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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心,两国相争不斩来使,黑羽龙盈承诺让我平安地回去,虽然被我拒绝了。”
“为什么?”
“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如果没办成,我是不会走的。”
看着他凝重的表情,夏南容岂能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但是——“黑羽女王肯卖你这个面子,并不代表她是因为对你余情未了。而且,就算她有心放过你,她的手下也未必肯。”
“这就是我要你趁夜逃回圣朝的原因。”他走到窗边,看了眼下面正在巡逻的黑羽武士,“虽然黑羽龙盈是答应我可以离开,但那是在我们一起走的前提之下。如果我留,你走,情势就又不一样了。”
他的手掌按在夏南容的肩膀上,“南容,这件事要你去做是很冒险,但是为了其他两国,以及圣朝的安危,你还是要做,而且千万要小心!”
夏南容皱紧眉头,“但是九使,你拿性命做赌注,我只怕你一番苦心最后都要付诸流水。”
令狐九苦笑道:“那就是天命了。我们不是常说,要尽人事,听天命吗?丞相让我来这里是尽人事,但是天命是什么,我们谁也不知道。”
是夜,夏南容趁夜色而去。
令狐九点了一盏灯,坐在窗边。
从外面看他,仿佛是在悠闲地看书,但是谁也不知道他此刻的焦躁和忧虑。
今夜风特别地大,坐在窗前可以清晰地听到风呼啸声,远远近近,不时地传来。楼外那些高大的树木也被吹得沙沙作响,更添几分紧张的气氛。
直到子夜时分,他吹熄了灯火准备睡下,却发现窗外楼下有一点火光摇曳,像是灯笼,但是黑羽武士巡夜的时候从来不举灯笼,会是什么人在楼下?
他心头微动,悄悄走下楼去。四周竟然没有士兵,只有一道人影孤零零地站在远处的树下。
风还在吹,吹得灯笼中的火光摇曳不定,那个人的衣摆也被烈烈吹起,有如暗夜蝴蝶一般。
那人一直仰头看着他楼上的窗户,若有所思,动也不动。
令狐九静静地走过去,对方也未曾察觉。
“是你?”虽然有想到,但是令狐九还是不大敢相信,孤独站在那里的人竟然真的是她。
黑羽龙盈本以为他在楼上,乍见他在自己身边出现,不禁一阵惊托,本能地想转身离开,但是被他一把拉住了手腕。
“小情。”他低柔地叫着那个被封印了许多年的名字,感觉到手掌紧握住的她轻轻颤抖着。
“放手。”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静没有破绽,“你一再对本王无礼,信不信本王现在就杀了你?”
“小情。”他从喉咙深处再次吐出这个名字。藉着这片扰人心神的夜色,以及四周如同唱咏般的风声,他的手腕一使力,将她完全带入自己怀中。
“不,你不会杀我。”喃喃说着,他的手掌托起她的后脑,让她的脸完全面对自己,“五年了,你还是那么纤瘦,我却比以前高了一些、胖了一些,你发现了吗?”
“我……”她迷眩于他真诚的询问,不由自主地听从的话努力地回忆。以前的他?五年前的他?是什么样子?
“想不起来?没关系,慢慢地想,以前你总喜欢走在我的右手边,喜欢喝茶,尤其喜欢喝圣朝特产的天姥茶。本来我是最喜欢喝绿茶的,但是因为你爱喝天姥茶,后来连我都改了口味。
还有,你怕冷,晚上睡觉前都要生两盆火,一盆放在我的房里,一盆留给自己。以为你葬身火海的五年里,想到有可能是那盆火的关系。就是再冷的天,我都不再靠火盆取暖。
“对了,你还记得你种在我院子一角的秋菊吗?这几年都开得很好,可惜我没有丹青妙笔,不能画出来给你看。如果你可以跟我回去看,见着后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的手在她的腰畔搂得很紧,那声音就贴着她的耳畔荡荡悠悠地飘着,飘到她的心里去。
她怔怔地听,那些声音就像支离破碎的符号,一点点地串在一起,在她的记亿深处拚命地挖着什么。
“不过,我现在很想知道,在上陵的那个雨夜里,你为什么要冒着风雨,走那么远的路去给我送伞?是因为担心我,还是为了演戏给我看?”
