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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先生亦有我不及之处。”萧夜华静静地道。
田应璋苦笑,但很快的,苦涩便化作了瞳眸之中亮得惊人的火星:“萧世子的智慧,我素来佩服,如今更是五体投机。既然你让我去见德明帝,自然有你的用意,我不问。但是,我希望,萧世子能够答应我一件事。”
“我向你保证,无论如何,我定会令赵瑾熙死无葬身之地!”萧夜华双眉轻扬,神色淡淡,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势。
这句话狠狠地击中了田应璋的心。
他猛地端起萧夜华之前推向他的酒碗,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浓烈的醇酒划过喉咙,火辣辣的感觉如同灼烧,将田应璋的面颊烧得通红。
“我信萧世子!咱们,就此别过!”田应璋用力地将酒碗压在了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随即,他将两根拐杖撑到腋下,费力地站起,朝着来时的方向,也就是皇宫缓缓走去,一步一步,沉重而坚定。
凄凄寒夜之中,缓慢行走的他,宛如一团幽幽燃烧的鬼火,看似炽烈,却没有丝毫的温度。
萧夜华目送着他远去,若有所思。
他对“人”的一切激烈情绪都很感兴趣,无论是爱,是恨,是誓死报恩,还是誓死报仇,都带着那么一股鲜明浓烈的“人性”,都代表着一颗跳动的,活生生的心,而那,正是曾经的他,最缺少的。
至于现在……
萧夜华将手放在了心脏的地方,感受着那里清晰的跳动,微微一笑。
※※※
“皇上,田应璋在外求见。”御书房外,响起了赵曳通报的声音。
好容易将哭闹厮打的张贵妃和闵淑妃分开,各自送回宫殿,德明帝只觉得太阳穴不住跳动,头疼欲裂,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田应璋是谁。等到想起他是赵瑾熙的谋臣后,本想下意识地拒绝,但随即看了眼赵曳,改变了注意。
“让他进来。”赵曳一向是个知道分寸的人,明知他现在烦躁不已,却还为了一个小小的太子幕僚通报,必有内情。
拐杖点地的声音响起,田应璋一步一步挪了进来,艰难跪倒在地:“草民田应璋叩见皇上!”
德明帝挥了挥手:“平身吧!你深夜求见,有何要事?”
田应璋并未起身,坚持跪倒在地上,一字一字地道:“草民前来,是为了向皇上禀明一事。从恭王谋逆到现在,这一连串事件的主谋,并非三殿下,而是太子殿下!”
“你说什么?”德明帝一开始还没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等到脑子反应过来后,立刻震惊地追问道,“谋害五皇子,毒害六皇子和太子的毒药不是从三皇子的宫殿搜出来的吗?今晚太子不是受害者吗?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田应璋苦笑:“草民的意思是,今晚的一切,不过是太子的苦肉计罢了。”
“……”德明帝原本就暴跳的太阳穴,越发剧烈地跳动起来,他迅速地揉捏着,等到头脑稍稍清楚了一点,才厉声喝道,“你是说这一切都是太子谋划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朕从头说起!”
田应璋应道:“是!”整理了下思路,他开始说道,“一切的布局,是从隆兴长公主谋逆被发现开始——”
“等等!”德明帝猛地打断了他,“你说隆兴长公主谋逆?难道这件事也跟太子有关?”
田应璋点头:“正是,隆兴长公主是太子的人!”
“你说什么?”德明帝再次震惊。
“皇上应该知道,太子并非平庸无能之人,相反,他雄心勃勃。远赴江南,一来是为了避皇上的耳目,让皇上的目光更多的集聚在三殿下和五殿下身上;二来,江南文风鼎盛,才子辈出,太子可以培养班底,将来凭借科举入朝,自然都是太子的羽翼!”田应璋说着,心中苦涩。
这条远赴江南的妙计,还是他出谋划策的。
德明帝胸口急剧地起伏着,好!好!好一个赵瑾熙,他真想小看他了!
“但是,太子并不甘心放弃京城,只是联络不便,因此便由隆兴长公主代为出面,以宴会为由,联络百官,打探情报,同时选择可以拉拢利用之人。印叶山中的那支军队,也是为太子所训,以备将来有什么情况,有备无患。”
田应璋所说的“情况”,德明帝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
还能有什么情况,自然是太子之位不稳时,能够凭借这股兵力逼宫政变,夺取帝位。
他本就怀疑赵秀华背后另有主谋,否则,她一介长公主,想要谋逆称女皇,谈何容易?也正因此,发现赵秀华和恭王的书信后,他想也不想就相信了,认定恭王是幕后主谋。
却没有想到,隔了这么久,终于得知真相,那个人,竟然是太子赵瑾熙!
