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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血液呼啸着冲过他脆弱的筋脉,倒行逆流,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五脏六腑都在痛!整个世界都在朝他尖叫,疯狂大声地尖叫,他的鼓膜好痛,随后他意识到那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他的手指深深扣进泥地里,用力到指关节发白,胸口被堵住了,张大嘴巴却吸不进空气,因为他无法停止尖叫。一阵眩晕,痛得几欲晕倒,他以为自己会在这阵疼痛的昏厥中骤然死去。
可是没有。
他看见自己站在诸葛村逼仄的小道上,前面是断头路,身后一片黑暗,上头一线窄窄的天,两边高耸的围墙不断倒向他,天越来越窄,光越来越弱,两座山一样的高墙彻底坍塌,将他活埋,压得他好沉重,黑暗吞没了一切,尖叫声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呻︱吟,他蜷缩成一团。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前的折磨,永无止境。
林中起风了,树叶预感到了自己的枯败,在空中瑟瑟发抖。风越来越大,树枝像巨浪一样剧烈起伏,初听像骤雨倾盆,继而像万马惊啸,悚然而悲悸。
狂风过后,天色惨淡,山川寂寥,落木萧条。
十七少的视线变暗,毒已经蔓延到他的眼睛。西风中,他的肺部慢慢变冷,他的手脚冰凉,无数根针在刺他的骨头。
他想起关于冷的回忆。年少时有一次去偷画,不慎被人看见了脸,教里有规矩,这种情况不能留活口。但他认出了那个人,小时候那人曾给过自己一块麦芽糖,仅仅出于对一个挨饿孩子的同情。他按在蛇信钉上的手松开了,要求对方保守秘密。这件事的结果是,没有人会对一个魔教小偷信守承诺,他最后不得不多杀了三个人,自己也受伤躺了一个月。老六当时就笑话他:“你怎么那么贱呢?”
他越来越觉得老六说得对,自己就是贱。如果不是多管闲事去救那少女,怎么会被师太打一掌?又怎么会落入老六手中?做好事还要被打,真是太贱了。他真诚待人,却遭背叛,好心救人,反被冤枉。
他现在已经不痛了,只有寒冷和麻木。他的牙关不受控制地打颤,分不清是身体还是心里,正一截一截被冻僵。不过原先冰凉的双脚已经不冷了,因为他感觉不到他的腿了。
他最终无力地瘫软,脸颊贴上泥地,鼻尖触到一朵茶白色的小野菊,一缕清香飘来。他认得这个香味,清雅得一如那个人。啊,是了,暗夜里明亮的梦,他闭上眼睛,沉浸在回忆的气味与声影中。
春溪的碧草,月夜的柳影,承恩寺的钟声,枯树下的私语……
有一个人,重新定义了他卑贱黑暗的一生。
今生今世,能够和这个人相遇相知,上天还是眷顾他的。他心中泛起暖意,平静、安详,甚至有点幸福。
他真是想念他啊,他是不是也在想念自己?他死后,无双子会不会为他落泪?但他死后,身份就暴露了,无双子又怎会为一个魔教小偷落泪?那还是不要让他知道自己死了吧,让无双子像老朋友一样怀念他,偶尔因他而微笑,多好。
他好冷,那个唯一可以温暖他的人,现在在哪里呢?
然后他就真的产生了幻觉:那张朝思暮想的容颜,模糊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很想说,我死的时候,你能不能抱着我。
但他只能吐出一个字——
“泉……”
然后他感到自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第十九章 重逢
无双子的百会穴上持续冒出不正常的青烟,他双腿盘坐,眼睛紧闭,眉头拧成一个结,汗水顺着眉梢和脖颈滴落,气滞而阻,丹田亏精,情况十分凶险。他的双掌贴着一个人的后背,那人同样双腿盘坐,双目紧闭,神识不清,火光照着那人的脸,绯红里带一点青。
替十七少运功疗伤的过程远比无双子想象中的要复杂古怪得多。
无双子感到对方体内有四股力量。
第一股是毒,可能是蛇毒,他给十七少包扎伤口的时候看到好几处蛇牙印。蛇毒虽性烈,却并不难处理,他只用半个时辰就逼出了十七少体内所有的蛇毒。
第二股是掌力,是被玄门内功所伤,但又不是少林那般深厚,倒像是峨眉派的绵劲,可是十七少怎么会和峨眉派结下梁子呢?这一掌差点震断了十七少的筋脉,幸亏无双子内力精纯,为他行了九九八十一次小周天,总算可以稳住。内伤是急不得的,须日后慢慢为他调息,三个月内即可恢复。
第三股是蛊,像是一条虫蛊。他仔细检查过十七少的身体,一般的蛊种在腠理,肉眼可见,但此蛊阴毒至极,表面上看不出异常,发作起来却是生不如死,而且种下很久了,已经和血脉相融。他的真气只能减轻蛊毒发作的症状,却无法根治。这股力量最辣手。
第四股是个“黑洞”。无双子不知道“它”是什么,一开始他甚至没有发现“它”的存在,但他每次运气经过十七少的命门时,真气总会流失大半,像是被吸入一个无底的黑洞,非常邪门。一个不太好的猜测浮现在无双子的脑海中,不过他马上否定了:如果是追魂的大法的话,自己早已血骨尽融,怎么可能只是流失部分真气?再说十七少武功如此平常,实在不像是练过追魂大法。或许这个黑洞和蛊虫有什么关联?