上陵的雨夜?黑羽龙盈皱着眉,陷入澡深地沉思。有那样的一天吗?
“唉!不管你当时是真心、是假意,我永远记得那一天的你,头发是散乱的,到处都湿淋淋,我把你抱在怀里的时候,你身上都已经凉透,嘴唇发紫,浑身都在颤抖……怎么,你还是想不起来吗?”
黑羽龙盈的头开始钻骨一般,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从里面裂开。
她大力地推开令狐九,双手握成拳,敲打着疼痛的头部,“你别说了,什么都别再说了,我不是小情,我不记得这些!”
他再度抱住她,因为她突然如此激烈地伤害自己而震惊。他意识到她的失忆不单纯,背后所隐藏的可能是一个对她来说很严重的伤害,而他帮不上忙,至少,目前还不行。
“好,不想,不用再想,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抱着她,手掌揉着她的背,帮她平复激动的情绪。
就在此时,黑羽文修如鬼魅一样现身,“女王,要紧急事情禀告。”
黑羽龙盈努力使自己保持清明,艰难地开口,“什么事?”
他刻意看了令狐九一眼,用一种死寂的语调回答,“有人发现令狐使的随从企图穿越海境,偷返回圣朝。”
令狐九抱着黑羽龙盈的胳膊陡地僵住,心随着黑羽文修的声音沉入海底。
意识到这是一件非常严重的大事,黑羽龙盈的神智完全清醒过来,立刻追问:“人呢?”
“言武将军紧急派人追赶,对方所乘的船只竭力逃窜,海上风大,几番追逐之后,对方船身被海浪掀翻,现在言武将军已经派人全力搜索船上人员,不过在这么大的风浪中坠海,只怕都溺海身亡了。”
令狐九几步奔到黑羽文修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双目圆睁,“带我去,带我去找人!”
“下官来这里向女王禀报此事,也正是要请令狐使到海边去,以便辨认尸体。”
因为他这句残酷的话,令狐九坚强的意志像是被人重重地击碎一块,直到他如行尸定肉一般来到海边,在漆黑的夜幕下,看到海滩上那零散、横七竖八地躺着的几具尸体,他的脑海中跃出一句话——生命何其轻贱!
他拚命地在他们之中寻找夏南容尸体,但是一直没有找到。
站在旁边的黑羽言武,有些得意又冷漠地看着他,“令狐使的那个随从是最先掉下海去的,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他的尸体,只怕已经喂了海中的巨鱼。”
海风烈烈,吹得他的脸颊生疼,夹杂着点点浪花打在脸上,好像泪水。
压抑了很久的悲伤在这瞬间迸发,他震怒地大声质问:“为什么要把人逼上绝路?难道在你们眼中杀一个人跟捏死一只蚂蚁的意义一样吗?如果现在死的人是你的手足、你的朋友,或是你的手下,你也可以用这种轻松的口吻来谈论吗?”
黑羽文修也来到他身侧,冷幽幽地说:“令狐使别搞错了,不是我们让他们在这种天气里逃跑,害了他们的人是指使他们出海的人,这个人是谁,显然您不用我们多说。”
令狐九的身子晃了晃,愤怒变成惨笑,“是啊,害了他们的人不是你们,而是我,是我要他们冒险出海的,是我害了他们……”
他有些哽咽,一回头,看到黑羽龙盈伫立在岸边,静静地看着他,她的眼神里是困惑、是动容,又像是伤感,或许,还有别的情绪。
他一步步走到她身边,“女王,看到这么多人死去,你的心里是什么感觉?他们不是你的子民,但是他们同样有血有肉,父母养大,也有亲人。一个人的死去,会影响多少人未来的生活?如果你真的下令开战,那么未来会有更多的人陷入我今天这样的悲伤,不,是更甚于我。”
他伸出双手,“醒过来吧,小情,你的使命应该是让你自己过得快乐,让更多人幸福。你可以做到的,而不是制造战争,让更多的人无家可归。”
她深深地看着他,神情在暗夜里看起来更加幽冷,但是眼波却飘摇不定。
他几乎就要打动她了,他知道,他迈上一步,冷不防旁边横过来一个人,挡在两人之间,是黑羽文修。
他面对著令狐九,背对着黑羽龙盈,朗声道:“未经女王许可,任何外籍人士不得随意出海,这是本国的规矩。请问女王,要如何处罚违禁的令狐使?”
