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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薛狗子还是十分心慌,因为那个梦太真实了,历经了那一场七十多年的梦,就好像他也经历了那场人生。而梦醒过来,沧海桑田,竟是不敢回首。
“招儿……”
“哎!”
“招儿……”
“嗯。”
“招儿……”
一股热流突然从干涩的眼眶中,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这可把招儿吓得不轻,也顾不得去想小男人平时可从来不会这么喊她,更不会让自己亲近他,一把将他的脑袋抱进怀里,着急地问他怎么了。
见他不说话,只是埋在自己怀里哭,招儿忍不住误会是不是方才那些人让他又多想了。让招儿来看,小男人就是心事多,还从来不说出来,若不然也不会得这场大病。
她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像抱他小时候一样,将他抱在怀里,安抚道:“狗儿别怕,就算他们不送你去读,姐送你去,姐砸锅卖铁都送你去。”
薛狗子到底是大病初愈,又经历了这么一场事,晚饭喝了些稀粥就睡下了。
招儿给他盖上被子,才去整理自己方才带回来的背篓。
背篓里装的都是些针线布头之类的物什,这是招儿在镇上绣坊里买来的碎布。之所以会做这门生意,还是以前招儿替村里妇人捎带做好的荷包往绣坊里去卖,才动的心思。
二房没有大人,虽是家里管着吃饭,到底薛狗子读书用的笔墨纸砚,还有两人平日里衣裳被褥和一些零碎等等,这些都需要钱。
想从赵氏那里要出钱来比登天还来,而大伯薛青山虽说定待侄儿如同亲生,可招儿平日里只见着大房的孩子嘴上冒着油光,薛俊才也从来不缺笔墨纸砚这些东西。与之相比,小男人却瘦得像根竹竿,一支用秃了的毫笔还是捡了薛青山当年不用的。
招儿素来是个要强的,她舍不得委屈小男人,就只能自己挖空了心思四处找钱。乡下没有赚钱的机会,她便去镇上四处瞅着看,只要是力所能及又不需要本钱的,她都会尝试着做。
这几年里,她干过从村里收菜去镇上卖,干过从绣坊里接活回来分派给村里手艺好的妇人做,平时还不少去山里找山货去卖。
而现在这个生意已经做了好几回了,招儿嘴巴甜脸也厚,绣坊的老板赖不住她磨,就把不要的碎布头成包卖给她。她拿回来整理裁剪一番,便让村里的妇人帮忙做成荷包什么的,拿到绣坊里转手就能赚上不少银钱。比以前光收了人家做好的荷包,几个荷包才能赚一文钱强多了。
如果不是做这生意赚了些钱,这次薛狗子大病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好,赵氏早就不给钱抓药吃了,后面的这些药都是招儿自己花钱抓来的,还得藏着掩着,生怕给薛家其他人知道了。
一想到这些,招儿嘴角就紧抿了起来。
她手脚向来利索,见挑了一些能用的布头,就没再折腾了。选了干净的在方桌上摊开,拿剪子将这些奇形怪状的布头裁成统一的形状。
这是招儿自己根据做一个荷包需要多少布料算出来的,不会多也不会少,她是不会将这些碎布拿出去给人看见的。
乡下人赚一文钱不容易,若是给人知道了,指定要不了几天这来钱的路子就被人抢了。
招儿还想靠这赚钱供小男人去镇上读书,让她来看薛俊才能去,她家小男人也能去。招儿做事从来是两手准备,她心中有数大房怎么也不会让那等好事落在小男人头上。
求人不如求己,靠山靠水不如靠自个。
打从七岁那年要被亲奶奶亲爹拿去换钱,招儿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招儿将手里的事做完,见小男人睡得正熟,瞅瞅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才将整理好的布用东西包起来,匆匆拿着出门了。
夜幕下的余庆村格外安宁,淡银色的月光洒落在村间小道上,虽还是瞧不清路面,到底也不至于一摸黑。
招儿一路走过来连只狗都没惊。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本事,要知道乡下这种地方,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着狗。狗这东西一到晚上,特别机敏,但凡有人从门口走过,就是一阵狂吠。就算有个小偷小摸的上门,也早就被狗惊没了。
招儿也是夜路走多了,才养出这种本事。
当然也和她腿边跟着的黑子有关。
黑子是条乡下土狗,却比一般土狗都壮都大,余庆村没几条狗能打的赢黑子,而也是因为有黑子,招儿才敢一个人走夜路。
她一路轻车熟路的去了一户人家的家里,也是奇了,对方竟知道她这时候会来,还给她留着门。她一进门,这户人家的狗就冲了过来,还没到面前,一道黑色的影子扑了过去,将对方扑倒在地,这狗当即吓得伏在地上不叫了。
招儿在一旁幸灾乐祸:“不长记性!”