“事情原本进行得很顺利,但不知为何,隆兴长公主竟然露了行迹,被皇上察觉。这本是一次危机,但是,太子却从中察觉到了一丝机遇,他诱骗隆兴长公主,让她当众指责皇上为了皇位残害手足,重提定王、禹王等诸王的死,为接下来陷害恭王谋逆做铺垫。”田应璋平静地道。
德明帝听着,忍不住咬牙道:“好谋算啊,当真是好谋算!”
赵秀华当众说起旧事,虽然被他一番铿锵言辞压下,但众人心中难免有所疑惑,这样,接下来恭王一案爆发后,众人怀疑的目光,必然直指德明帝。
而为了洗清冤屈,他必然会竭力追查幕后真凶,进而一步一步落入算计之中。
“陷害恭王谋逆,是早就定好的策略,各种细节早已安排妥,只等恰当时机爆发。这样不但能够借此损害皇上的盛名,降低您的威信,还能够让太子光辉登场,树立公正、仁厚、英明的形象,博取朝野好感。然后是七殿下和张婕妤之死……”田应璋巨细无靡,将所图所谋缓缓道来。
德明帝以为他已经猜测出赵瑾熙的所有谋划,却不知其中还有意外。
“七殿下和张婕妤?他们又跟太子有什么关系?”
田应璋拱拱手,苦笑道:“皇上,太子的目的是除掉所有的竞争对手,令皇上无可选择,只能容忍他。若是七殿下活着,虽然只是婴儿,但势必会对太子造成威胁,因此要早早除掉。”
“所以说,所谓的大内护卫,所谓的私情,都是假的?”德明帝的声音,怎么听都透着一股咬牙切齿。
田应璋点头:“护卫与张婕妤从前相识是真的,曾经向张婕妤提亲也是真的,但仅止于此,之后的所有,不过是趁着皇上震怒,借题发挥罢了。”
“好!好!”德明帝几乎说不出话来。
除此之外,还有七皇子的血脉之谜,但现在德明帝已经猜到了,之所以为他会认为七殿下不是他的孩子,自然是被当时到了承泽殿的皇后掉包了。至于真正的七皇子,不用说,早就被灭口了!
“为什么你们要这么早就对七皇子动手?”德明帝不解,轮威胁,他应该是最小的一个。
田应璋猜出了他的想法,摇头道:“皇上,七殿下的确是威胁最小的一个,但是,如果在三殿下和五殿下、六殿下相继亡故之后,皇上势必会有所疑虑,加强对七殿下的保护。那时候再想要对付七殿下,千难万难。相反,若是最早对七殿下动手,反而不会引起任何人的疑虑。”
德明帝几乎都要为这一番谋划鼓掌叫好。
当真是神机妙算,七皇子和张婕妤是他亲手所杀,何止没有引起任何疑虑,简直是……连水花都没激起一朵!而且,就算事后他回想起,也只会认为这是后宫的争风吃醋,丝毫都没有怀疑道夺嫡之争上。
这个逆子,对人心的掌控和谋算,简直可以说是出神入化!
当真……该死!
“除掉七殿下之后,接下来就是三殿下和五殿下。这些年来,三殿下和五殿下针锋相对,视对方如仇雠,有一大半是太子的功劳。皇上可曾记得,五年前曾有刺客刺杀您?那名刺客,是太子所培养的死士!”田应璋说着,又揭露了一个惊人的真相。
德明帝当然记得那场刺客事件。
虽然刺客当场被击杀,但是从他身上搜出了三皇子赵铭熙的玉佩,五皇子赵廷熙一口咬定此事是三皇子主使。虽然事后赵铭熙洗脱了远去,但从小照顾他的奶娘却被刑讯致死,赵铭熙的外公惊惧之下撒手人寰,张贵妃悲痛过度,伤了身体,再也不能有孕,不得不从族中挑选适龄女子入宫固宠……
就是从那件事开始,三皇子赵铭熙和五皇子赵廷熙,彻底结了死仇。
当时刺客的身份一直没有追查到,却原来,竟是太子赵瑾熙所派!
