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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奇怪的别扭让她浑身不自在,又想笑,却又想恼。
这奇怪的别扭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索性一把拉了被子蒙住头,裹在被中胡乱蹬起腿儿来。
她也不知自己今夜究竟怎么回事——
怕是要疯。
****
五月十四清晨,点卯过后,月佼便与云照、纪向真一道,继续在典史阁内研读各种记档。
三人既领了差事,自是没有半点懈怠,在翻阅记档时便一同推敲个中关节。
“……谢笙大人推测,或许是有地方府衙与江湖势力勾结,‘洞天门’与‘泉林山庄’这些败类,才能源源不绝搜罗来那样多人作为奴隶卖出去。”
纪向真比月佼、云照先接触这个案子,自然比她俩知道得多一些。
月佼以食指抵住唇下,无意识地轻轻啮咬着下唇,若有所思,“是说,那些被抓去做奴隶卖掉的人,他们的家人在他们消失后报到府衙,府衙却全都不再往州府上报吗?”
如今的她已大约知晓大缙的各级官府是如何运作了。
“可也不对呀,”月佼蹙眉,疑惑地抬眸朝纪向真求证,“那些人,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么?”
此话一出,纪向真与云照双双愣住。
纪向真摇摇头,云照赶忙翻了翻卷宗,接口道:“卷宗上没有记载那些人各自的来处。”
通常“洞天门”会先用普通的迷药,将人抓了以后带回洞天门老巢,再以一种叫做“斩魂”的毒蚀其心智。
那些人被解救后,全都处于无法正常与人交谈的状态,身上也无任何可以证明身份、来处的物件。
月佼也瞧见记档中的这段话,不禁暗暗替纪向真庆幸。当初洞天门抓了纪向真后,决定将他作为礼物送给谷主,知道进了红云谷他便跑不了,便没有将“斩魂”浪费在他身上。若非如此,他这一生可就完了。
想到这里,月佼又不免想起当初泉林山庄用来给她与毒公子比试的那名女子。
她当时虽解了那女子所中的斩魂之毒,可那女子中毒颇深,所受毒损已不可挽回,后半生都会言语困难,行动较一般人迟缓。
最可怕的是,她脑子会很清醒,她什么都知道。
这才是那种毒最最阴损之处。
从前的月佼觉得,红云谷只是将那些毒卖给别人,换钱吃饭,并没有拿去害人,害人的终究是洞天门。
可如今她已懂得这其中的是非与厉害,心知洞天门要除,红云谷的毒,也不能再外流了。
也不知谢笙大人他们是否已经知晓“洞天门”所用的“斩魂”从何而来……以防万一,晚些还是得去将这事告诉谢笙大人才对。
“……你在想什么?”云照拍拍月佼的肩。
月佼忙回过神来,笑笑:“接着说‘洞天门’的事吧。”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解决,这个简单的道理,她是能懂的。
“你方才提到这些人的来处,是想到什么了?”云照若有所思地以食指摩挲着下巴,盯着桌案上的卷宗。
月佼看了看纪向真,又看看云照,才认真道:“你们想啊,‘洞天门’这些年经手的‘奴隶’人数绝不算少的,若这些人都来自同一个地方,那即便当地府衙有心包庇,当地的其他人也会觉得恐慌吧?可各地都没有任何相关的流言呀。”
右司在远离京城的各地都有暗线,暗中关注并收集民议。若有重大异常,消息会很快传到谢笙或严怀朗手中,这两位大人在派人核查消息属实后直接上报陛下,领圣谕秉雷霆而下,及时纠察地方府衙不作为之事。
“对,既各地并无此类议论,可以大胆假设,那些被抓的人,并非从同一个地方来的,”纪向真气愤地一掌拍在卷宗上,“即便是将这些人散到各地,那也不算小数目。人命关天的大事,这么多地方府衙竟全都欺上瞒下,不上报州府?!”
云照平日里总是恣意疏狂的调调,此刻面上却是少见的严肃,眸中闪着明显的滔滔怒火:“若真如此,那这些官就等着将自己的脑袋挂在城门上吧。”
“官也是人,有好有坏,”月佼歪着头想了想,“可总不会所有地方府衙的官都是坏的。如今他们全都没上报,会不会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些人不见了……唔,不对,这些人不会全都没有家人吧?”
