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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天凤有没有说过,你很伪善?”上官鸿信冷冷说道。
俏如来根本没有分心的余力,理所当然一言不发。他武骨不佳,原本就不曾学武,跟随默苍离后修习术法不过一年半载,面对身负身负凤凰之灵且术武双修的上官鸿信,即便依靠累积千年的止戈流,依然连防守都逐渐吃力,呼吸间开始闻到从胸腔里泛出的血腥。心念一动,想要施加更多术力,止戈流给予回应,初时的确轻松不少,手中动作意外流畅,俏如来反应过来时已然失控,紧握的墨狂开始主动攻击,而他甚至无能为力。
俏如来这才惊觉,止戈流与凤凰之灵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同样给予异乎寻常的强大力量,蚕食宿主的生命,他此前从未操纵过如此庞大的术力,理所应当被完全吞噬个人意志,尽管心中并无杀意,手下依旧咄咄逼人。
万千剑化为一道剑光,一招一式直逼对方命门,绝对的力量能稍稍弥补经验的落差,终究颓势难挽。上官鸿信反手横剑而来,墨狂一腔孤勇倾身刺去,是两败俱伤的走势。
俏如来睁大了眼睛,像是已在秋水镜面,看到自己飞出的头颅。
迫近的少年忽地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俏如来心中顿生异样,然而他原本就无法完全控制止戈流,枉论及时收剑。墨狂当胸穿过,另一柄剑却生生顿在颈侧,收不住的剑气划破了肌肤,寒刃落在肩头,因另一端已无着力,坠落发出沉闷的声响。
鲜血零落喷溅在衣上面上,俏如来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接住摇摇欲坠的少年,腿却发软,一同跌落在地。察觉他要将剑抽出,俏如来想也不想就厉声道:“别动!”
然而他并没有补救的法子,手忙脚乱地想要将人抱起来,稍一动就只能见□□汩汩外流,上官鸿信勉强直起身,不过是极小的动作,吐出的血染透了俏如来雪白的衣袖,他却完全不觉得痛似的抬起了眼,“不要哭。”
忽略可怖的场景,他甚至可说气定神闲,眸中不再阴沉,恢复平素逗弄人那般明亮,因生机散离,便成了西沉暖阳,光辉终有尽时。
俏如来恨的说不出话,恨自己的迟疑,恨他的武断,浑然未觉眼泪盈满,不自觉滑落,滴在手背上的功夫已然凉冷,化开未干的痕迹。
上官鸿信随手抹去,喘着气道:“我还能撑一会儿。”
凤凰之灵顽强地填补身躯的伤口,竭力延长宿主破落的生命,上官鸿信明了,他再也不会因这股力量恢复,却十分安心,甚至可说期待。
除却血肉之躯的妖族魔族,长久存留于世的非人,连百鸟之神的元灵也避不可免走向疯狂,由诛魔剑阵斩断继承的循环,再好不过。
他吃力地伸出手,想去摸俏如来的脸,发觉指尖散溢华光,几乎变得透明,便只在他眉心划了两下,转而拿袖子仔细擦干净沾到的血,柔声道:“墨门术者自我献祭创造的止戈流,因代代宿主的奉祀越来越强,我不清楚它能取我多少术力,但至少……能一直这么陪着你了。”
俏如来满腔话语被这话堵在喉咙里,不敢置信地瞪着他,恨恨道:“我要的,是你的人来陪我!”
这话不知哪里逗乐了上官鸿信,他居然笑起来,被翻涌的血腥呛得连连咳嗽。
“你身为术者实在是太失败了……”他顿了顿,大口喘气,“可我又高兴你这样稚嫩,这世上只有我……会是你未成熟时投注感情的非人。”
俏如来低垂眼睫,轻道:“你不看着我,怎么会知道只有自己不一样?”
“我就是知道。”上官鸿信将重量更多的压给俏如来,眯起了眼睛,“你带小妹……去见策天凤罢,她会欢喜的……至于我……”他幽幽叹息,已经定不住目光,透过俏如来像看到了遥远的彼方,喃喃着说:“我想回羽国。”
他们自然都明白,他说的并不是当下的羽国,而是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可是回去也有不足啊……”少年的面目头一次露出长者的温柔,低弱的话语如同寒刃一片片凌迟心头,“我留不住任何人,却留住了你……对不起。”
臂弯陡然沉重,眉心鲜明的疼痛刺伤了理智,俏如来想着不能哭,紧紧捏住了尚且温热的手。
他不会再得到回应了。
公子开明来到时,琉璃树阵法未收,烟气飘飘渺渺,凄凉赤色别有一股破碎的冶艳。
白发僧袍的年轻人委坐在地,半身染透赤红。怀里的少年神态安详,仿佛不过是小憩须臾,过会儿再一睁眼,又是满不在乎的骄傲神气。
许多年前遇到上官鸿信的场景此时重现,俏如来平静的异乎寻常,耐心为苍白的少年整理发冠,听到脚步声,抬起头,食指压唇,是一个体贴的噤声手势。
虽说并未对俏如来抱有多少期待,真正看见上官鸿信死在他手中,公子开明难免感到惆怅,也不得不对这位钜子刮目相看——初出茅庐,从未历练,上手斩除的就是与自己关系匪浅的神子,当真是心狠。
俏如来自是不知公子开明心中所想,事实上,他直到此刻还十分茫然,整个人提不起力气,自觉开口声音轻飘飘的,不知在旁人听来是如何。
“策君,我有一事相求。”
“何事?”