这时从屋里出来一个人,边走上前边就笑了:“这黑子又来欺负咱家旺财了,招儿快进来坐。”
“桂花婶子我就不进去了,还赶着回去。”
招儿将手里的东西交给来人,又从对方手里接过一些东西,用布包好,然后前往下一户。
招儿去了五户人家。
她倒是急着想赚钱,可村里针线活好的妇人本就少,再加上她找的人要嘴紧人牢靠,不然钱还没挣到手,就被人宣扬的满村知晓,那她还挣屁的钱。
之所以会这么说,也是当初她从村里收了菜去镇上卖,被嘴上不把门的人宣扬了出去,害她成天被人指指点点。她倒不怕被人指点,只是这些事最后传到小男人耳朵里,有村民拿此事调侃他,因此害她和小男人之间闹了不少矛盾。且那之后她在村里就收不到什么菜了,即使有人卖给她,也是高价。
最后她只能跑到别的村去收菜,费的不是功夫,自那以后招儿就长了记性,赚钱就要偷偷的赚,偷摸才能发大财。
招儿回到家,炕上的薛狗子还在熟睡中。
她去打了些水洗洗脸又擦擦手,才上了炕。二房就这一条炕,她打小就和薛狗子睡在一处,都习惯了。
黑子睡在炕下,方才招儿进屋,它跟在脚边就溜了进来,随便选了个地处卧着。看似狗眼已经闭上了,实则两只耳朵竖着,时不时还动上一动。
招儿临躺下之前,欺身过去看了看小男人,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才放心睡下。
比起二房因为人丁稀少,只有两间屋一条炕,大房的待遇显然要好多了。整整三间东厢都让大房占着,此时东屋里,杨氏正在和薛青山说话。
杨氏将今天白日的事说了一遍,听完后薛青山当即皱起眉头。
他白日不在家中,自然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时下有些体面的人家婚丧之事都会请了秀才来主持,可乡下人家哪里请得起秀才,有的便会请了童生来凑数。
怎么都是读书人,与寻常人不一般。
今儿薛青山便是被附近村一户办喜事的人家请去了,不用随礼不说,吃了喝了回来还能落一份喜钱。
不过乡下人家都穷,这份喜钱不会太多,顶多几十文钱。
薛青山最是喜欢这种活计,每逢这个时候,他就会随便给塾中的学童布置了要背的文章,然后一出去就是一整天,也没有人会说什么。他喜欢的不仅仅是有钱可拿,也是每逢这个时候就是他最得意的时候。
坐的是主宾的位置,来吃喜酒的男人们都以与他攀谈上话为荣。
他可是童生老爷!
当然若是能把童生去了,换成秀才老爷更好,薛青山做梦都想。可这么多年来,多多少少也有些自知之明,不免将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可惜如今却有人挡了这条路。
薛青山喝了不少酒,白胖的脸红彤彤的,再加上心里也憋着口气,便啐骂道:“这狗崽子又闹什么幺蛾子,真是给他几分颜色就开起染坊了!”
