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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也是。”修笑着说。
“你紧张？”
“有点。”修说，“我认为这是人之常情。”
雪莉给自己的机甲喷了点润滑剂，淡淡地说，“你一直都是这样。”
修仰起头看着雪莉忙上忙下的身影，在这宽阔昏暗的环境中，眼前的背影他似乎已经看了有一辈子那么久，从小到大，一直都没有变过。
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过去，他们也从不屑于对谁提起，但是现在看着雪莉的背影，修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将他们的经历讲给一个与战争全然无关的人听。
也许真的是心中有所留恋，所以更容易变得感性而脆弱。修自顾自地抿嘴笑笑，没注意到头顶雪莉传来的异样的目光。
“你和那家伙，还是没联络对吗？”雪莉冷不丁问。
修点点头。雪莉白了他一眼，说，“等结束以后你去找他。”
好似命令般的语气，在修听来确实那么受用。
“希望我们能活到结束。”他轻声说。
“十四岁的时候，我去参加部队的生死战。”雪莉说，“开拔前一天，你抱着我哭了一晚上，让我不要死在那儿。”
“……”
“他们说你比我有人情味儿。”雪莉将目光转移回自己的机甲上，淡淡道，“这就是为什么我在前线，而你在后方。”
修苦笑着，看着上头那个倔强地揭他老底的姑娘。
雪莉从上面扔下了什么东西，修抬手接了。那是个巴掌大的精致的小盒子，里面装的是各种各样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大多已经落灰生锈了。这是他们当年在孤儿院时的“百宝箱”。
雪莉探出头来，静静地看着下方的修。
“你是我的后背。”
她用平静的语气说着，像是在说什么习以为常的话题，一点也没有脸红的意思。
修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雪莉从机甲上下来，站在修面前。两个人同时伸出拳，用力地碰了碰。
“加油啊。”
*
卡拉斯从医疗队的营帐里打着哈欠走出来，正看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刚想开口去叫，又顿住了。他记得雷恩说过那家伙不会说话，卡拉斯又不懂手语，叫住了以后连聊天都会尴尬。
而且看着那个背影，卡拉斯觉得，还是不要去打扰他比较好。
他仰头望天，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整个天空透着淡淡的红，仿佛被晕染过的血色，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战争。战争前夕所有人都是莫名亢奋的，只有极个别特殊的人，才会在这亢奋的情绪中，带了些淡淡的感伤出来。
其实卡拉斯也是这些“特殊的人”中的一个，不过他不会表现出来就是了。
鲜血和死亡，他见过的远比一般人多得多。部队医生就是这样，有很多东西，习惯了就好了。
但这不代表他喜欢战争。他最抗拒的，就是看到像威廉这样的透着悲伤的背影。
死人不可怕，被丢下才可怕。
卡拉斯去洗了把脸，清冽的泉水带着晨间的冰凉，刺激得他一个激灵。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威廉已经不见了。
士兵们应该都去列队做最后的确认了，那家伙还在这儿才是不正常的。
卡拉斯挠挠头，进屋去拿自己的东西。
他也要和这些大头兵一起去往前线，再见证一批伤痛与死亡。但愿这是最后一次。
战争中，谁都可以产生逃避的心理，但医生不可以。一个回头就会耽误几条生命的救治时机，这么大的风险，卡拉斯担不起。
在去往集合的路上，卡拉斯忽然想起在新兵营时雷恩问他的话。
为什么要做医疗兵。
为什么呢，当年只是想对家人证明自己能做得和哥哥一样好，到后来却越来越离不开了。部队就是他的归处，有些事情，经商的亲哥不会懂，家里人不会懂，但部队里的人会懂。
雷恩是卡拉斯遇见的，最普通，也最特殊的一个人。
他看着那家伙一步步成长，从最初因为在浴室摔跤而被罚跑圈的小屁孩，到半年后的成熟的机甲兵，雷恩的所有变化他都看在眼里。在他几乎都要忘记自己最初的模样的时候，雷恩的出现提醒了他，自己想要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身边跑过一队士兵，整齐的脚步声仿佛鼓点。远处有机甲先锋部队腾空而起的轰鸣，伴随着出征的哨响，夹杂在晨风中，飘散向远方。
