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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爱忙着将空杯子、空盘子清洗干净。店里头流泻着楚天南精选的蓝调乐曲,樊爱一边搓洗杯盘,一边眼着乐曲吹起口哨,看来倒也愉快,她一向很能忙中找乐子。
当她整理得告一段落之后,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楼梯方向。那里,还有一个客人独坐着看书。
樊爱无法正确指出为何他会吸引她注意。
他跟她,分明是不同款的人。他看起来文质彬彬,最适合跟阿欣那种气质美女站在一起。虽然到目前为止她也不知道像自己这款的,要配怎样的男生,但,肯定不是他那种。
可是,她偏偏很难忘怀他那双躲藏在镜片后的深幽双眸,也对他挂在脸上、看不出是开心或其它情绪的笑感到好奇。
有种人,适合笑,不管是对谁永远都是浅浅的、微微的笑,好像永远不会生气一样,但那种笑,很敷衍。
这种人,如果真的开心大笑,会是怎样的表情呢?他也会生气吗?生气时,看起来会不会很恐怖?
樊爱手肘顶在吧台桌面,手掌撑着下巴,撑得半边脸出现几条折痕,明亮的大眼望着他的侧脸;虽然距离有点远,但她还是很认真地幻想着他生气时、大笑时的表情。
看着看着,她忽然看到摆在他面前的那个盘子,空了。
正在考虑要不要背着小气的楚天南再拿一些煎饼去给他时,就见看书看得出神的他伸手朝那空盘子抓去——应该是要拿煎饼吃的,却不料扑了个空。
于是,他终于从书中抬起了头,先看了看自己什么都没抓到的手,再看一看空盘子,然后又埋首书里去。
她忍不住噗哧一笑。呵呵,她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不用猜也知道是呆愣的。
他到底是在看什么书啊?竟可以看得这么入神。
不再瞻前顾后了。趁着因为太小气、到现在那张俊脸还得不到半个女人青睐的楚天南正在厨房里研发新甜点,她偷偷再拿了四片煎饼朝楼梯走去。
“嘿!”小手拍上他的肩,这才发现,斯文的他原来有副宽阔的肩膀。
原本宁静的世界突遭侵扰,莫慎云被肩上意外的触碰惊到,但身后爽朗的声音却让他不用回头便已在心中预知一张灿笑的脸。思及此,他不再介意那只还搭在他肩上的手,不再介意这样毫无预警的触碰。
“有什么事?”转过身子,心中的笑脸被具体化,更活泼地展示在他面前。
“吃煎饼?”扬起手中的四片煎饼,樊爱问。
啊?又是煎饼?
“不了,谢谢。”就算再好吃,也不是这种吃法吧?贵店难道没别的可吃?
他很想这样问,但知道煎饼是她好意相赠,便也只是笑笑婉拒。
但脑筋不会转弯的樊爱却硬是将煎饼塞到他手里。
“不用客气啦,我知道像你这种人嘴上说的‘不用’‘不必’都是礼貌上的说法而已,但你真的不用客气啊。”她笑嘻嘻地说。
是该称赞她的观察入微,还是该哀叹她的反应迟钝?没人会在连吃五片煎饼之后、饮料也快见底的情况下,再塞四片煎饼渴死自己的。
他不是礼貌、不是客气,是真的不想再吃了,但是……
面对她那张笑得没有任何心机的脸,他实在是盛情难却,干脆邀她坐在身旁的空椅上。
“一起吃?”他分了两片给她。
“好!”樊爱也不啰嗦地大方接受。
将椅子一百八十度反转之后,椅背面向自己,她叉开两腿跨坐。
莫嗔云看着她不雅的坐姿,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有哪里不顺眼。
“你在看什么书啊?看起来很厚的样子。”一边吃着煎饼,樊爱瞄了瞄他正翻阅的书籍,里头满满的ABCD,看来应该是原文书。
“文学方面的书。”莫慎云回答。“你是国贸科学生,英文应该都看得懂。”
啊。他这么一说,她就尴尬了。
“我的成绩一向都在朝及格边缘努力,所以……嘿嘿。”两声干笑作结,偷偷把眼睛从他的书上移开,心虚地不敢再看。
“是因为打工的关系吗?这样不大好,毕竟你还是学生,将书读好才是本分。是因为家里经济需要你来分担吗?”莫慎云认真地问。
哇!这人真像学校的老师耶。
樊爱盯着眼前的煎饼,语气飘忽。
“没有啦,是我自己本来就不爱念书,但再怎么混,好歹也不能只是高职的学历嘛……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将话题岔开之后,她骨碌碌的大眼才又正视他。
这女孩很明显地在回避问题。莫慎云没有点破,从善如流地回答:
“我叫莫慎云。你的芳名呢?”
