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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个赝品罢了。”邵九淡淡笑道,“家父思念故居,故此搬到这里,便命人建了这栋宅院,留作纪念。”
“这宅院看起来倒不像是江南的园林。”宝龄初次踏入这里,便有一种与硕府截然不同的感觉,这里的风格,更像是电视里那些北方古老的大宅院。
“祖上是北方人。”邵九轻轻一笑道,“自家父一代才迁至南方来。”
“原来如此。”宝龄忽然记起,硕老爷曾说过,青莲会在北方广有人脉,原来,是因为这个道理,那就怪不得了。
她侧脸望去,邵九正凝视着雨帘之外,漆黑的眼神仿佛也沾染了湿气,有一丝迷离与幽远,唇边却是含着宁静的微笑,不只是勾起了儿时的回忆,还是思及故去的父亲,一时感怀。
两人并排而坐,许久都未说话,仿佛都享受着这份静谧无声。晚风不凉不热,那么温柔又恰到好处,听着滴答的雨声,宝龄竟也不觉得尴尬,反而有种恬静的感觉,静夜冗长、流光飞逝,走出庭院,不觉已是夜深。
门口守候的几个黑衣人听见动静,才一字排开,空出一条路让宝龄通过。为首的黑衣人抬起头看,面孔黝黑,一双眼睛却是明亮犀利:“爷!”
居然是平野。
宝龄一见了他,微微一笑,她虽叫不出这人的名字,但总归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从前是萍水相交,此刻她好歹也是邵公馆的客人,打个招呼也并不费力。谁知他一双眼睛狠狠地瞪了她半响,又流露出una中不削的眼神来,随即扭过头去,脸上冰冷一片,像是多看她一眼,都会长针眼似的。
好吧。“她”的名声的确不好听,但青莲会亦不是什么书香门第、正经行当,也用不着这样吧?
他不待见她,她索性朝邵九微微点头,由其中一个黑衣人撑了伞先行离去。
宝龄走后,两人回到浮雪庭。平野忍不住开口道:“爷,你看她”
邵九靠在案边,淡淡的打断道,“去看过了?”
平野又朝那伞下已走出院落的背影看了一眼,神情有些许不以为然:“自是不会有错,那坟堆亦并无别人动的痕迹,若真是死而复生,那便是见鬼了!”
“我不相信这时间有鬼。”邵九漆黑的瞳仁深处流露出一丝思索的神情,鬼魂之说,他从来不信,只是此事,也未免太过古怪。
“爷,刚才与硕小姐说话,可有发现什么?”平野道。
听了平野的话,邵九嘴角含笑,眼眸幽深如海:“对今日是生辰一说,她的神色有些古怪,却并未开口否认,还说从前每一年的生辰都是硕府度过的。”
“这简直胡说八道!”不知为何,平野脸上又露出那种愤愤不平与不削的情绪,“她该不会连自己的祖宗都忘了,真想着做那”
“或许,是真的忘了。”邵九曼声打断道。
“忘了?”平野笑得极为轻蔑,“我看她是装上瘾了,不然,就是得了失魂症,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顿了顿,忽地道,“爷,若她还要装疯卖傻,咱们只得将陆离找来,看她还怎么说。”
邵九沉默片刻,微微一笑:“陆离在北地还有更重要的事,这件事,不急在一时。眼前,还有一件事,更为迫切些。”
微风轻送,邵九的眸光在夜色中忽明忽暗,唇角却挂着悠然的笑意,平野望着邵九的神色,忽地道:“爷是说,明日之事”严重顿显担忧之色,“爷,明日之事,还要小心为上。”
邵九淡淡的看了平野一眼,忽地说起了仿佛不相干的事:“昨日马俊国来过。”
“马公子?”平野一愣,显然知道如今对这位主子是不是出现的跳跃性思维还不太能够适应。
邵九微微一笑:“他听闻我向硕府提亲的事,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马公子对硕二小姐有意?”平野恍然大悟般地脱口道,“爷的意思是”
邵九浅浅微笑:“马俊国虽看似淡泊憨直,其实也正是他高明之处,一点儿女私情,要左右他,并不容易。”
“那他在意的是”平野皱眉,忽而明白过来。
官府,帮会,大宅大院,其实都一样,内部的矛盾,远比外头的更精彩。马老厅长如今老态龙钟,怕是连枪都端不起来了,膝下又只有一独子,警察厅易主是迟早的事,如今呼声最高的,便是马俊国与副厅长常文清。常文清处事果断,能力卓越,深得警察厅内部众人敬重,但马俊国却胜在为人阔达,交友广阔,人缘又极好,否则,与他的身份,就算解释了青莲会的人,也应该避嫌要紧,又怎会抛却世俗眼光,与邵九结交?更何况,马俊国是老厅长的肚子,警察厅中本大多都是老厅长的旧部,他自然无形中又赢了一筹。
这正是马俊国的高明之处。看似闲散浪荡,其实,那一点点积累起来的人脉,又何尝不是在为自己铺路?