现在他要去帮着士兵们将来犯的敌人赶出去。这是他作为医疗兵的责任，只要还有一个人在战斗，他就不能离开。
也不知道雷恩那边怎么样了。如果他们两个都还能回来，他一定要和雷恩好好地叙叙旧，怀念一下当初在新兵营的时光。
卡拉斯站在队列的最末尾，看向前方。安德鲁·亚当斯从他面前走过，在对上目光之际，他对卡拉斯沉默着点了点头。
瞧，战争令原本聒噪的家伙都变得寡言，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最好是尽早结束，才能让大家都恢复正常。
老天保佑，一定要尽早结束。
*
太空中不远处，数以百计的战机整齐地列队，齐齐对准了同一个方向。
他们的领队在等着什么人，但身边的人走过来，低声对他说了什么。等的人要迟到了，他们得先自己行动。
领队摆摆手，叫他退下，而后拿起通讯仪，对着自己的手下们大吼道——
“进攻！”
☆、第一百零七章
太空中某处； 由一艘飞行舰带领的机甲队伍在缓慢地前行着。整支队伍保持着平稳的速度，既没有因为之前的变故加快一分，也没有因为那而停滞不前。
飞行舰的外壳上有不少伤痕，这是两只机甲打斗过留下的痕迹； 现在一切趋于平静； 舰内的人仿佛不在意这点小磕绊似的； 根本不曾出来查看。也正是因为这样，雷恩和盛擎宇才有机会躲在已经被毁掉的后仓里，进行简单的休整。
盛擎宇身上受了伤，一架机甲在对他示威的时候用刺刀捅穿了他的肩膀； 若不是他身上还备着一套安全衣，这条命可能就栽在这儿了。敌人的行动力比他们想的还要迅速； 单凭他们两个无法解决全部的人形机。
雷恩小心地扶着他，让他靠在墙壁上休息。他一出飞行舰正看到敌机拔出匕首时的情形，那喷溅出来的鲜血散成一小滴一小滴的，飘在真空中。那一瞬间雷恩的脑袋就是一炸； 他看着那些敌人听从莱安的指示撤退，却根本无从考虑他们对自己的威胁，满心满眼的，全是盛擎宇受伤的情形。
好在对于人形机来说，人体只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他们根本不屑于去碾压无法还击的对手，于是在他们撤退后，雷恩便将盛擎宇带到了这里来。这里位于飞行舰的后半部； 视野开阔，也更安全。
血还在流，不过没有那么严重了。特种兵们都会随身携带简易的药包，备着那些副作用虽然很强，但效果却十分惊人的药。绝大部分的药雷恩都没见过，还是在盛擎宇的指点下才拿对了，但在喂药的时候手一直在哆嗦，差点将药片洒在地上。
盛擎宇无奈地看着他，轻声说，“冷静点。”
雷恩点点头，目光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从盛擎宇那血色全无的唇上移开。
后仓不是密闭的，这给了需要紧急治疗的盛擎宇极大的阻碍。雷恩无计可施，只能试着将阿拉斯图叫回来。
莱安的出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就在阿拉斯图即将把拉尔塔引离飞行舰的时候，拉尔塔就像接到了什么命令似的，掉头飞了回去。它不再去理会来捣乱的阿拉斯图，而其他的人形机也开始进行阻挠，不得已，雷恩只能照着盛擎宇的意思，告诉了阿拉斯图他们现在的处境。
阿拉斯图什么也没说，它似乎没有对这一次的失败丧失信心，而是很体贴地帮他们将后仓的洞补上。流体材料摊成一整面墙，糊住了露空的地方，雷恩将挨着飞行舰内部的通风口打开，大量空气流通进来。
盛擎宇身上的安全衣被褪去，雷恩将他的上衣撕开，露出他精壮的胸膛。左肩上的伤口是贯穿伤，虽然没有伤及要害，但看起来十分严重。雷恩将止血的粉末洒在伤口上，疼得盛擎宇浑身一个激灵。但他什么话也没说，在疼过之后依旧睁开眼睛，温柔地看着为他忙活的雷恩，不顾额头上密密麻麻的细汗，用另一只手轻轻抓着雷恩的手臂，似乎在为他加油鼓劲。
雷恩将衣服撕成一条，为盛擎宇将伤口固定住。止血的东西很有效，不一会儿就不见有鲜血流出，但即便是这样，盛擎宇的大半个身子也快被染红了。
雷恩看着眼前的一片血红，呆愣了半晌，哽咽着说，“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盛擎宇捏捏他的脸，“敌我差距太过悬殊，也是我轻敌了。”
雷恩紧闭着双眼，像是不敢去看盛擎宇身上的伤似的，双手握成拳搭在他的胸前，将头埋得很深很深。他无法想象若是盛擎宇身上没有备用的安全衣该怎么办，那场景太过可怖，雷恩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