即便没有家人,那总有宗亲吧?再不济还有朋友、伙伴、邻里吧?一个大活人凭空不见,竟没有一个他们熟识的人去报官,这也太奇怪了。
“我知道了,”云照抬手按住脑门,深吸了一口气,懊恼咬牙,“我知道那些人是从哪里来的了。”
****
同熙帝是在与推崇“尊男卑女”的“新学”一派多年争斗之后,联合手握重兵的定王李崇琰、母家的云氏府兵,及自己当时代母亲朝华长公主执掌的原州军,直接推倒了“新学”在朝中最大的实权拥趸,这才顺利登基的。
谁都明白,立国以来的首位女帝,还是以外姓郡主的身份登基,如此惊天动地的改弦更张,绝不可能是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能办到的。
当年那一战如今举国上下讳莫如深,史书上也只轻提一句“兵谏”,其实若说难听些,跟“造。反”也差不多意思了。
“……当年那一战后,大力推崇‘新学’的平王李崇珩被时任团山军左军主将江瑶生擒,之后便关入天牢至今,当时他手下的府兵全部就地缴械。”见月佼与纪向真对四十年前的这件事毫不知情,云照便娓娓道来。
“新学的另一位拥趸,宁王李崇玹听闻李崇珩在原州兵败的消息后,于除夕夜率部向北逃窜,朝华长公主顾念姐弟之情,阻拦了团山军卫钊与叶盛淮两位将军的追击,但京中有些没来得及出逃的李崇玹旧属,同熙元年之后也都被问罪了。”
同熙元年,同熙帝全力宣布废除“新学”,诏令凡再宣扬“新学”者,一律以叛国罪论处。
“‘新学’肆虐大缙几百年,自然没这么容易斩草除根,就在李崇珩入狱、李崇玹出逃之后,仍有人在暗中宣扬‘新学’意图死灰复燃。”
这段过往是月佼从前半点不知情的,如今听来颇为震撼,不过她是个在正事上一根筋的家伙,震撼过后依然条理分明:“咦,不是在说‘洞天门’贩奴案吗?这段过往,与哪些人从何而来,是有关联的?”
云照点点头,面色沉沉:“我猜,那些人是‘新学’案中的流放犯,或流放犯的家眷。”
在同熙朝,“新学”案犯等同叛国罪人,视乎情节轻重斩首或流放。而这样的人,或他们的家眷,是宗族、亲友都避之唯恐不及的。
如此一来,这些人消失后,却无人去府衙报案,便说得通了。
****
午时之前,三人前去省政堂将这些推测报给谢笙,谢笙对这个思路表示认同。
当那些“奴隶”来源有了明确范围之后,云照、月佼与纪向真要做的,便是以江湖人身份前往流放地,查证这个推测是否属实,以及地方府衙对贩奴之事是否知情、是否有官府与江湖势力勾结贩奴之事。
这一来二去的,就到了午饭的时间。
这半日全在说“洞天门”的事,月佼也没空想别的,这会儿终于闲下来,她脑子里又浮起许多乱七八糟的画面了。
人哪,就是不能闲。
三人一道往饭堂去时,月佼转头对云照和纪向真道:“诶,你俩趁我不注意时,试试来抓我的手。”
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云照与纪向真茫然对视一眼。
“怎么趁你不注意啊?”纪向真挠了挠后脑勺,很是为难。
月佼想了想,“这样,我走在你们前头,瞧不见你俩,你们想什么时候来抓我的手就来,我要试试我能不能躲过。”
她怎么想都想不通,为什么昨夜严怀朗突然扣住她的手时,她竟没有躲过。是这几个月的日子太闲逸,导致她的身法退步了吗?
