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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不管不顾就说什么“子画的弟子”,漫天心头一紧,急忙解释道:“红玉姐姐,你听我说……”
红玉笑着打断了她:“天儿不必惊惶,主人并非狭隘之人,没有什么门户之见。若不然,当初也不会将你收入门下。”
这倒也是。
——当年漫天拜师之时,身上已有蓬莱的传承,如今也不过是多了长留一门而已。
想通了这点儿,漫天自己便先笑了:“却是我着相了。”
红玉起身,抚了抚裙角,笑道:“好了,我就先回去了。天儿,你一个人在外,一定要听这位无垢公子的话,行事不可鲁莽。”
漫天瞬间瞪大了眼:让我听他的话?
但看出红玉眼底的担忧,她还是乖乖点了点头:“姐姐放心,我知道了。”
红玉如何看不出她的不情愿?但漫天至少有一样好处:做出的承诺一定会遵守。有这位修为不下于主人的公子照应着,便是天下,也可去得了。
目送红玉御剑而去,漫天嘟着嘴瞪着无垢,满脸的不愿不满,哼哼道:“上仙不会借机为难我吧?”
无垢有些失笑,难得地开口解释了一句:“这一回,我可是真的好心。”
“哼!”漫天反驳道,“在莲城时,也不知是谁对我突下杀手?”
无垢神色一滞,声音重又变得冰冷:“我要杀的不是你,而是花千骨。”
漫天不解:“你杀千骨做什么?”
无垢眸光一厉:“因为她是子画的生死劫!”
“生死劫?”漫天大惊失色。
无垢有些意外:“你也知道生死劫?”
漫天愣愣地点了点头:“在蓬莱的典籍上见过,据说遇之便避无可避、不死不休。”
只是,千骨竟然是师父的生死劫?怎么会呢?师父他可知晓?
她突然想到自己刚拜师时,师父便特意交代她要离花千骨远一点儿。当时她觉得奇怪,如今想来,师父其实是知晓的吧?
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将花千骨留在身边?
对无垢来说,漫天的心思太过浅显,便如写在脸上一般。他轻轻笑了两声,讥讽道:“所以我才说,你的两个师父皆是心怀天下之辈呀!在天下苍生面前,他对自己的安慰从来是不上心的。而那花千骨,亦在苍生之列。”
说到这里,无垢忍下了心头的叹息:他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一心要在死之前为子画除去最大的隐患。却不想,阴差阳错之下竟是失败了。难不成,子画的这一劫竟当真是避无可避吗?
漫天以掌抚额,只觉脑中混乱不已:“竟然是……这样吗?”她一时怨白子画太不将自己的安慰当回事;一时又怨花千骨为何要出现在白子画面前;一时又怨无垢出手不够快;一时又庆幸他出手不够快。
这些念头在她脑中兜兜转转此起彼伏,连她自己也不知,究竟想让哪一个占据上风。
这时,只听无垢叹息道:“许多人都说,解生死劫唯一的办法便是‘杀’。可是,这几日我仔细想想,这根本就是错的。若不然,明明云牙已死,我却为何还会为心魔所侵,犯下种种错失?”
漫天将理不清的诸多念头甩去,随着他瞬移了话题:“那个云牙,是你的生死劫?”
无垢却已陷入了回忆之中,自顾自说道:“生死劫的威力太大了,从古至今,从未有一人真正逃脱过。当我得知云牙是自己的生死劫时,恐惧已然侵染了内心。这时候,我再也不记得自己对这个善良勇敢的女子是如何的欣赏了,只想着要离她远远的。我没想过她会死的,我之所以赶她走,便是不忍心以杀渡劫。可她还是死了,在遇到她的生死劫——也就是我之后。”
他眼中带了些明显的愰惑,似是在询问,又似在自问:“又一个因生死劫而死的人,离我如此之近的一个活例。那我呢?我的应劫之日又是何时?”
他的本性里便带了些优柔与软弱,多数时候不能决断。若不然,也不会在得知云牙是他的生死劫,而他所知的唯一的解法便是‘杀’时,还不能下定决心杀了她。
在赶走云牙之后,他也时常会后悔,后悔自己当时手软。
可是,当云牙的死讯被手下传回,他却并没有多少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反而恐惧更多一些:看吧,只因遇到了生死劫,便是我没有杀她,她仍是难逃一死。
自遇到无垢起,漫天对他的印象不是冰冷而高不可攀,便是爱与她作对讨厌至极。总之,从未见他如此脆弱过。
这样一来,漫天难得看了他一次笑话,反而不好嘲笑他了。毕竟,人家已经这么可怜了!
