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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五妖媚-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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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二夜,戌时,秋夜如水,暗色沉沉,无月。
月佼悄然藏身于高密侯府后院外的树梢上,繁茂的枝叶将她遮得密密实实,一对明亮的眸子在夜色中如林间小兽,机警而又耐心地注视着树下那队围着侯府来回巡防的内城卫戍。
内城卫戍显然不是酒囊饭袋,虽总共不过二十余人,却又分为了两支小队交叉巡防,使偌大侯府的外围几乎无半点空子可钻。
但月佼深信,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疏漏之时,她就在耐心地等待着他们出错的瞬间。
不知等了多久,当两支小队又一次在大树右前方的侧门前交汇时,月佼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那小小的侧门就“吱呀”一声从里打开了。
她连忙稳住身形,屏息凝神注视着侧门处的动静。
门里的人并未出来,只见那队卫戍齐齐朝门内的人恭敬执礼,门内的人似乎小声说着什么。
这大好时机对月佼来说犹如天赐,于是她身轻如飘叶般,无声自树梢落地,点足之间便跃身上墙,在夜色的掩映下翻进了高密侯府的后院。
这高密侯府对月佼来说仍是太大了些,虽二月里随严怀朗来过一回,但到底已时隔半年,记忆已有些模糊,只能凭着大致方向去找严怀朗的那座院子。
奔波好一会儿,却像个没头苍蝇,急得她猛咬唇。
“你最好站住别动了。”
一道略显苍老却不失威严的低沉嗓音在她背后响起。

月佼顿觉得后背像在瞬间被覆上一层冰,周身寒毛倒竖。
既已被人发现,她也不做徒劳逃窜,硬着头皮徐徐转身。
夜色中,一名素衣从简的长者身姿挺拔如松,一把浓密的大胡子将他的五官遮去泰半,只见一对矍铄的眼睛熠熠有光。
“竟是个小丫头?”长者语气略有轻讶,旋即又道,“身法不错,藏得也挺好。”
这怎么……还夸起来了?月佼一时拿不准这长者的身份,只能干巴巴应道,“多、多谢前辈赏识。”
长者顿时瞪了眼,似乎觉得她这反应很古怪。
片刻后,那长者才又叹道,“只可惜遇到我老人家,算你不走运了。这种偷鸡摸狗……哦,不,藏头露尾……呸,总之,这种隐匿行踪之事,我老人家年轻时,可是当仁不让的霸主,哼哼。”
不知为何,明明应该是剑拔弩张的气氛,月佼却总觉对面这位长者的眼里有止不住的骄傲得意之色,仿佛随时可能忽然叉腰、仰天大笑。
见月佼愣住不说话,长者淡淡哼了一声,“说吧,是从哪里来的小毛贼?姓甚名谁?到我老人家府上来,意欲何为啊?”
“您是……高密侯?”月佼听他说“我老人家府上”,心下有了些猜测。
长者也不知在满意什么,顾自点了点头:“正是高密侯本侯了。”
高密侯冯星野,曾经的大缙第一暗探首领,若论藏身掩迹,这位侯爷可当真是有底气藐视任何人的。
“侯爷安好,”月佼当即恭敬地向他执了武官礼,“右司员吏月佼,来找……严大人,有急事,情非得已,唐突之处还请侯爷恕罪。”

她万万没料到,第一次与严怀朗的外祖父面对面,竟是在这样的状况下,也不知老人家会如何看待她这个人了。
冯星野捋了捋那把浓密的大胡子,好奇地问道:“你姓月?”
没想到他竟会先问这个,月佼茫然地愣了愣,才摇头答道:“第五。”
“啥玩意儿?”冯星野蹙着眉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自己的胡子,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意思是你前头还有四个潜进来了?!”
月佼使劲咬住下唇,才没当真笑出声来。
当初在飞沙镇的客栈时,严怀朗似乎也问过类似的问题。这两位,还当真是亲爷孙呢。
“复姓,第五。”月佼笑音颤颤地解释道。
冯星野“哦”了一声,“这姓倒是少见。唉,你方才说,你找谁?”
“严大人。”
“若是你有公务要禀,就找谢笙去,你们严大人被陛下停职啦。”冯星野爽朗地摆了摆手,眼中有促狭的光芒一闪而过。
月佼正色急急道:“并非公务,却、却是很要紧的事,只能告诉严大人的!”
“那就明日一早先递拜帖来,”冯星野一本正经道,“我家严小二也是有头有脸的,若非亲近之人,怎能偷偷溜进来说见就见?不要面子啊?”