杨氏幽幽地叹了口气:“谁叫你当初那么轻易就答应了老二,如今骑虎难下没得亏了咱们俊才。”
“当初那种情形,老二那人看似老实,临死还要摆他哥哥一道。当日我若知道他是打着那么个注意,定是要想办法堵上他的嘴,可那么多人在场,老二又是因为我才出了事,我若是连这点事都不答应,还怎么在人前立足。”
杨氏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到底心绪难平,就为了那一句狗屁承诺,大房一直缚手缚脚,她儿子想去书馆里念书,还得藏着掩着求对方高抬贵手。
她本就是个心高气傲的,自然越想越恼,眼中闪着火光,脸上却是冷笑:“因为他突然病了这么一场,本来爹是打算替我们做主,只能忍下。可他连着病了这些日子,今儿又闹了这么一场,娘已经恼了。之前我就让老四媳妇跟娘说,狗子莫怕是装病,想必娘现在已经认定他是装病了。”
薛青山眼睛一亮:“如此这般倒好,我明儿便去和爹娘说说,让他们把这事落实了。”他笑呵呵地搂着杨氏的肩,道:“还是我媳妇聪明,早早就准备了后手。”
杨氏嗔了他一眼,两人一同歇下,一夜无话。
作者有话要说:招儿:狗儿,姐的狗儿。
薛小狗:QAQ妈蛋,你们说我这心理阴影面积,上辈子年幼的我能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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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晨光微熹,天方破晓,余庆村的村民大多数都起得很早。
许多人家的烟囱上都升起了炊烟,村间小道上行走着三三两两的村民,或是扛着锄头,或是拉着耕牛,一看就是往地里去的。
正值春耕之时,一年之计在于春,这时候若是懒怠了,到了秋天收粮的时候该是要哭。
招儿准时这个点儿就醒了,睁开眼发现小男人还睡着。
昨儿她睡下没多久,小男人又发了热,忙了大半宿,幸好到后半夜就退热了。
她坐了起来,抬手去摸了摸小男人的额,确定不烫手了,才轻手轻脚地穿上衣裳,下了炕。
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先把门打开,早就焦躁难安的黑子,唰的一下就钻了出去。招儿也跟着走出房门,见黑子急搓搓地跑出院门外去撒尿,失笑地摇了摇头。
此时院中早已有人起了,是三房的周氏和其长女薛桃儿。
今日轮到三房做饭,薛家的规矩是除过各房的家务外,公中的活儿都是平均分摊。每房一天,轮着换。
负责做饭的那一房,不光要负责一家老小的吃喝,还要侍候家里的牲畜。薛家养了两头大肥猪,每日光侍候这两个祖宗,就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更不用说还要喂鸡、挑水,砍柴了,所以这一天做家务的这房女眷,是不用下地干活的。
看似倒是公平公正,可实际上如何内里人都知道。
大伯母杨氏自诩男人是个童生,在家中格外高人一等,自打薛青山考中童生后,就再也不沾手家务活了。关键是赵氏也向着她,旁人倒是不好多做质疑。
起先是薛狗子的娘裘氏做,好不容易三房的周氏进了门,妯娌二人终于有了分担。之后裘氏跟随亡夫而去,又剩了周氏一个人,直到四房的孙氏进门,才又将将能喘口气儿。
可惜孙氏是个爱偷懒耍奸的,其实大部分的活计还是周氏在做。
以前裘氏还在世的时候,招儿也帮着裘氏做,后来裘氏过世,招儿忙了二房的家务,还得做公中的。再加上那会儿招儿也还小,薛老爷子发话让她照顾好薛狗子,不用管公中的活计。
招儿这才有了空闲可以四处捣腾弄些银钱,不过她是个做人做事看良心的人,闲暇之余也会帮些力所能及的。至于像孙氏那样拿话挤兑她的,她的利嘴也不饶人。
见薛桃儿正吃力地从井里往上打水,招儿揉了把脸走上去给她帮忙。
十三岁的薛桃儿像朵含苞待放的小花儿,虽长得称不上很漂亮,也是清秀非常。见招儿来给自己帮忙,她不禁露出一个笑,和她说话:“招儿姐,二哥好些了吧?”薛狗子在薛家孙子里排行为二,所以薛桃儿才会叫他二哥。
“昨儿夜里又发了热,后半夜才稍微好了些。”招儿好奇地四处看了看,问道:“怎么三叔不在?”
薛青柏虽是人老实寡言了些,但向来疼爱妻女,举凡逢了三房做饭,都会提前起早把水缸装满。
薛家是有自己的水井,可这水井太深,再加上这井上没安辘轳,光凭女儿家的力气往上打水,真是要累得不轻。也就招儿天生力大如牛,力气比起寻常壮年男子也不差,才能十分轻松地将水桶从深井里拉出来。
“我爹上地里去了,说是先干一会儿,等吃早饭时就归。”
薛青柏是个老实的庄稼汉子,不同于家里其他兄弟都有别的手艺,他就只会种地,所以一门心思都扑在地上。薛家拢共三十多亩地,如今就指着他和薛老爷子以及老四薛青槐种。
薛家的女人虽是也下地,但那都是农忙的时候,再说了女人就那么点儿力气,能帮什么忙。幸好薛家这三个男人都是地里一把好手,实在忙不过来,花钱雇了短工来帮忙做几天,倒也不用发愁地里的活儿干不完。
正说着,四房的屋门打开了,薛青槐从里面走了出来。
薛家的男人个头都大,所以薛青槐也遗传了一副高大的身板。
他生得浓眉虎目高鼻梁,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粗布短褐,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