运功疗伤本就是借气调养,借无双子的深厚内力调养十七少的重伤,每次运行完一个周天,真气必须归回无双子的丹田,然后才能循环流转。可是因为“黑洞”的存在,无双子的真气出多归少,只借不还,导致他内力折耗,丹精大损。就算现在罢手,也早已因为过度透支,功力倒退了十年以上,更何况他还在源源不断送出真气,强自支撑。
所以现在的情况十分凶险,一不小心,就要同归于尽。
十七少渐渐醒转,全身暖暖麻麻,像泡在温泉里一样舒服,一股纯正稳定的暖流正从他的夹脊穴缓缓注入,上经大椎、玉枕、百汇,下行印堂、重楼、膻中,在丹田处徐徐徘徊,通过会阴、尾闾,最后在命门处消失。
他试着睁开眼睛,亮得好刺眼,是太阳吗?他赶紧闭上,眨巴几下,低头看向地面再慢慢睁开。这次他看清了,现在是夜晚,他坐在一件霜色的披风上,下面还垫了厚厚的干草,墙壁都是岩石,他可能在某个山坳里,岩石上反射出跳动的火光,正前方亮得刺眼的不是太阳,是一堆篝火,他能感到火焰带给自己的温暖,远处树上好像还牵了一匹马,他不能确定,林中太暗了,眼前的篝火又太亮了。篝火的后面,挂着一身衣服在烘烤,很眼熟,好像是自己的衣服。如果那是他的衣服,那身上的是什么?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身上是一件霜色的长衫,很眼熟,长衫下,胸口断裂的肋骨已经被妥善包扎好,透出浓浓的伤药气味。
然后他忽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同时想起这件衣服是谁的。从他夹脊穴传来的暖流,正出自一双熟悉的手掌:无双子正在替他运功疗伤。他猛地转头,差点又晕了一下,然后他看见无双子头顶的青烟和被汗水浸湿的衣衫,他看见他原先高高隆起的太阳穴现在却深深窈陷——无双子已内力尽失,为了救他。更可怕的是,十七少感到自己体内的追魂大法正在不断吸走无双子的精气!天哪,他在干什么!
一个恐怖至极的念头攫住了他——他正在把无双子吸成一张人皮!
一种比死亡更尖锐百倍的痛苦刺穿了他。
十七少推开无双子的手,因极力抑制某种情绪而显得咬牙切齿:“你走!”
无双子深呼吸收功,睁开眼睛,顾不得虚汗淋漓,他关切地问:“好点了吗?”
十七少冷冷地说:“我很好,你走!”
无双子稍微放心了点,耐心解释:“你的伤一时半刻无法痊愈,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完全好了再走。”
“那好,你留下,我走。”十七少挣扎着要站起来。
无双子按住他,问:“怎么了,你?”
十七少这一生有很多张面具,此刻,他决定选择最恶毒的那一张。他换上浮滑无聊的嘴脸,说:“你知道我这一掌是谁打的吗?”
无双子凝眉不语。
“是峨眉派掌门师太打的。”十七少继续说下去,“你知道她为何要打我吗?”