他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爆了一大串,月佼被搅和得头昏脑涨,却隐约明白他是在试探自己与严怀朗的关系。
她不清楚严怀朗有没有对眼前的长者提过自己,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憋了半晌后,她终于急中生智:“我二月里随严大人到过您府中的!”
“哦。”冯星野无动于衷,继续镇定地捋着他的大胡子。
月佼只得又道:“那时有位侍女姐姐说,您的夫人很喜爱小金枣……哦,你们中原人管那叫‘金桔’。那姐姐说府中的小金枣盆栽总长不好,我还告诉她,夏日里要给它们搬到阴凉处,不能一年四季都放在暖房里的。”
“原来你就是那个‘小金枣’啊!”冯星野一拍大腿,如梦初醒似的,“我夫人前几日还说,照了你的提醒后,今年的金桔盆栽长势喜人,要备礼谢你呢。”
月佼松了一口气,连称不敢当。
冯星野调侃地笑瞥她一眼:“胆子还挺大,敢半夜来我老人家府上翻墙的,你可还是头一个。嘿嘿嘿,迷路了吧?”
月佼羞愧地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方才若不是我老人家故意放水,替你拖住外头那队卫戍,你可不会这么轻易就进来的,哼。”
“多谢侯爷。”
冯星野笑着冲她一挥手,“跟上吧,小金枣。”
这意思是要亲自领她去严怀朗院中了。
月佼连忙几步上前,跟在冯星野身后,口中小声纠正道,“侯爷,我不叫小金枣……”
****
根据江信之的说法,陛下让严怀朗“停职禁足”的谕令是昨夜布达的,今晨才调了内城卫戍来侯府外头。
也就是说,今日是严怀朗被禁足的第一日。
月佼原本以为会见到一个或颓丧或焦虑的严怀朗,哪知他竟悠然地在书房里——
剥!瓜!子!
“你倒是……”月佼心情复杂地望了一眼书桌上的瓜子壳与瓜子仁,“很有大将之风呀。”
严怀朗噙笑拍拍手上的碎屑,随手抓了一小把瓜子仁,摊开掌心递到她唇边:“乖,张嘴。”
“你这个人,真是!”月佼嗔了他一个白眼,最终还是由得他将那把瓜子仁喂进了自己口中。
她的两腮被瓜子仁撑得鼓鼓的,又长大乌溜溜的眼睛瞪人,看上去不仅一点都不凶,反而可爱极了。
严怀朗环住她的腰身,忍不住在她唇上啄吻一记,这才噙笑嘟囔道:“本是怕你担忧才想瞒着,结果你还是知道了。”
一说到这个,月佼顿时就笑不出来了。
“做什么要瞒着我?”
“只是小事而已,”严怀朗抱着她轻轻晃了晃,嗓音轻软,似是讨好安抚,“真的,你要信我。”
他越是轻描淡写,月佼心头越是不安,最后索性又急又恼地抬头,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
“都禁足了,还是小事?关到天牢里才是大事吗?”
见她似乎快要急哭了,严怀朗赶忙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哄道:“陛下就是做做样子,过几日她气消了就好了。”
月佼抬起手背使劲揉了揉眼睛,忍住泪意,微红的水眸定定地望着他:“是我连累你的,对不对?”
“这傻姑娘,”严怀朗牵起她的手将她领到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揉了揉她的脑袋,“没见过你这样哭着喊着非要背锅的。你没连累我什么,是我之前的差事……”
“那日,你知道我对罗昱修瞒了些事,对不对?”月佼难过地低下了头。
无论别人怎么说,她一直都清楚,严怀朗待她,从一开始就很温柔。
这回更是。
那日在罗家,他明明看出她对罗昱修瞒了一些事,他也知道她所隐瞒的事与陛下交给他的差事是有关的。
可他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沉默又温柔地护住了自己的小心思,并为此付出了如今这般的代价。
哪怕,他根本不知她为何要隐瞒。只是见她不愿说,他便不追问。
他待她,当真是好得没话说。
严怀朗将书桌后的另一张椅子拖过来,与她对膝而坐,将她的双手握进自己的掌心。
见她一径垂着脖子,严怀朗温声道:“无论你想说什么,我都会认真听着;若你不想说,我绝不逼你。”
罗家的事,若她不想认,他自会帮她瞒下去,直到瞒不住为止。
“我被禁足这事,主因是朝堂上有些争议,于我不过是池鱼之殃,陛下也是迫于无奈,做做样子,”严怀朗见她终于抬起头,这才勾起唇角,“我就是怕你多想,以为是自己连累我,这才没让人告知你的。”
月佼想了想,小声问道:“是当日卫翀将军提到的那桩‘麻烦事’?”
