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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幽绵的叹息,叫宝龄也不觉心头似堵住了一般,但只不过片刻,她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这个问题:“换几个是正常不过,可全部换掉,是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府里死了人,总归晦气,老爷不久之后便要迎娶太太,所以便换了一批下人,想换换风水罢了。”祥福叔低沉的道:“大小姐,老奴年岁大了,那么多年前的事,并不是样样记得的,老奴还要去铺子里,先告辞了。”
祥福叔走到门口,脚下顿了顿,并未回头,只有清幽的话语传来:“既然老爷嘱咐过大小姐,那么大小姐,每逢清明,给老爷扫墓上香时,也顺便给那座空坟上一炷香吧,这么多年,连个姓名都没有,是很寂寞的”
宝龄望着祥福叔的背影,想开口,却在最后没有再出声,只是怔怔地出了神,她很明显地感觉有些事,是祥福叔没有说出来,但既然他不想说,就算再叫住他又如何?她无法强迫他说什么。
耳边回想起祥福叔刚才的那些话。
至于那墓碑为何没有刻名字,许是老爷怕即将过门的太太心中有芥蒂吧。
或许是因为府里死了人,总归晦气,老爷不久之后便要迎娶太太,所以便换了一批下人,想换换风水罢了。
顾老爷与那个女子之间,究竟有一段怎样的过往?十几年前究竟发生过什么?那女子的自尽与顾府换下人的事到底有没有关联?
她还记得那一日他爹说起那座孤坟时,神情是那么地复杂。
仿佛千万思绪踏碎回忆而来,神情朦胧而深远。
那样的神情,又岂会没有情?
可若是两情相悦,为何他却娶了另一个女子?若只是单相思,那么,顾老爷为何要留下那间密室,又为何经常深夜去那座孤坟?
难道是因为她忽然想起阮氏那不一般的身世,心头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
她的爹顾老爷,这一世她自以为最亲近的那个人,她忽然发现从未看懂过他。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是那个每年布施,百姓口中仁善仁德的顾老爷,是那个对她极尽爱护、宠溺的父亲,还是一个为了荣华富贵抛却感情、舍弃心爱的女子,处心积虑许多年,为了权力的欲望而铤而走险、甘愿背负逆反之罪的阴谋家。
不知为何,她陡然间想起连生曾说过的一句话。
“不要过与亲信任何人,哪怕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能亲信。”
一阵风吹过,她竟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从来知道,自己是个感性大于理性的人,前世便是如此。有时她甚至觉得,感情太过于细腻了,哪怕来到一个陌生的时空,在一切未知的状况下,思考一些复杂的事情,她也尽可能往好的,简单的方面想。
她容易满足,一点点小小的温暖便会叫她感动。
然而这一刻,她忽然有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是不是有很多东西,被先入为主的情感所蒙蔽,所以,反而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了?
那么,原本,又是什么颜色的呢?
是她心底一直以来温暖的橘色,或是隐蔽在深处的灰暗?
心头千思万绪,不知不觉,她竟是走出了顾府的大门,沿着门口的小径朝前走,浑然不觉身后来了一辆马车。
到她反应过来时,那辆马车来了个急刹车,黑色的骏马嘶叫一声,提起前蹄,她一惊,脚下一个踉跄,不妨有一双手伸过来,稳稳地将她拖住:“小心!”
她心神未定,刚想道声谢,抬头却是愣住:“是你!”