他的问话方式让樊爱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你问得好慎重喔。”她笑。“什么芳名!那是我妈乱取的啦。我叫樊爱,大家都叫我樊樊。”伸出右手,这是她交朋友的一贯方式。
莫慎云看了看她刚还拿着煎饼的右手,不急着与之相握。他先抽了张卫生纸,然后抓过她的手腕,细心地用卫生纸将她手掌上的饼干屑清理掉。
樊爱咬在嘴里的煎饼差点掉下来。
虽然他只是在替她清洁油腻腻的手,以免握手时自己的手跟着遭殃,但这种类似“男人照顾女人”的动作,却从来没在她身上发生过。
通常,对方会扔一张卫生纸给她,叫她自己擦干净,而她也一直很习惯这样被对待,因为她是男人婆嘛,根本没人会把她当一个女生看待的。但是现在……
“呃……我自己来就可以了。”缩回手,她低着头将手在裤管上随意抹了抹,然后却怎么样都无法再将手伸出。
她知道对方一定没“那个意思”,但她却无法控制自己不断失速的心跳。
“对了,那我要怎么叫你?莫大哥?慎云哥?云哥?”为了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樊爱赶紧找了别的话题。
莫慎云推了下镜框,轻笑。“都可以呀,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慎云……”她试探性地叫了声,却听见“怦怦”两下自己心跳的声音。
奇怪?她叫浩成和志维也是这样叫啊,顶多在他们名字前再加个“猪头”之类的称号而已。除了偶尔会觉得他们的名字念起来很欠扁之外,倒没什么其它的感觉,可是怎么念起他的名字就觉得……觉得怪别扭的。是年纪的关系吧?
“我还是叫你莫大哥好了。”这样她才不会有喉头发热、心绪不稳的情况。
“莫大哥,你几岁啊?跟我一样也是学生吗?”若他是学生,就一定是读研究所的那种。他虽然有学生味,但更有一股沉敛气质。
莫慎云正想回答,搁在桌上的手机刚巧响了起来。
“抱歉。”他向樊爱说了声,便转过身去接起手机。
樊爱不是心思细腻的人,也不觉得自己是在偷听人家说话。她跟他不过第一天认识,他说了些什么,跟她都没关系,所以也就没有回避。
但不久之后,她便从他断断续续的话里听出,打手机给他的人似乎正在和他起争执。
果然跟她是不一样的人啊。纵使起了争执,语气听起来仍是温和,不曾提高音量,如果换成了她,早就一串三字经奉送给对方了,顺便问候对方家人。
虽然听不懂他们到底在吵些什么,但似乎是得不到共识。没多久,莫慎云便把手机挂上。
“对不起,”莫慎云转回身,表情还有些僵硬,但淡笑已挂回脸上。“我有事要先走了。”将桌上的书和笔收拾收拾,他准备离开。
“啊!这么早?”其实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将近一整天了,现在都快九点了。怎能算早?只是她才跟他聊没多久啊,话只讲了一点点……
惊觉自己居然不希望这么快就跟他说再见,樊爱微微地吓了一跳。她从来不是不干脆的人啊。
于是,她急忙亡羊补牢。
“不是啦!我是说,小心、慢走,有空欢迎再度光临。”对,这才是她会说的话。
准备离去的莫慎云看着她那张闪亮笑脸,忽地将桌上的帐单拿起丢给她。
“先欠着,改天再来还。”
虽然对他的举止有些傻愣,但樊爱行动力一向很强,精准无误地接下他丢来的帐单。
等她暂时空白的脑袋回复运转后,她的第一句话竟是:
“你很穷吗?”一杯小冰点的钱,才四十块……
莫慎云当然知道她不是在讥讽他,瞧她的神情已看得出微微的同情了,所以他再也忍不住地笑开,总是浅浅淡淡的嘴角不再是平缓的弧度,他是真真正正地在笑了。
没见过脑筋这么钝的女孩。谁说不解风情的是男人?