她还记得,去罗家那日遇到卫翀,之后严怀朗解释过,说是古西尘的父亲又带头参了他一本。
严怀朗点点头,想着这事早晚也会朝野皆知,于是就不瞒她了。
原来,上回自沅城回来后,严怀朗便将自己在“半江楼”的贩奴船上探得的消息禀给同熙帝。
同熙帝在得知“半江楼”就是当年出逃的宁王残部,又知晓了“半江楼”老巢小岛在海上的大致方位后,便紧急着令庆成郡王重新组建水师,意欲出兵荡平逃窜四十余年的宁王残部。
对此,朝中有人支持,自也有人反对。
反对者中以文官居多。
因这决定是同熙帝做的,他们自不敢将矛头直接指向龙椅上的人,于是便借题发挥,说严怀朗带回的消息全是空口无凭,竟以此就撺掇陛下出兵,实在用意叵测、其心可诛。
这帽子扣得极大,言官们的折子连绵不绝,闹了一个多月,同熙帝有些下不来台,只能权且对严怀朗做个样子,以暂时平复那些文官们针对严怀朗的挞伐。

月佼听他细细说了个中缘由,却并未当真以为事情与自己无关了:“可是,云照也说,以往陛下拿你做样子给人看时,都不过是罚俸了事。”
她非要将话说破,严怀朗也只好认了:“是我自己没眼色了,在这风口浪尖上还去惹陛下一把。”
本来同熙帝就为着那些人反对出兵、齐齐弹劾严怀朗之事而上火,他还火上浇油地跑到她面前去说了一句,“罗家那人已注定找不着了”——
认真说起来,这停职禁足,也有他自己的一份“功劳”。
月佼低声道:“若你又去告诉陛下,你能找到罗家那人,是不是就会罚得轻些了?”
严怀朗实在不忍她为难,便安抚道:“无妨的。我这几年时常东奔西走,也难得有闲在家好生歇着,这还正好偷懒了。”
月佼明白他这是在安慰自己,内心挣扎片刻后,认真直视着他的双眼,反手将他的大掌握得紧紧的。
“我不确定祖父是不是罗家的人,那日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我确实不知祖父姓氏名讳,也不知祖父为何会知道在结香树上绑黄花的事……”
严怀朗点点头,也认真地回视她,安安静静地听着。
“可是罗昱修让我重写那张单子时,我就想起来,祖父教我写字时,确实是避着‘堇’字与‘南’的讳,有减笔的。”
那日罗昱修自以为不露痕迹的试探,不单严怀朗看穿了,竟连月佼都看穿了。
严怀朗想到这里,不禁低低笑出声,莫名替罗昱修感到心酸。
“那,你当日之所以刻意隐瞒减笔的习惯,是有什么苦衷吗?”严怀朗正色,温声询道。
他知道,月佼既肯将话说出来,必然也是想要了结此事了。
她若想瞒,他便替她遮掩;她若想了结,他定替她去完成。
无论他的小姑娘想要哪一种结果,他都要让她顺心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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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是祖父的意思,”月佼的嗓音中有一些颤抖,“他虽从未说过他的出身家门,却说过,他不想让家人知道,他为了活下去,被迫与人……在一起了。”
所以他临终前特意叮嘱,他的坟墓不立碑,也不必效仿中原习俗在家中为他设牌位。
从月佼记事起,她就看得出来,祖父一直活得郁郁寡欢,最终也是死于常年累积的心绪郁结。
“他总说,他想回家,可又怕回家。他觉得,他辱没了家门的风骨。”
据说,当初他们那群人之所以得到谷主允许,可以留在谷中生活,都是将随身携带的财物献上作为代价的,算是花钱买了一条活路。
唯独月佼的祖父身无长物,险些要被当做祭天的供品活祭“红云天神”。
那时的“红云神女”还是月佼的祖母,因见她祖父长相斯文俊秀,与谷中的糙汉子们全然不同,甚觉新鲜有趣,便问他愿不愿留在自己身边。
所以,事实上,月佼的祖父与祖母,从无“成亲”这一说。
她的祖父,只是为了活命,选择了同意,成为她祖母的男宠。
从前她不懂,可出谷这一两年,见过中原风物与习俗,也读过很多书,学了许多道理之后,她已能明白,当年祖父是以怎样屈辱的心情接受了那样的条件。
有泪珠自月佼眼眶中连绵滚落,“或许,这才是他从不对我们提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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