无双子仍旧只是沉默,他听出十七少言语中的不善。
十七少特意留了点时间给无双子思考,像战略家在选择精准打击的时间,他终于选定了某个瞬间——“因为我睡了她女儿。”
无双子的脸刷地铁青,他正色警告对方:“不要开这种玩笑。”
“你给我洗衣裳的时候,”十七少指指篝火边自己的衣服,“有没有闻到她的体香?”体香不能保证,但上面一定会有她外衣沾上的香味。
无双子用力地抓住他的胳膊,一脸无法置信。他的确发现了宫云裳香囊的味道。
十七少嘴角带着残忍的笑意:“光天化日之下,我就是用你教我的招式封了她的穴道,一时兴起就索性睡了她。她在我身下婉转承欢时哭着喊‘云哥哥,救我!’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对不住了……”
“够了!”无双子全身大震,胸口紧绷,指尖发麻。为什么若瑜要说这样的话?为什么明明知道这不可能,一切却听起来这么真实?
不管十七少说的是真是假,有一点无双子十分确定,那就是十七少现在非常讨厌他,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导致他的厌憎,但显然对方连一刻都不想和他待下去,所以才故意伤害他来让他离开。无双子的思绪纷繁杂沓,根本理不出头绪,他无法面对这样的挖苦。他无能再继续待下去了,哪怕一秒钟。
无双子站起来,匆匆离开,像在仓皇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他经过火堆时,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十七少说:“马给你,背包里有药。”话音刚落,就没入无边的夜色中。
十七少望着无双子的背影,整个人委顿下来,颓然坐着,山坳里空空的,篝火再也温暖不了他。
他突然觉得一切很可笑,真他妈太好笑了,于是他“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得气息翻滚,身子摇晃。山坳的岩壁上回荡着他的比哭还难听的笑声,仿佛有无数个自己在一起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血。然后他伏在地上,继续“呵呵呵”地笑个不停。
身体上的疼痛已经是次要的了。
第二十章 疗伤
离了无双子的真气,尸虫又隐隐发作起来,十七少笑不出来了。他挪到岩壁旁,裹上霜色披风,蜷成一团,咬紧牙关,独自忍耐。
他怀疑自己又出现了幻觉,因为他看见无双子回来了。
无双子走到他跟前蹲下,问:“宫云裳身上的三颗痣,长在哪里?”
他是真的回来了。
无双子这么问,不是因为他知道宫云裳的三颗痣长在哪里,他甚至不知道宫云裳身上有没有痣,但他赌十七少肯定不知道。
突然被这样一问,十七少顿时很被动。他如果回答错了,说明自己在说谎。他如果不回答,就等于默认自己不知道。但他转念一想,无双子这样端正的君子,又怎么会知道少女身体上的三颗痣?该不是在试探自己?不回答肯定不行,回答了或许还有机会。十七少回忆了一下过往的丰富经历,找出一个最可能的位置:“胸口。”
无双子没想到十七少真的会回答,他本以为对方会沉默,这样自己就可以揭穿他的谎言。现在怎么办?等等,他还不能放弃,也许十七少是瞎猜的,就看谁先怂。无双子决定使出平生最高的演技,底气十足地反驳:“不对,在左腰。”眼神犀利,语气笃定。
十七少被唬住了,他打量着对方表情中的可信度,觉得不像是说谎。尸虫之毒搅得他心烦意乱,他被疼痛严重分心。也是,无双子和宫云裳从小定亲,小时候一起玩耍看到过也未可知。他开始心虚,道:“天太黑了,没看清楚。”
“刚才还说‘光天化日之下’,怎么又是‘天太黑了’?”
十七少语塞。
“不要再拿假话来激我,我不会走的。”无双子下定决心,盘腿坐下,“你什么时候伤好了,我什么时候走。”就算十七少讨厌他,他也要留在这里照顾他。
无双子无法忘记当初发现奄奄一息的十七少时,他怎样喊了自己一声“泉……”,而自己又是怎样的心碎。
他永远不想再体验一遍那种程度的心碎。
他不知道十七少为何会翻脸不认人,但他自认为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今后也不会。
十七少合上眼睑,思潮翻涌:他爱的这个人,就是这么温柔可靠,重情重义,就算之前那样羞辱他,他也不忍丢下重伤的朋友独自离去。
一个极力隐瞒,另一个却洞若观火。他可以被天下人冤枉、厌弃,他反正习惯了,无所谓,但这个世上竟还有一个人,真正地相信他、放不下他,愿意为他折返。
他不禁动容,他伪装不下去了,甚至差点要缴械投降,把心肺剖出来给对方看看。但理智告诉他不能,他极力保持沉默,只为避免说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话。
尸虫彻底发作起来,一阵神经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