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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承芳对阮直的到来并没有觉得惊讶,他心想应该是阮老夫人将阮珍的事情告诉了,才会前来探望,便是要让小厮请进来。
阮珍悄悄拉一拉他的袖子:“不如让哥哥在芍药园等我,我同他说几句就好了。”
今日有客人在,她怕阮直得罪人。
苏承芳道:“明诚与他很是相熟,不会有事,再说,他弃商从文,今年八月还要参加乡试,将来中举了入官,也是要应酬四方的,难道你还要一直担心他?”
这句话将阮珍说得百感交集,她又怎会不知道阮直突然去念书的理由?他一个从来不曾捧过书的人,好像孩子似的学起,整整刻苦了十三年,六年前考上秀才,三年前落榜,而今再次参加乡试,又真的能考上吗?别的人,可是从小就开始念书,有名师指点的。
她轻轻叹口气。
苏承芳叫小厮把阮直请来。
很快,庭中就走来一人,穿着湖绿色的杭州直裰,领口与袖上用金丝银线绣着杏林春燕的花纹,闪闪发亮。他腰间缠着金钩带,上面挂着四个五颜六色的荷包,还有一块通体没有瑕色的羊脂玉佩,乍一看便是像京都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幸好五官生得英挺,凌厉的眼眸,高高的鼻子,使得他浑身都散发出了一股豪迈之气。
苏沅忍不住的笑起来,她前世一直等不到的人,终于在今日又再次见到了。
第8章
不等苏承芳说话,苏明诚已经迎上去,打趣的道:“阮公子,许久不见,听闻你前阵子去了蜀地?怎么,康司业还准你进国子监吗?”
国子监在建昭年间已变了模样,阮直大咧咧的道:“这有什么,我才同他喝过酒呢!”
阮珍听见,心头一跳。
这哥哥真是讲话肆无忌惮,他难道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议论他的,进国子监花了大笔的银子收买官员,她都不知该如何说他了!
苏明诚大声笑起来,问道:“你到底去蜀地做什么了,谈生意吗?”
“差不多吧。”阮直朝老夫人,苏赡走过去行礼,“不知有客人在,今日打搅了。”
老夫人淡淡应了声,明显看出她的不喜。
阮直并不在意,目光落到妹妹的身上。
仍旧是那个样子,高高瘦瘦的,不过见到他好像很担心,阮珍的一双眼睛怀着不安,阮直突然心头一痛,如果这是苏承芳的正室夫人,哪里需要如此的唯唯诺诺?老夫人又怎么会这样看不起他,苏锦又怎么能总欺负苏沅?
他眉头一挑,走过来同阮珍道:“娘说,给你送了一筐油桃,香瓜,是不是?”
“是。”
“好吃吗?”他问。
“还没有吃到呢。”阮珍轻声道,“你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捎个口信。”
“这又有什么?”阮直看向苏承芳,“苏大人,我是不是不能来你们府上?”
这话有点咄咄逼人,阮珍的脸发红。
这些年来,阮直对自己的态度一直都是有点奇奇怪怪的,但苏承芳知道是什么原因,淡淡的道:“你要是让珍儿担心,还不如不来,既然要来,提前告知也是应该的。”
并没有热络的邀请,但阮直看着苏承芳,却突然的笑起来,摸摸鼻子道:“我才回京都就听到这个好消息,急着来看,哪里想到这些礼仪,下回,我必定会来问一下,看看我妹妹有没有空……不过我来得急,礼还是带的。”他一拍手,叫随从送上两箱东西,“一箱蜀锦,还有一箱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你看看怎么分吧,我是不知道哪些该送老夫人,哪些该送沅沅。”
苏锦一直注意着这里,听到送礼,阮直连她的名字都没有提,好像府里没有这号人,一时气得咬牙。
这男人比起苏沅,真是要可恶得多了,苏沅至多嘴巴伶俐些,好似个纸老虎一戳就破,但阮直一开口,却会让人觉得得罪他一定没什么好下场。可他是个什么东西,不过秀才而已!苏锦脸色铁青。
阮珍连忙打住阮直的话头道:“我晓得了……你怎么样?去那么远的地方,来来回回的,累吗?”
