疑虑难安。李复瑾能想到的,淇啸天自然也能想到,也便自然施展对策。
阮倧文仕途青白,且能力居上,无论从何处权衡,都是根基尚浅的新帝笼络的佳选。对于淇啸天而言,与其纵势,他所需的更是一个可控的傀儡,如若他所疑思的一切成真,那么凭他而今的势力,恐怕会心生杀意。
只可惜淇啸天这一计尚未成功,阮倧文便已率先挑触了淇啸天的某些利益,这才令淇氏不得已着手除异。
“怪不得,自那阮美人进宫,你便冷落淇玥,独宠那阮美人。”李祁景似笑非笑,“我就说那阮美人也没哪里特殊,怎就会得你这般怜爱。原来,你是想挑起淇阮两家的矛盾,让他们自己先斗起来。”
“七成吧。”李复瑾半敛眸睫,容颜无一波澜,“想来淇啸天自己也没想到阮倧文自己也有野心,万非他随意鼓掌之辈,所以才会这般急切清除异己,加上我从中挑拨,自然水到渠成。”
他啧了两声,不禁佩服,心下却总是有些忧虑,“你就不怕弄巧反拙?”
“毒瘤就是毒瘤,即便视而不见也依然存在,总归是个危险。倒不如赌一把,一朝清个干净。”
这倒的确是他的做事风格,李祁景默了默,刚想再说什么,一阵香风微盈,远远的,已听闻莺莺燕燕的谈笑声传来。
·
身处于一干宫妃侍婢之间,慕容素一直兴致缺缺,百无聊赖地观赏着周遭怡丽春景。宫苑内春花缭绕,景色疏丽,本是沁人心阔的景象,却因四下的嘈杂,总显得些微零落。
这一日谷雨,温度明显升了些许,又是难得的晴朗天,央华宫昌起宫妃游园踏青,于宫苑闲聚怡情。她本不愿来,奈何徐韶冉执着劝扯,这才勉强至此。
今日来的大抵十余人,除却宫妃,还有一些是朝内高官的妻女闺眷,多数环绕着淇玥、乔虞两人,嘻嘻笑笑地闲谈。仅有少数年纪较轻的女子对这位传说中的昭仪极感兴趣,却仍不敢光明正大地交流。而今宫内人尽皆知淇皇妃与白昭仪颇有不睦,凭借淇家的势力,自然无人敢挑触。
鹅石道窄而弯曲,两侧景致妙雅玲珑。一道漫行,赏花看景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