听田应璋说到此时,德明帝自然明白,赵瑾熙所图谋的,并非他的性命,而是要赵铭熙和赵廷熙结仇,彼此争斗内耗,同时也为后来的布局铺垫。
“如此说来,周府寿宴那件事,也与太子脱不了关系吧?”一理通,百理通,一时间,德明帝想到了许多,也想通了许多。
田应璋点头:“没错,周府寿宴上那场刺杀,原本就是太子为了削弱三殿下和五殿下的势力而设计,同时也打算借此再次挑起两人的纷争,诱使他们内耗。”
“这么说,云萝公主一案,也跟太子有关。镇国侯元毅,想必早就投入他的麾下了吧?”德明帝冷冷问道。
“是,原本太子是想要拉拢忠勤侯府的,但忠勤侯府效忠皇上,无法拉拢,所以太子就想要除掉他们,然后由镇国侯来接手忠勤侯原本的兵权。只是事情出了意外,萧世子查明了真相,太子的图谋并未能得逞。”田应璋低声道。
德明帝发出了一声冷笑,他这个儿子,真是手眼通天。
仔细算算,这些年朝堂的风云变幻,每一次巨大事件,居然都有赵瑾熙的手笔。
“孙烈是太子多年前所遇,当时他家破人亡,沦落街头,太子得知他的仇人是闵淑妃的父亲,在确定闵老大人过世,闵淑妃和五殿下不知此事后,想办法让孙烈投入五殿下麾下,一潜伏便是数年,只等恭王之事爆发,将嫌疑引到五殿下身上。”
德明帝双手紧紧攥着,青筋暴涨。
“朕知道,那个逆子是为了除掉廷熙,但是,为什么他不干脆等朕将廷熙定罪之后,再将此事揭发,而要冒险对廷熙下毒?”
田应璋摇摇头:“太子设计的真正替罪羔羊,是三殿下,所以,对五殿下的设计,只有一个孙烈而已。而且,他不但要除掉五殿下,还要借此示好闵淑妃,拉拢五殿下原本的势力。”
“朕明白了。”德明帝点点头,喃喃道,“他在江南经营多年,培养的大多是文官势力,与效忠铭熙的人是重合的,所以他要将所有罪责推到铭熙头上,却想要拉拢示好闵淑妃,得到原本属于廷熙的武将实力。想得真是长远!”
如果只是为了夺取兵权,有镇国侯足矣。
而赵瑾熙这般作为,只能说是为了继位后,稳定朝局考虑,其心当诛!
田应璋点头:“只可惜,出现了意外。”
“闵月雅,对吗?按照你们原本的图谋,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那个逆子会迎娶闵月雅,从而顺理成章地接手廷熙原本的势力。只可惜,兰漪台边,陶静的一番话,让你们图谋落空!”德明帝冷笑道。
田应璋应道:“是。”
“至于陷害铭熙,那就更简单了,只要随便找个理由,让铭熙跟他单独相处,然后再服下春药,只要安排妥当,总能来到铭熙头上。再来,只要从他宫殿之中搜出那两瓶药粉,就可谓证据确凿,让铭熙为他顶罪,让一切落幕了,是吗?”德明帝咬牙切齿地问道。
而他,竟然一步一步,全部按照赵瑾熙所谋划地前行,令他一切图谋都得逞了。
毫无疑问,铭熙宫中必定有赵瑾熙的内应,才能够在茶点和酒之中下药,而赠药给铭熙的甘州官员,只怕多半业余赵瑾熙有关,目的就是为了坐实铭熙的罪名。
真是……运筹帷幄啊!
“既然如此,那朕就不懂了。”德明帝忽然厉色看向田应璋,“太子这多年谋划,其中必定少不了你这位天下第一才子的功劳。如今他步步谋划都成功了,你该是最大的功臣,为何却要背叛太子,向朕禀告这一切?”
田应璋脸部肌肉扭曲,流露出一种难言的痛苦:“皇上,草民的经历,您或许有所耳闻,应该知道,若非那场横祸,令草民双腿残废,草民本不该是这般模样。”
“略有所知。”德明帝淡淡道。
田应璋低低地笑道:“那皇上可知道,当年命康安伯世子纵马踩碎草民双腿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子的亲生母亲,当今的皇后?您知道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