“就这么说定了,再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提着东西离去。
樊爱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足足愣了好久好久。
他刚刚……刚刚大笑了?那就是他真心大笑的样子吗?少了之前冷静淡漠的疏离感,看起来好潇洒。
樊爱又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了。她傻傻的拿着他丢来的帐单,心中居然已在期待他下次到来的日子……
天!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她通常只有在扁人扁得很痛快时才会有心跳加速的感觉啊,但她一点都不想扁那个莫大哥啊。
糟!她是不是病了?是不是……
“樊樊!又在摸鱼了!你坐在那发什么呆啊?还不快过来干活?!”楚天南从厨房里出来拿东西,不见工读生的身影。他瞧了瞧,发现妹妹误交的男人婆居然坐在给客人坐的位子上,于是当场大吼了起来。
暴龙的吼声打断樊爱的思绪,她掏了掏耳朵,心不甘情不愿地踱回吧台。
“来了、来了。休息一下而已嘛,爱计较。”
做人很小气的楚天南自是不会任人说自己的坏话说到过瘾,他马上做出激烈的回应,而樊爱自是禁不起激,两人又是一来一往的。因为外头雨势骤停、客人离去而清静一阵子的“冰心小栈”,顿时又热闹了起来。
第三章
连闯三个红灯、两个黄灯,呼啸声奇大的小绵羊一个转弯,甩尾进入一条狭窄却停满各种机车、脚踏车的巷子里。
樊爱在拐进巷子的第一时间,双眼已神准地在一长排凌乱无序的两轮车阵中相中位置。她龙头一转,无须再做任何挪栘,稳稳当当地便卡进距离她小绵羊左右车身仅各二点五公分的车位中。刚刚好,看得出来卡位经验老到。
车子停好,已没有多余的空间让她下车。樊爱一手抄起放在脚前的篮球,另一手放到机车后座,提口气,用力一撑,不算娇小却跟同龄女生一样纤瘦的身子一个架空回旋,双脚安然落在小绵羊后面。身子背对着机车,人已在停得乱七八糟的车阵之外。
运着篮球,她向对面一扇锈斑满布的铁门走去。
窄小的巷弄,她只需再走个三步,就到自家门口了。
掏出挂在脖子上、埋在运动衣里的一长串钥匙,挑了其中一支,微微弯身插进钥匙孔里,往右转了两圈,还差一圈,钥匙却无法再转动。
她将钥匙往左转回原来的地方,准备抽出,然后再试一次,但钥匙却卡在钥匙孔里。
“又卡住了!”这已不是第一次了。经年累月积在钥匙孔里的脏东西和铁锈,常常让她的钥匙进得去,却打不开,也出不来。
将圈在脖子上的红绳绕出,她将钥匙左右转了转,然后再一次尝试拔出来。
还是不行。
接着,她将钥匙往钥匙孔里用力压了压,然后三度试着将它抽出来。
结果仍然无效。
一向不讲技巧、只懂蛮力的男人婆,不再浪费脑细胞去想更多开锁的方法,直接抬脚朝老旧的铁门用力一踹。
碰!
门是开了,但樊爱却眼睁睁看着应当还留在钥匙孔里的钥匙,头与身分了家。
钥匙细长的部分断在钥匙孔里。这下,除非换个新锁,否则不用再烦恼大门打不开了。
因为这种事发生在她身上一点也不稀奇,所以樊爱只是在心里提醒一下自己,晚点记得要去找人来修理后,便从容进屋。
“老妈,我回来喽!”将陪自己在附近公园篮球场上奋战一整天的篮球用力往地上一拍,篮球在地板上用力一弹,飞向空中后即落入书架最上头的一个置物箱中。物归原处的方式完全仿照球场上将球送进篮框的方式。
“回来啦!怎么不把门关好?”从厨房里走出来的妇人看到铁门半开,走上前去想将它关好,却发现它顶多只能虚掩。
“门被我踹坏了啦。”樊爱大方承认。“我钥匙断了,卡在钥匙孔里了,晚点我再去找人来把锁换一换。”
“你呀。”对于女儿的粗鲁,樊芝雅并没有多作责怪,看不出已四十五岁的素脸上浅浅笑着。
“快去把衣服换下来吧,看要不要先冲个澡。我再炒个青菜,等等就能开饭了。”递出一条今早晒干的毛巾,樊芝雅将女儿推进浴室。“我看你还是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