由于他的阻挡,令狐九看不到黑羽龙盈的脸。
过了很久之后,黑羽龙盈才慢慢地开口,“这件事,还有疑点,尚未调查清楚之前,不要轻举妄动。令狐使还是我们的客人。”
这个决定有着明显的偏袒,黑羽文修不满地转头说:“女王……”
“太晚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黑羽龙盈不由分说地决定,“送令狐使回去休息,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伤他一根头发!”
令狐九侧站了一步,看到她已经转身过去后的背影。
“我是不是该感激你的仁慈呢,女王?但是你可能不知道,五年前的那场大火已经烧死了一半的我。而现在的你,让活着那另一半的我也如同死了一样。”
他每次说出的话都像是一把刀,剜着她的心,似要把她完全掏空一般。她必须竭力克制自己,不转过去面对他的眼睛。
她快速地离开海滩,像是背后有什么妖魔鬼怪追赶着她。每多靠近这个人一些,她的心就会多迷失一块。
今夜会到墨音阁的楼下,也是一种鬼迷心窍的举动。本来心绪烦乱,想躲开他的,不知道怎么最后走到他的领地,还被他撞见。
被他强搂在怀中的感觉已经不像最初那么愤怒,慢慢地,有种熟悉的贴合感,就好像真的如他所说,在某年某月某日,他们曾经如此亲密地靠近过。
不,这不可能,她是黑羽人,从来没有离开过黑羽!
但是,倘若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倘若那些让她迷惑、支离破碎的感觉都是其来有自?该怎么办?
黑羽龙盈将下唇咬得很深,深到渗出血也不自知。
罢了,即便他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当初她既然选择了遗忘,就必然是认定遗忘会比记得好,未来会比过去好,今时今日的她也不再是他口中那个小情。
忘记,就不要再记起!哪怕他们真的相爱过,那也只是过去,过去便是结束。
现在的她,不会动情、不会爱人,只记得自己的使命。
她是黑羽龙盈,黑羽国的女王,令狐九只是她生命中的过客,仅此而已。
他与她,无牵无绊,无情可续!
第八章
令狐九回到黑音阁时,还是如梦游一般的恍惚。他跌坐在窗前,外面依旧是风鸣萧萧,没有一丝月光。夜,沉入死亡。
夏南容那张年轻俊帅的脸还在他眼前浮现,但是他的人呢?葬身海底,尸骨无存。
谁害他死在他乡异国不能返家?是自己的莽撞和武断,低估了黑羽海军的实力,更低估海上的风浪会带来致命的危险。
一场大战还没有开始,他已经先失去一个手足般的朋友,往后,他还将失去谁?黑羽龙盈?在他心中,她如小情的转世,让他有失而复得的惊喜,只是她的冷漠让他原本澎湃的心一点一点开始冰凉。
虽然,她也并非完全无动于衷,但是他可还有时间来唤醒她?在这阴霾压顶的情势下,他开始质疑自己,也质疑命运。
重逢,到底是上天的恩赐,还是作弄?是让他幸福,还是让他加倍地痛苦?
窗台前一阵扑扑的声响,有只浑身被打湿的鸽子正用它的喙敲打着窗棂。
他振作地醒悟过来,打开窗子,放它进屋里。
鸽子显然是越海而来,脚上所绑的密函竹管还安全地在那。
解下竹管,里面是令狐笑捎来的信息——
我已联络其他两国,做好万全准备迎敌,近一,两日奋。派船接你回朝。
难道令狐笑已经知道他有难,所以特意另外派船来接他?
但是,他还能回得去吗?
苦涩的笑容爬上令狐九的嘴角,蔓延至整个心底。今天一事过后,他与黑羽国已经正式撕破了脸。在黑羽众臣的心中,他无疑是圣朝派来的奸细,万万不可能放走。
而黑羽龙盈呢?虽然她保证过“不斩来使”,但那是在夏南容出走之前,如今事迹败露,情势必有极大的扭转。就算她还存着一分善心不杀他,又怎么可能力排众议放他离开?
“昔日有眉攒千度,今朝更有颦颦处。天上人间难长聚,无处不有相思路。相思随意绕天涯……”
当这一串诗句无意识地从口中流出时,黑羽龙盈还犹不自知,直到念了一半,她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