俏如来搂紧了沉睡一般的少年,轻声道:“他让我带公主前往中原。”
“可以。”公子开明顿了顿,“给我三天,你也好好调整。”
俏如来长舒一口气,“多谢。”
将佛珠重新绕好,他揽着上官鸿信摇摇晃晃地起身,连扔在一旁的墨狂都险些忘记。怀里的人身上隐隐透出微光,他忽然愣住,想要捂住脸,不愿再一次面对分离,然而光芒抽离了躯体的重量,闪烁中消解了形状,琉璃树阵法蓦然崩溃,空余一地萧瑟狼藉。
俏如来拾起剑,沐浴来时还觉得平淡的日色,居然有些刺目,禁不住心血翻涌,染红袖口一片。
公子开明将他的反应收在眼中,只道:“魂灵散去,肉身也散去,神子羽化就是这样什么也剩不下。”
俏如来疲倦地说:“不,他会一直和我在一起。”
公子开明顿时不寒而栗。
人族是怎么回事,一个一个看着正常,结果病的这样厉害,转念一想,这两人都是策天凤的弟子,源头难道在那位他十分敬而远之的钜子身上?
直到离开魔世,俏如来再没多开口,失了时机,公子开明的疑惑也就没有得到解答。
***
人族的生命可以很长,一如策天凤、默苍离、随便哪个名字,过世那么久,公子开明还能偶尔遇上他的传说,简直阴魂不散。
人族又脆弱的一碰就碎,好像才一眨眼,生命就走到了尽头。
公子开明对俏如来的印象,还是十来年前一头少年白、温润斯文的修行人,偶尔从墨者处听闻他长成了相当出色的术者,倒也不出所料。如今重逢,虽说带着病容,完全看不出油尽灯枯,本人似乎也没有任何负担,平静地为他绘上传承之印,微笑着说出最后的托付。
内室里除了公子开明,只一个二十来岁模样的青年紧张地坐在一旁,等访客退开急忙上前看脉,未发觉不妥,才安下心来。
“你不觉得交给我不太对吗?”公子开明忍不住指着自己,“我是魔族诶。”
“我认为策君合适。”俏如来拍了拍那青年聊作安慰,淡淡道:“我天资平庸,不得不借助止戈流才能行走,策君能为甚高,大不了不用就是了。”
“确实是个好方法,长命的钜子还真是这么做的,修行到术力深厚才开启止戈流,平日也尽量不用剑阵。”公子开明眯起眼,微微勾起的唇,说不出是感慨还是嘲讽,“可人就是会贪心啊,为了自己贪,为了朋友贪,为了苍生贪,最后把自己都贪没了。”
俏如来不置可否,偏过头,低低咳嗽。
青年严肃地宣布到了休息的时辰,示意公子开明一同离开,请访客在院中稍等一会儿,自己从另一间房里捧出一个陈旧的匣子。
公子开明失笑,“墨狂?”
青年点点头,见他立刻接过,整个人不再那么紧绷,明显松了一口气——大约是在庆幸,终于成功将麻烦推出去了。
公子开明笑了声,随手招来木鸳,一蹦三跳了上去,风拂过他的面颊,将简朴的小屋抛在脑后。
“活的久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新鲜了,使用止戈流的魔族能撑多久啊?”