郁闷归郁闷,漫天还是看在同乡的份上,出言安慰他:“你不是已经死过了吗?你的劫数已经过了,以后都会好的。”
“是吗?”无垢闭上眼,压下心头的思绪,露出一抹强笑,“多谢。”
见他兴致不高,漫天连忙转移话题,举起了方才揭下的侠义榜:“这张侠义榜的发布者是要找人在寻找玉衡的过程中保护他,约定了明日一早在江边汇合。咦,他怎么知道今日一定有人揭榜?若是没人,他岂不是要空等一日?”
“也许人家能掐会算呢?”无垢亦知她的用意,心下感念,难得开了个玩笑。
漫天啐了一口,笑道:“真能掐会算的,会找我这么个暴脾气做保镖?也不怕我揍他!”
两人皆笑了起来。
电光石火间,无垢脑中突然便闪过了欧阳少恭的影子。
——不怪他多疑,这张榜出现得太过巧合,他总觉得与那欧阳少恭脱不了关系。
☆、所谓姻缘天定
当然,这些猜测无垢并没有说出来。毕竟是没影的事,说了也不过妄做小人。
两人一路打听着找到了悦来客栈,屠苏早已经买好了五花肉,正坐在大厅里最显眼的那张桌子上,阿翔乖乖地蹲在一张椅子上,正眯着眼睛养神,显然是吃饱了肉,正自心满意足。
两人一进门,屠苏便看见了,连忙起身来迎:“师姐,无垢先生。”
二人各自颔首回礼,问名了他一直在等师姐,并没有用饭,漫天便召来小二,点了几样素菜,并着一碟馒头。
等着上菜的空挡里,无垢对二人道:“我本家姓谢,家严取字明镜。既已不在家乡,这‘无垢’二字还是不用的好。”这里又没有无垢宫,这别号简直毫无根据。
漫天赞了一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这个名字取得好,正合上仙的品格。”
屠苏看了师姐一眼,乖乖改口:“谢上仙。”
无垢神色淡淡,瞥了她一眼,见她的确没有讥讽之意,才道:“不必喊我上仙。”
漫天道:“谢先生?”
屠苏再次改口:“谢先生。”
无垢颔首道:“如此便好。”
说话间凉菜已经做好了,小二先端了上来:“几位先用着,热菜马上就好。”
三人皆遵循“食不语”,沉默地用了饭。
这时,天色已然晚了,三人约定了明日卯时起,便各自散去。
三人初来乍到,各自早早安歇了,却不知今日乃是琴川一年一度的灯会,天晚时才是热闹的开始。
琴川多水,传说便是因此地有七条呈琴弦状分布的河流而得名。天色一晚,河边便有了许许多多的情侣聚集,卖河灯的人亦来凑巧,将各色美丽而精致的河灯摆在河边的大柳树下,各显神通的怂恿小情侣们买河灯祈愿。
欧阳少恭领着寂桐一路徐徐而来,所过之处,满目繁华盛景。他一时有些恍惚:此情此景,是何等的熟悉,又是何等的陌生。
所谓物是人非,不外如是。
“公子,买盏灯吧。”一个老大爷热心地举着一盏莲花灯向他推荐。
少恭伸手接过,道了声:“多谢。”取了几文钱放在摊子上。
老大爷见生意成了,很是高兴,热情地又递上毛笔,笑道:“公子有什么心愿,可以写在灯上,待会儿放进河里,河神会帮公子实现的。”
他对河神之说嗤之以鼻,却还是接过了笔,不假思索便写下一行字:愿太子长琴与蓬莱霓漫天永结同心。
一模一样的话语,只而今余他一人独许。
轻轻叹了一声,他快步走到河边,将灯放进河里,看着它随水而去,便如看着自己的心越漂越远,直漂到看不见的地方。
寂桐跟在他身旁,因老眼昏花,看不太清楚,只隐约看见“太子长琴”、“蓬莱”等字样,不由心下酸楚,眸光哀怜地看着少恭,又是欣喜又是自责。
——少恭,我就在你的身边啊!巽芳一直都陪着你!
只是,女为悦己者容,我想要你永远只记住我最美的模样。
两人在河边一直站到了明月高悬,还是寂桐担心少恭受凉,开口劝他:“少爷,今日街上热闹得很,还是到街上去转转吧。”
“热闹?呵!”他唇边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再怎么的热闹,也终有落幕之时。与其眼睁睁地看着繁华落幕、烟花易冷,不若从一开始便不听、不看、不闻、不问。”
见他这样消极,寂桐心下悲蕴,只觉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她强压下眼中泪意,笑着劝道:“便是烟花寂灭,也曾有绚烂之时。繁华虽注定落幕,但落幕之前,亦有盛景。少爷只需在拥有时尽情享受即可,何须思虑过远?”