阮直微微一笑:“不累,倒是你,你要注意身体。”
知道是说她怀有身孕,阮珍脸一红,点点头。
稍许叙了旧,几个男人便去一边说话了,苏沅见到舅父,心里已经打起了主意,叫宝绿看着那里,若是阮直要告辞,一定要告诉她。
宝绿连忙走过去。
不到一会儿就回来,急匆匆的道:“阮公子要走了,老爷想留饭,但阮公子不肯。”
谁说舅父一点儿不识趣呢,他知道祖母不喜欢他,故而并不留太长的时间,苏沅问清楚方向,快步就朝那里追过去。
阮直已经走到院门口。
“你们在这里等着。”苏沅喝令两个丫环留下来。
听到声音,阮直回过头。
“沅沅?”他十分的高兴,眉梢满是笑容,刚才人太多,只是同阮珍说了几句,并没有机会跟苏沅说话,因为这个外甥女儿年岁大了,不想年幼时那么方便,但他没有想到苏沅竟然会追过来,大踏步迎上去道,“我买了一盒珍珠在箱子里,怕你娘送给别人,专门在盒子上写了你的名字,你回去记得拿。”
苏沅鼻子一酸。
他每回来总是不空手的,买了许多的好东西送给她,送给母亲,可是母亲,外祖母去世之后,他过得几年就远走他乡了。后来她想方设法写信给阮直,他托人捎来消息,说很快回京都,但却一直都没有出现。
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怎么了,高兴的要哭吗?”阮直却笑话她,伸出袖子替她擦眼睛,“舅父买给你是应该的。”
阮珍是侧室,决不能叫阮直舅父,可她很小时,阮直私底下怂恿,让她叫舅父,苏沅心想,阮直不可避免的做了许多蠢事,可却让自己讨厌不起来。
“舅父。”苏沅轻轻叫了一声,“我想老太太了!”
阮直揉揉她的头:“她也想你,在家中时不时的提起。”
“可光想有什么用?舅父,您也不是没有银子,您不如在京都买个宅院罢,反正您不是要参加乡试吗?将来也许就要常住在京都了,不如早早就将老太太接过来,这样我就能经常看到她了。”
阮直一愣。
阮家祖上是做小买卖出身的,经过几代积累,家业丰厚,但阮家的男人并不满足于此,虽然一直居住在晋县,从来都在外闯荡,五湖四海到处寻找赚钱的路子。阮直年少时就跟父亲东奔西走,并不曾想在哪里定居,后来他开始念书,父亲又去世之后,家里的生意就转交于堂叔堂兄,他从中出主意,偶尔遇到大的事情仍需亲自出面。
可在京都置业,还未想过,因他是住在国子监的,里面提供了屋舍。
见他不说话,苏沅拉他袖子:“舅父,您看好不好?老太太一个人在家里,您也不会太过放心吧,她年纪也不小了!”
阮直低下头,看到外甥女儿急得脸蛋发红,由不得笑起来,也许这主意不错,既然他打定主意要走官途,在京都为母亲买处宅院是应该的,到时候母亲来看妹妹就方便得多了。
“我回去看一看,有合适的便买。”
“怎么会没有合适的?”苏沅一叠声的道,“我听说麒麟胡同那里就有许多呢!”
那胡同离他们家住的洒金桥很近,这么说当然是有私心。
阮直又是一阵笑:“你这小脑瓜什么时候这么灵活了,这些都知道吗?我都不知。”
“您去看看就知道了!”这些东西当然是苏沅后来才听说的,她哪里会告诉阮直,推着他道,“好了,您快些去办吧。”
离得近了,鼻尖飘来一阵香,高雅悠远,她这个舅父从来都不知道遮掩的,家里钱多,浑身上下便是用得最好的,就是香也一样。对别人也很大方,挥金如土,故而这些年在京都念书,结交了许多的狐朋狗友,好人坏人都有。
有时候,她也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个舅父,只是重新见到,苏沅几乎是看不到他的缺点了,只是觉得难以言说的亲切,舍不得放开他的袖子。
但季氏的事情更重要吧,她又催促。
阮直摇头好笑:“我这就去办,你等着好消息吧。”
他快步走了。
看着远处的背影,苏沅脸上露出了十分欢喜的笑容,等到舅父真的买下宅院,将老太太接过来,她便找个由头请大夫看一看老太太,应该就能避免将来要发生的一切了!
宝翠看她直直得站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什么,凑过来与宝绿道:“姑娘最近是不是有点奇怪?”
宝绿点点头。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她百思不得其解。
宝绿怎么答得出来,她也不会管这么多,姑娘就是奇怪那也是姑娘,只要过得好就行了。
苏沅站得会儿走过来,重新去找苏文惠。
离上席还有一会儿功夫,苏明诚同罗氏道:“我听文惠说,你给阮姨娘把脉了是吗?刚才还没有空闲问呢,你同我说说到底如何?在我面前就不要藏着掖着了。”
罗氏有些紧张,但她很信任苏明诚,小声道:“是看了下,她那脉好似是龙凤胎呢,同我怀文润,文惠时一模一样。”
苏明诚怔了怔,很快就笑起来,揉着她的手道:“你什么时候成神医了,这种脉还能一样吗?你看看你,那么玲珑,阮姨娘那么高挑,那是两种人了……你该不会告诉她们了罢?”