眼前的少年,一身黑色的劲装,眉目俊秀,只是仿佛常年不苟言笑,刀削般的下颌流露出一丝冷漠,只是在凝视她时,那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奇异的关切。
阿离!宝龄想起来,这个少年,便是那日在邵公馆遇到的,叫阿离的少年。
壹佰贰拾肆、失而复得的风筝
“阿离。”宝龄想了想,叫出眼前少年的名字,不知为什么,自从第一次看到这个少年,她便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亲切感。
陆离冰山般的眼眸仿佛裂开一道微小的柔痕,嘴角向上极小的扬起一个弧度:“在想什么?马夫吆喝了,你竟一直冲马车走过来。”
宝龄一怔,随即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阿离的问话,好像是一位极为熟悉的朋友,那么自然,甚至她能感受到那平淡话语中的一丝关切,心头的感觉虽然古怪,但却极为受用似得,她眉头一舒:“想一些解不开的事情,想的入了神,根本没看见马车。”
“以后走路的时候别想那么多事。”陆离望进宝龄的眼睛里,声音变得柔缓,“有些事,一是想不起来也不用勉强,顺其自然也许会更好。”
他刚才远远地看见她低着头自顾自地走,连马夫出声都置若罔闻,情急之下,只好跳出车厢,一把勒住缰绳之后,再扶起她。关于宝龄的“真实情况”,陆离并不知道,所以,他此刻很自然地认为,宝龄是由于失去了记忆,所以心神恍惚,充满心事,心里不由得涌起一股酸涩。
他终是没有照顾好她。
宝龄与陆离对视,忽然感觉他的眼神起了明显的变化,由最初的清冷变得古怪,像是极为复杂的一种情绪,包含了什么,她几乎看不懂,就连他说的话也仿佛别有深意似得,但在他的注视下,她竟觉得心头有种温暖在攒动,那句话,虽然莫名,却像极了朋友、亲人间的嘱咐,她一时不觉怔住,片刻点头:“我记住了。”
唇边浮起的淡淡笑意,将她整个轮廓变得柔和,阳光浅浅地洒下来,她的眉目清晰却不冰冷,如山间的清风般舒适。陆离瞬间有片刻恍惚,纵然是不同的容颜,纵然这是她“巨变”后的第二次见面,但她的笑依旧叫他吃惊,那样的笑,十几年来,他从不曾在她脸上看到过。
曾几何时,他是多么希望她能这样笑,像普通的女子一样,拥有自然、发自内心的笑意。
陆离深深地吸了口气,更确定了自己心底的想法。
或许这样,比从前更好。
失去了从前的记忆,失去了十几年来苦练的一切,她此刻就是一个平凡的少女,五岁那年失去双亲、家园的悲痛,这么多年来刻意磨练的坚强、冷漠,还有那或许永远求而不得的绝望,或许,只有失去了记忆,才能彻底忘却,开始另一种生活。
虽然,这一切或许不过是暂时的,他很清楚,从他跟随那个少年的那一天起,他就很清楚,他们永远是属于他的,并且甘之若饴。而她,也无法彻底脱离原本的生活。虽然失去了记忆意味着她也许更为危险,无法保护自己,但就算只是一会会,让她简单地生活,也是好的。
陆离陷入沉思,直到宝龄问道:“真巧啊,你要去哪?”他才抬起头,顿一顿,望向那间院落。
随着陆离的目光望过去,宝龄错愕地发现陆离的目光落在顾府隔壁那原本荒芜的院落中,片刻才反应过来:“你你就是新搬进来的人?”
看着她吃惊的模样,陆离不禁笑一笑:“是啊,我买下了这栋屋子。”
“那么”宝龄顿了顿道,“每天黄昏时候吹箫的也是你?”
陆离怔了怔,不置可否的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只是道:“相约不如偶遇,我们以后便是邻居了,你顾小姐不介意的话,去我屋里坐坐。”
宝龄迟疑了一会会,随即展颜一笑:“好啊。”
她不明白为何对于这个冷漠的少年,潜意识里居然有一种自然的信任感。
随着陆离踏进那座院落时,宝龄惊讶之情毫不掩饰地出现在脸上,陆离侧过脸,见她瞪着那些假山、池塘,一脸的不可思议,道:“怎么了?”
宝龄沉默半晌,才吐出一口气:“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里的变化真大,你真是前几天才搬进来的?”
“这些,只用了一天一夜而已。”陆离弄清了她的迷惑,简短地道。
一天一夜就能将一座原本荒废的院落变成这样,宝龄看着陆离,眉心微微一动,脱口道:“你是一个人住?”