装着墨狂的匣子像有千钧重,公子开明嫌弃地扔来,随意靠在木鸳上。
二十年时光在他这样纯魔的生命里不值一提,死去的神子面貌模糊在了记忆里,这位钜子也将要离世,他与百多年前萍水相逢的神子、与策天凤相关的几页过往,终于都要滚进故纸堆中。
公子开明有些寂寞,又十分自在。
他想回去给自己写牌位了。
第10章 第 10 章
09
晨光熹微,透进床幔的光细弱幽白,上官鸿信迷迷糊糊睁开了眼,下意识要转过身,不想惊动了靠在一旁的人,揉着眼睛往怀里钻,温热的呼吸扑在颈窝,咕哝模糊不清。
他低头在那道十字剑印上贴了贴,耐心顺削瘦的肩窝、脊背抚下去,回来轻柔地梳理睡的凌乱的白发,俏如来微蹙的眉心舒展开,呼吸很快恢复了平和。
上官鸿信抵在他额头假寐,身子仿佛变得很轻,比飘浮的鸿毛更无依靠。魂灵游荡在现实与梦境,贴着温热的身体,呼吸若有似无的檀香,二十年的等待似乎只为了这一刻,温存的令人不敢置信。
片刻游移,他飘飘忽忽间恍若置身火海,耳畔惨绝的哀嚎是人,还是魔?他浑身滚烫,流通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的血液沸腾一般,像是在突突跳动,心神却记挂在了别处,平静无波。
峡谷中大火汹汹,食人族血肉,啖魔物筋骨,那璀璨华光以年轻的生命为柴薪,燃起炽烈的火舌,吞噬彼此针锋相对的三方人马,拖拽着对方,一同坠入探不到底的黑暗深渊。
他的妹妹久违地穿起皇子朝服,重箭穿胸而过,发冠散落开,是确实的少女模样,娇妍的容貌褪尽血色,苍白如纸,毫无生气。她自幼活泼好动,他甚至开始疑惑,是不是又踩进她的恶作剧,只是这次未免太恶劣了。他想将人唤起,迟迟得不到回应,只能跪地将妹妹抱在怀里,越收越紧。单薄的躯体失去人的骨骼与重量,成了一件衣服,最后连衣服也不存在了,徒留一片焦黑。
生涩的潮湿滴在颤抖的手背,连珠成线,暴雨如注。雨水带走了肌肤的热度,让大火走向末路,却冲刷不去心底的阴霾,失控的力量逐渐收起暴戾,他眼底仍旧是浓厚的阴骘,沉浸在流淌的血色里,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白袍一角突兀地撞入视野,他迎上一张温润清秀的面容,半边纸伞倾来,眸子里的善意发自心底,犹带着担忧被拒绝的局促。
他却越过他,看到了不远处漠然回望的苍翠人影。昔年的灵子尊贵仅次于祭司,傲然立在所有皇子身前,为友宽和,为师严厉,为臣尽心尽责,清冷的模样似乎一如旧年,可他已经离去了,换成他的徒弟来到身边。
天光大亮,层层床幔内中昏暗如旧。上官鸿信直起身,挑开罗帐,碎光洒在俏如来眼皮上,嘀咕两声又抱过来。
上官鸿信任他搂了会儿,低笑道:“你这是不肯放我走了?”
俏如来这才勉强抬眼,睡意惺忪还透着迷茫。
外间侍者无声走来,撤开屏风,服侍两人梳洗。上官鸿信坐到一旁榻上,由着侍女梳头整冠。几人退出后回来各自手捧漆盘,放着衣物与配饰,他站起身,一件件穿上,末了环佩压身,庄重的玄墨与艳丽的赤色穿出一身端方挺拔。
俏如来正整理着繁复的僧袍,上官鸿信走过去,顺手拉上系带,摸过肩头,抚平折痕,好似世上只此一事值得关心。
俏如来道:“我有话与你说。”
上官鸿信瞧了眼窗外明媚日色,漫不经心道:“今天是个好天气呢。”
“是与你有关的事,也是我为何来这里——”
“等见过妹妹再说,好不好?”
修长的手指压上了唇,凝视他的眸子里,竟有几分祈求似的颜色,俏如来怔了怔,沉默地点头。眼前的少年看起来和平日没什么两样,习惯与他对弈的俏如来却敏感地察觉到了穿透棋路的杀伐之意,心中不免一惊。
心不在焉,一败涂地在所难免,上官鸿信还笑,怎么那么沉不住气。正好侍女入内禀报了准备,顺手就牵起俏如来一同外出。
木屐走在山道上,踢踢踏踏,发出清脆的声响,伴着慢悠悠说起的少年事,俏如来走在他身侧,恍然生出了他们已相伴多年的错觉。
山道尽头是一座浮廊山亭,若是冬日来访,撂下重帘温酒漫谈,笑看古木银妆素裹或许是美事。此时却不是好时候,秋日树叶刚刚泛黄,尚且是绿树成荫的时节,青葱翠色衬的古木之下那座坟冢雪白的近乎突兀。
里头埋葬着羽国的九公主,或许也埋葬了身边少年的一部分。
碑上一字也无,细细辨认,能见到一只飞天凤凰盘旋而上,栩栩如生,随时像能从石中飞出一般。
上官鸿信上前道:“我来看你啦。”
松开的温度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