对两名伙伴交代完毕后,月佼便举步走在他俩前头去了。
“她这是作什么妖?”云照呵呵笑着,盯着月佼的后背蠢蠢欲动。
纪向真拿手肘碰了碰云照,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忽然同时出击。
毫无意外的,月佼平地一个掠身就出去了丈许,惊得云照都笑着大喊“你这个妖怪,不和你玩了”。
月佼回身歉意地面对他俩,一边倒退着往饭堂走,一边道:“我好像还是不惯别人突然近身……”
可为什么严怀朗次次都能抓住她呢?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她在心中暗暗决定,晚些若是见到严怀朗,她得再试试。
不过,她不知道,此刻可怜的严怀朗正在宫中一脸冷漠地……
看着皇帝陛下大发雷霆。
第三十八章
辰时,夜色初上; 月佼独自从典史阁出来; 边走边揉着刺痛到流泪的左眼。
一整日都没有见着严怀朗出现在监察司,这让她在下午研读卷宗时频频走神; 运气不好又被一向不太待见她的赵攀撞了个正着,自是免不了一顿训斥。
她也知是自己理亏,倒没与赵攀顶嘴,放值时更是主动留了下来,专心致志将需要阅读的卷宗、记档全部认真看完; 心中才终于踏实了些。
此刻的监察司各院都静悄悄; 耳畔只有细细的虫鸣蝉嘶,以及夜巡卫队的脚步声。
踏出典史阁的大门,月佼停下脚步; 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怔怔望着口门的獬豸石像。
獬豸是传说中的一种神兽,类似麒麟; 体态威严,双目明亮有神,额上通常长一角,俗称独角兽。书上说,这种神兽极有智慧,懂人言; 知人性。
寻常人家门口皆以石狮子镇宅,可监察司各院门口却皆是獬豸; 想来这种神兽对监察司来说是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可是月佼一直不明其中深意,早就想找人请教,可每每忙碌起来,不知不觉就将这小小念头给搁下了。
盯着典史阁门口那獬豸半晌后,月佼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小声嘀咕道:“这破记性,明日一定找个人问问……”
话音未落,她眉心骤然一凛,猛地转身看向台阶下的树荫处。
“是我。”
熟悉的嗓音让月佼心神陡然又柔,又抬起手猛揉眼睛。“是你呀,吓我一跳。你怎么站在门口?”
树荫下的严怀朗徐徐自阴影中迈出,拾阶而上,在她面前站定。
“眼睛怎么了?”他方才就见她频频揉着左眼。
月佼抬起头,眯起的左眼已盛满了泪:“我也不知道,就是……不舒服,疼。”
门口灯笼的光晕朦胧下,小姑娘一身官袍规规整整,却一脸委屈巴巴地猛眨着眼,泪涟涟梨花带雨似的,当真是叫严怀朗心都要化了。
“站过来,我替你瞧瞧。”他轻轻牵着她走到灯笼下的亮处。
月佼有些慌张地低下头,眨着泪蒙蒙的眼睛,满心惊疑地盯着自己那被他牵住的右手。
咦?又这么容易被抓住?这手,它怎么突然又不知道躲了呢?
明明……云照和纪向真伸手过来时,这爪子自己都知道躲的呀。
“你低着头,我怎么替你瞧?”严怀朗无奈轻笑,长指轻勾她的下颌,将她低垂的小脑袋又抬起来。
“哦。”下颌似有一股细小却灼烫的热流直蹿周身,这使月佼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脊背,沾满泪的睫毛颤颤猛眨一通。
“好像是沾了一根睫毛,”严怀朗仔细打量片刻后,温声道,“别动。”
温热的气息迎面而来,如燎原之火点燃了月佼满面的红晕。
心头有一个作天作地的小人儿在上蹿下跳,时不时还对着她挤眉弄眼做着怪相,讨厌得很。
陌生的羞赧与无措使她慌乱窘迫,忍不住将发烫的小脸扭向一边。
严怀朗见状,索性双手捧住她的两颊,将她的脸定在自己眼前:“别乱动,吹出来就不疼了。”
温和的嗓音里是十足的耐心,像哄小孩子一样。
面向而立的两人之间距离不足半步,他的双手温柔地捧着着她滚烫的两颊,他说话间的气息亲昵氤氲在她的鼻端。
此景此景之下,月佼深深觉得,自己可能快要就地燃起大火来了。
片刻过后,严怀朗长指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渍,轻声道,“还疼不疼?”
灯笼的光晕下,仰着脸的月佼怔怔望着严怀朗一张一合的唇,忍不住偷偷咽了咽口水。完了完了,她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为什么忽然觉得……他看起来,仿佛很好吃?!
严怀朗浅笑,以指节轻轻敲了敲她的额角,“发什么愣?”
他一定是眼花了,方才竟以为小姑娘在盯着他偷偷吞口水。
脸红又心虚的月佼略有些夸张地抬手捂住额角,满口颠三倒四的叽叽咕咕,以此掩饰自己心中骤然而起的无措。
“不、不疼了……你做什么、做什么打人呀?我、我……我就是下午看了许多卷宗,脑子累着了才……诶,你在这里做什么?”
“方才从宫中出来,半道遇见云照,听她说你还在典史阁,我就顺道过来找你一起吃个晚饭。”
似是怕她拒绝,严怀朗又补充道,“今日陛下发了好大一通火气,我心中难过,想请你陪我吃顿饭,开解开解。”
一听他挨了陛下的火气,月佼忙不迭地点头道:“那咱们就去吃饭,多吃些就不难过了。”
严怀朗唇角抿笑,非常自然地又伸手去牵她,“走吧……”
话音尚未落地,他骤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