如今,只差一局,若能做一件使百姓都交口称赞的事,为警察厅博得荣光,那么,便大局若定了。
而明日之事若有警察厅出面,不止青莲会可以置身事外,坐收渔翁之利,同时,此事与硕家二小姐的事,与公与私,亦是卖了马俊国一个天大的人情,以后的事,便好办多了。
平野不决舒了口气,看向邵九:“那裘堂主爷要如何”一抬眼,却见邵九已转过身去,姿态散淡,甚至带着一丝慵懒:“今夜我就在这里过夜,不用守着,去睡吧。”
平野知他每个月总有那么几日,会留在这浮雪庭,几乎足不出户,更不容许人打搅,这已成为青莲会与邵公馆人人尽知的管理,暗叹一声,亦并未多言,只轻轻点头,退了下去。
轻轻合上门,并未点灯,邵九置身于一片黑暗中,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自窗外投入的一点点细小的光线,落在天花板上,依稀能看清屋子里的陈设。一尘不染的书桌,巨大的书架,一张再简朴不过的床榻,邵九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几乎还能听到屋外院子里孩童无忧无虑的嬉笑声,以及一个深沉却慈爱的声音道:“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颜儿,你可知这仁字为何当先?你要记住,古来为君者,无知无勇并非天下百姓之难,无仁才是。仁者无敌啊!”
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一双狭长的眼眸轻轻阖起,不知过了多久,再睁开时,已全无适才瞬间的迷惘与动摇,只剩一片冰雪般的清明料峭,亮的叫人不敢直视,像是无边黑暗里的一盏灯,阴霾天空的一颗寒星。
仁?仁又如何?
这厢里,浮雪庭里静寂无声,那厢里,宝龄却睡得出乎预料的安稳。睡梦中,她还瞧见那人修长的十指捏着酒杯,含笑道:“生辰快乐。”
一双眼眸在流光潋滟的玻璃之后,温柔如春水一般。
静夜冗长,一转眼,却已天光。
许是睡得极为安稳,一大早宝龄便醒了,却一动不动的躺着,想起昨夜的梦,不觉有些怔仲,一颗心静不下来,将心里的事,那些解不开的迷惑从头到尾细想了一遍,如电影一般一幕幕回放,知道拾巧叩门,才起床梳洗。
宝龄发觉今天的邵公馆与前两日有些不同。虽然平日的守卫亦在暗处,整个邵公馆白天便如寻常人家的宅子一般春光妙曼,但她依稀可以感觉,只要一有丝毫的动静,哪怕只是鸟雀飞过,都会有一闪而过的人影,知道确定无事之后,才又会如幽灵般的隐去,不着痕迹。
但今日,她却明显感觉,那些安慰似乎不见了。她自三楼的窗口望去,整个邵公馆沉浸在一片烟雨朦胧中,不知是不是入了梅,又接连下了两天的雨,天空中的湿气太大、气压太低,总有一股压抑之感,叫人心头莫名的不舒服。
宝龄见拾巧正收拾床铺,问道:“你们九爷出门了?”
拾巧仿佛对她一清早便问道九爷很是受用,又听闻昨日九爷在浮雪庭为这位硕大小姐庆生,于是笑吟吟的道:“九爷一早便起了,在厅里与帮里的裘堂主议事呢,这会儿该好了。”
宝龄转过头去,便正巧看到前日那位高大威猛的裘堂主自屋檐下走出来,步伐极有节奏,他身边撑伞的人不知脚下踩到了什么,伞一斜,屋檐上一滴硕大的雨滴便滴落在裘堂主的脖子上,裘堂主下意识地抬头一看。
四目相撞,宝龄蓦地缩回身去,心隐隐的一跳。刚才的那一瞬间,她分明感觉裘堂主的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丝不明的兴奋,仿佛是蛰伏许久的兽,看到猎物的表情。
第伍拾玖、邵公馆惊变
沧浪陆家堡内此刻一片喜气洋洋,正堂中央大红的寿字十分醒目,园子里更是摆放了几十张的圆桌,正是大和帮陆老爷子陆振延的寿辰。
而后院的一间漆黑的屋子里,却与前头的人声鼎沸截然不同。一个看上去四十开外的中年男子背负着双手,站在屋檐下,精瘦健硕,锐利如鹰的眼中闪着阴郁的光芒:“怎么样了?”