“桐姨倒是看得通透。”少恭凉凉一笑,含笑回首间,眸中映着灯火辉煌恰如星河倒转。但那盈盈的笑意之中,寂桐却看不到半点儿温度。
她听见他声音温和,问出令她无从作答的话语:“为何俗世的繁华便终不能长久?说什么趁拥有时享受,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凡人便是这般愚昧,全然不知自己的喜怒哀乐皆在仙神的一念之间!呵,这样说来,上天管得未免也太宽了些。”
他将右掌举在眼前,缓缓握成拳,自语道:“我与凡人终究不同,我的命运只能由我自己掌握。我的盛景既然已经来了,便教它长盛不衰,才是正好!”
寂桐直觉他状态不大对,张口欲劝,却终究无言。
她暗暗叹了一声:如今在少恭眼中,她只是个不大亲近的老仆罢了,又有什么资格三番五次地反驳他?方才的规劝,已是倚老卖老了。
少恭何等敏锐?寂桐的一切情绪在她面前简直无所遁形。见她便是如此也不肯承认自己就是巽芳,理由是那可笑的“女为悦己者容”,少恭对她是彻底失望。
——似我这般的人,又岂是为皮相所惑者?
罢了,罢了,天儿已经回到了我的身边,我原也不欲再奢求过多的。
“桐姨,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回去吧。”
“好,好。”
说是要回去,但街上行人接踵磨肩,两人又是逆着人流,其速度也与游赏无异了。
好不容易走过了闹市区,两人以为终于可以轻松了,却不想前方竟围满了人,比闹市更热闹十倍。
经过一番打听,两人才知道,原来,今日是琴川大户中孙家的小姐抛绣球招亲,如今正要抛呢。
寂桐笑道:“少爷既然来了,何不也抢一抢这定姻缘的绣球?”
少恭则是面露嘲讽:“将自己的终身交与上天决定,也未免太过儿戏!”
见自己不过一句话,便挑动了他愤世嫉俗的神经,寂桐怔了一怔,不敢再多言。
这时,孙家小姐出现在了高台上,虽戴着围帽,但身子纤细、弱柳扶风,颇有楚楚之姿,台下登时群青涌动。
“孙小姐,这里,这里!”
“扔到这儿,扔到这儿!”
“看我啊!看我啊!”
“孙小姐,在下对你仰慕已久!”
“孙小姐……”
“……”
孙小姐站在高台之上,头一次见到这等阵仗,不由心怯,转头看向一旁安稳如山的奶娘:“奶娘,我……我怕。”
“小姐不怕啊,奶娘在呢。”奶娘爱怜地摸了摸小姐的背,柔声道,“小姐只需把绣球扔下去就是了,老爷、夫人在天有灵,定然会保佑小姐找到如意郎君的。”
“嗯。”孙小姐点了点头,上前一步,闭上眼将手中坠着金珠流苏的的绣球抛了出去。
“哦——我的,我的!”
“我抢到了!”
“哈,明明是我的!”
“……”
绣球在众人手中辗转多次,终于在一次多人争夺中飞上了高空,往闹市区砸去。
“唉呀!”孙奶娘也吃了一惊,回身吩咐道,“叫几个人跟着老娘走,剩下的保护好小姐。”说完便下了高台,追着绣球而去。
台下众人一看,也连忙跟了上去,便是抢不到也看个热闹不是?
等她找到了绣球,简直大喜过望!
你道如何?
却见那接到绣球的,竟是个斯文俊秀、品貌非凡的少年公子。尤其这人孙奶娘还认得,正是琴川另一个大户方家的小少爷方兰生!
她暗暗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心道:这真是老爷太太保佑,竟教小姐得了这么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仔细算来,孙家还算是高攀了呢!
“小的们,把姑爷请回去!”孙奶娘大手一挥,带着家仆拥向了正自一脸茫然的方兰生。
“诶、诶、诶,你们干嘛啊?”
“姑爷既接到了绣球,自然要回去和我家小姐成亲呐!”
“谁,谁要娶你们家小姐?”方兰生简直莫名其妙,“这绣球从天而降砸到了我,我还没找你们要赔偿呢!”
孙奶娘喜道:“这当真是姻缘天定,姻缘天定啊!”
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