陆离望着她,似乎正要开口,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箫声,一听到那箫声,宝龄脚下顿了顿,再次朝陆离望去。
陆离抿了抿唇,“顾小姐不是想见那吹箫人么?跟我来。”
穿过一条蜿蜒的小径,一排古色古香的屋子便映入宝龄眼帘,若她记得没错,这里原本是那仓库所在,可仿佛犹如施了魔法一般,才几天时间,便完全看不出原有的痕迹。
宝龄所在的这条小径,是用五颜六色的鹅卵石所铺就,她踩着小石子一步步地朝前走,发出轻微的声响,和着那越来越近的箫声,划破满园的静谧,然后,她看到一人坐在梧桐树下一块褐石上。
他只穿了一袭素白雪蚕丝的家常袍子,宽大的衣袖轻盈的垂下,随着风而轻轻摆动,露出一截修长而优美的腕部,十指间正夹着一只竹箫,翠绿的竹箫然若一枚翡翠扳指,从树枝细缝间洒落的濛濛细雨,落在他的脸颊、睫毛,他恍若不觉,整个人分明悠闲、散淡,却仿佛云一般静缓,月光一般柔和。
宝龄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只竹箫上,脸上闪过无数的情绪,最后,化作一片平静,“真的是你。”
就在刚刚踏入园子的时候,她就猜到了是他。不要问为什么,只是一种直觉,陆离那样的人,只用一天一夜便变出这样一动宅院,不是不可能,只是不太可能。她直觉他身后还有个人,想到她与陆离相识的地点,很快心里便冒出一个人来,若是这个人,好像一切皆有可能了。果然她猜对了。
箫声戛然而止,邵九只是微微一笑,“又见面了。”
好像是相约好的两个人,说的那么随意,亦没有半点惊讶。
他搬到她家隔壁,要不见面还真是难。宝龄望着他,心头不知是什么感觉,朝陆离看了一眼道:“看来买下这栋宅子的人是你。”
陆离沉默地站在一边,面无表情。
邵九点点头,“这里很好,怎么样,修整了一番,比原来好多了。”
语调悠闲,面容沉静,唇边带着一丝满足的笑,似乎真如一位刚刚觅到好住处的贵公子。
“是很好。”宝龄也朝四下看了看,“一点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不过,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要从邵公馆搬出来?”
“阿离刚从北地回来,他不习惯与我同住,我想起这里空置许久,环境幽静,所以,便买了送给他。”邵九顿一顿笑了,“他终日埋头研究医术、不喜人干扰,我那里往来的人太多繁杂,这里反而清静。”
既然上一次她将陆离当作了大夫,那么,他便也顺水推舟,让陆离做一次大夫好了。
阿离是从北地回来的?宝龄倒是有些意外,不过邵九的话倒是印证了她的猜测,陆离真是个大夫。
她侧过脸朝陆离笑笑:“阿离,上次,谢谢你。”
陆离的神情有些古怪,随即轻轻一笑,“我去泡壶茶,你坐一会。”
陆离一走,偌大的园子仿佛只剩下两个人。
邵九把玩着手里的竹箫,似乎并不打算先开口。
宝龄看了他一会才道:“你这几天吹的是什么曲子?”
每天傍晚时分响起的箫声几乎让她渐渐习惯,她自己也没有察觉,每天吃过晚饭,便会不期然地等待那箫声响起,却没有想到吹箫之人竟然是他。
“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儿时的时候,家父每当一个人独处,思考问题时便会吹这首曲子,我依稀记得这音调,吹着玩。”邵九淡淡一笑,不知是不是想起什么,眉宇间浮上一丝温柔的神情。
宝龄看了他一会儿,找了另一块石头也像他那般坐下来,踌躇了半晌后开口道:“上次本来想跟你道个别再走的,可是平野说,你出了门,也不知道几时回来。”
“我去了南京。”
“南京啊”宝龄想起那次在南京的经历,眉头细微地蹙起来。
邵九抬头凝视她,她的发丝被那细密的雨打湿,睫毛亦被压得弯弯的,比起前几次相见,好像多了许多心事。
脑海中忽地浮现出那日她站在山顶,迎风而立,因为找不到顾老爷的尸体,她在他怀里哭的颤抖他的心忽地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抿了抿唇,声音柔和:“家里一切都好么?”
宝龄回过神,无奈地笑笑:“还好,比预料中好。”
邵九点点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宝龄看住他,半晌道:“不用。”见他看着自己,她淡淡一笑道:“有些事,必须自己度过,谁也帮不了忙,”这一点,没有人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