盛擎宇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勉强抬起身子，在雷恩的发顶吻了一下。顺着血液，Alpha的信息素飘散在空气中，将雷恩整个包围住。隔着安全衣雷恩虽然闻不到，但却感觉得到空气中流动着的气息。那是一种能让人平静下来的温和的气息，是盛擎宇身上特有的味道。
雷恩小心地避开伤口，用力地抱了抱盛擎宇。他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去亲吻盛擎宇的唇，这也许是个遗憾。
盛擎宇开始问他，“那个莱安……到底怎么回事？”
“不知道，”雷恩皱皱眉，开始回忆起和莱安相处时的细节，“我总觉得……他似乎在隐瞒什么。”
不是那种叛徒式的隐瞒，而是一些什么更深层次的事物，雷恩可能不会明白的事物。
他想起来莱安曾说的，他也有他要追寻的东西。
是什么呢？是什么能让几名优秀的士兵抛弃他们的星系，转投敌军？无论如何雷恩也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去想了。
刚才那样的情况与其说是对峙，实际上还是莱安放了他们一马。但雷恩不会感激他，在战场上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如果莱安依旧执意要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下一次，雷恩会像之前说的那样，直接扣动扳机。
盛擎宇坐在地上，肩膀有点难受，身子不由地动了动。雷恩立即让到一边，像个受惊了的小动物似的盯着他。
盛擎宇笑笑，说，“我换个姿势。”
“还要继续吗？”雷恩问，“要不然……我们回去。”
以他们身上微型机的燃料，足以撑到赶回营地。现在回去，安塞尔和杰拉尔德是绝对不会怪他们的，而他们也可以直接参与大部队作战。
雷恩不想再冒险了，如果还有下一次，他不保证盛擎宇依旧能够如此幸运。
但预料之中的，盛擎宇摇了摇头。
雷恩无言以对，他知道如果里临时放弃这项任务，就意味着大部队会多面对一批对手。倘若他们能在这里将这些机甲解决，也是替其他士兵分担压力。盛擎宇是绝对不会因为一点小挫折而放弃任务的，除非倒下，他是最不可能临时撤退的那一个。
但雷恩做不到。他发现不管以前的口号喊得多响亮，真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希望盛擎宇能够活着回去。
他怕了。
盛擎宇握着他的手，微微用力。
“我们不能走。”他说，“大公的机甲不可能只有这几架，我们得通过拉尔塔找到其他的队伍。”
“什么意思？”
阿拉斯图忽然插了进来，“就是说，拉尔塔的智能系统还连接着其他人形机，那些不在这里的人形机。”
“大公的地下产业一共做出了百余架人形机，真正投入的战斗的，绝对不少于半数，”盛擎宇低声说，“我们不能放他们去前线。”
“能确认吗？”雷恩问。他们现在已经承受不住再多的猜测了，接下来的每一步，必须有实打实的把握才行。
盛擎宇偏头看了看阿拉斯图组成的墙，说，“确定。”
从墙壁上伸出来一只触手，上面的流体材料组成了一个小型显示屏。
屏幕亮起，画面中出现了一个图像，看起来像是人体的神经网络，雷恩曾在学校的生物课上看到过类似的图片。中间是一个大大的圆圈，神经网络向四周延伸着，连接着数以百计的个体。
阿拉斯图说，“这是我刚才从拉尔塔的思维里抽出的画面。”
雷恩看着那图像，指着中间的圆圈说，“这是拉尔塔。”
盛擎宇点点头。
“外面的这些是其他机甲？”
“对。”盛擎宇的表情严肃下来，轻声道。
这图像里少说也有两百个小点，如果这是拉尔塔的控制回路，那么现在，拉尔塔就已经连接上了至少两百架人形机。
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有至少两百架机甲是通过同一个智能中枢控制的，它们可以不需要人体来操作，而是直接从拉尔塔这里听取命令。它们可以以各种各样奇怪的组合完成任务，而不需要考虑机甲兵的状况，它们可以无脑地战斗到只剩下一堆零件，只要神经中枢还在，它们就永远不会倒下。
拉尔塔是它们的中枢，只要是拉尔塔能够“想”到的战斗方式，它们都能做到。
拉尔塔若是真的可以智能到那种程度，那么它可以指挥着这些机甲，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