另一人不过二十出头,头似要低到裤裆里去,仿佛极为惶恐,却依旧掩饰不住得意之情:“爷,那姓邵的果然憋不住了,打探消息的小四说,他们这次可是清剿而动,青莲会的老巢如今怕是座空城呢!”
“邵九呢?”中年男子沉声道。
“姓邵的将这事都交给了裘鸣,自己则刚去了总堂,怕是在等好消息呢,他是万万想不到,咱们用的这一招是调虎离山!”
中年男子眉心微微隆起:“没用的东西!你以为他跟你一样是猪脑子?!”
那人云淡风轻般的容颜掠过脑海,中年男子眉头蹙的更深,暗骂一声:妈的,混迹江湖几十年,此刻怎么会一想起那毛还没长齐的黄毛小子来,心中便如此不安?
那自称“小的”的年轻人被斥骂一通,有些讪讪然,却仍旧道:“爷,兄弟们还留了一手呢”边说,边凑近那中年男子的耳边,细细碎碎说了一番话。
“你确定,那人是姓邵的软肋?那小兔崽子会为了一个女人束手就擒?哼!”中年男子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随即轻哼一声,神情又略微有些疑惑。
“爷,你放心,小的几个月前便在胭脂弄见过那女人,当时她口气大着呢,说自己是姓邵的贵客,小的谨记爷的教导,不想惹事,才绕了她,如今姓邵向顾家提了亲,两人的关系更是非比寻常了,那姓邵的要拉拢虎丘顾家,那小妞可是关键的棋子,何况姓邵的从来不将帮会的事带至家中,前几日却当着那女人的面与裘明说事,还说她不是外人,可见那女人在姓邵的心中的分量。爷放心,这次,准没错!”
“四堂的人都准备好了?”中年男子幽幽慢慢地开口道,“若这次出了丝毫的纰漏,我就先剁了你的脑袋!”
“准备好了,只要他们进来,保管有进无出!”缩了缩脖子,年轻人谄媚地笑道:“爷放宽心,今日可是您寿辰,不如先去堂上喝几杯,暖暖身子,其余的,都交给小的,您就等着看好戏吧!”
中年男子沉默片刻,阴阴一笑,走出院落去,外头的宾客见他出来,都纷纷作揖:“恭喜陆老爷子,贺喜陆老爷子,陆老爷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哪!”
“哈哈哈哈!”中年男子大笑几声,“客气、客气,请坐,都坐!”
拾巧收拾好床铺便掩了门离开,大约是第一天宝龄便“婉拒”了她一直守在身边伺候,所以这几日,拾巧除了每日清晨都会来替她梳妆、叠床铺,午饭时送饭菜进来,几乎不出现。
宝龄坐在靠在床榻上看了一会书,余光却一直留意着楼下的动静,一个时辰之内,已有几批黑衣人井然有序地离开邵公馆的大门,四周的气氛更是凝重异常,让她想不注意都难。
此刻,一辆深黑色的旧式轿车缓缓驶出邵公馆,这辆车宝龄记得,便是将她从顾府接来的那辆,邵九的座驾。下一秒,裘堂主的眼神忽然在她脑海中闪过,她心底蓦然升起一丝不安的感觉,却又说不清缘由。
那辆车缓缓地驶出邵公馆去,邵公馆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宝龄微微舒了一口气,重新坐下俩。 她自然看不到,那辆车,驶出邵公馆,行至一处僻静的巷子里,忽然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车中跳下一个人来,一身墨黑的装扮。
巷子里另外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下来一个人,亦是一身黑衣,直接上了汽车。而那从汽车上下来的黑衣人,却上了马车。一场交换,仿佛不过一瞬的事,汽车又朝前驶去,而马车却似乎折返了回去。
四五月的清晨还有些微凉,徐风轻送,一双白皙修长的手缓缓掀起帘子,那从汽车上下来的黑衣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唇边带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