罗氏一下红透了脸,好像做错了大事,垂头道:“没有,我没有告诉谁的。”
三十来岁的女人了还像个孩子,苏明诚轻叹声,揉了揉她的肩膀,笑道:“刚才我看丫环端了芋圆出来,你不是说他们家的厨子做这个最好吃吗,一会儿记得问问法子,回头叫我们家厨子也照着做。”
那么体贴人,罗氏差点依偎到他怀里,连忙点头。
苏明诚十分的高大,罗氏有些矮小,上席时,众人都走过来,苏沅正好看到苏明诚在给罗氏正簪子,两个人非常的恩爱,难怪别人提起,都说是要羡煞旁人。
但是苏沅依稀记得,罗氏去世之后,苏明诚娶了汤以中的遗孀纪瑶,那纪瑶身材窈窕,生得很是美艳,年少时甫一露面就引得儿郎纷纷动心,后来出自名门的大才子汤以中一枝独秀,抱得美人归。不过汤以中的运道不好,丢了官不说还在狱中暴毙。
想起这些事情,苏沅顿住脚步,都忘了往前走了。
苏赡一家用过午膳,在申时告辞,苏沅念着阮直送的珍珠,急忙忙去了西苑。
“我是来拿我的珍珠的。”苏沅把刚才的事情告诉阮珍。
阮珍扶额:“我这哥哥真是拿他没有办法了!”
可见他那么疼爱苏沅,阮珍心里还是高兴的,把两箱东西打开来,将珍珠递给苏沅:“还有些东西我要看一看,送去给老夫人还有二姑娘。”
其实给那两个人真的送去了,只怕都会束之高阁,尤其是苏锦,也许会扔在外面,只是出于礼仪,不得不办。所以说阮直有阮直的缺点,他自己明明可以分好了相送,却偏偏都要拿给母亲,让她为难,苏沅摇摇头:“下回我得说说他了!”
阮珍莞尔一笑。
她这哥哥的脾气,谁说得改呢?
“你快走吧,我还忙呢。”她催促。
苏沅答应一声,抱着彩漆红木盒回去。
里面都是珍珠,米粒般,绿豆般,拇指般大小的都有,也有很多的颜色,白的黄的粉的黑的,不知阮直从哪里弄来的,颗颗都圆润又光亮,她爱不释手,心想应该送去街上的铺子打一副头面,几样珍珠钗环,剩下来的,可以用在绣屏上,帕子上,或者点缀鞋子,能做好几十样东西呢。
苏沅想到就做,立时吩咐宝绿将珍珠交于一位管事拿去外面打造。
眼见天慢慢黑了,宝翠轻声询问:“明儿要去陆家做客,姑娘可挑了衣裙,奴婢们好熏香呢。”
苏沅面色又突然变得凝重,想了会儿选了两件出来。
宝翠十分奇怪的看一眼,欲言又止,终究没说什么,捧着裙衫走去了外间。
第二日,除了阮珍外,他们女眷一起去陆家。
临下车时,苏锦拿出小铜镜照了照,又将全身上下审视了一遍,好像在审视什么重要的东西,极为的认真。她穿得非常讲究,不光是裙衫间的搭配,就是头上戴的首饰,腰上佩的压群玉坠,都是精心挑选的,好看又不刺眼。
那一刻,苏沅竟生出了羡慕之心。
“女为悦己者容”,这种心情她从来都没有体会过,十三岁的时候应当情窦初开,却突然失去母亲,从此再没有这种心情了。哪怕后来嫁给韩如遇,他如此的出色,她也不曾丝毫的动过心,她不清楚,爱慕一个男人是什么样的。
第9章
察觉到苏沅的目光,苏锦暗地里撇了撇嘴,想到阮珍使人拿来的几匹蜀锦,一些小玩意儿,说是阮直送的,她又忍不住的恼火。
又不是府里的正室夫人,拿这种派头来分送礼物,别以为她不知道阮家的心思,阮直这么做不就是为了抬阮珍的面子吗,可惜有个这样的哥哥,有阮家这种商户的小家背景,阮珍哪里有本事做正室?这就跟苏沅一样的,天生只配当个庶女!
苏锦眉头挑了挑,不屑的看苏沅一眼,昂首挺胸从车厢里下来。
宝翠瞧她那样子,气得跺脚,张口就要说两句坏话,只到嘴边想起苏沅的告诫,急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