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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霎时恢复原先的宁静,山本老太太瞪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
“怎么?你跟那流氓……”
“他不是流氓!”巧子急着为江衡辩解,尽管她也曾经用那样不堪的词汇诋毁过他。
“随便什么都一样,总之,从今天起你不准再跟他来往。”长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之后,她重新握紧巧子的手,慈蔼的说:“快,去跟你爸爸妈妈上炷香,他们知道你平安归来,一定开心得……”
雨后清爽的空气中,隐隐有些鲜芦的芬芳洋溢,江衡背后的晚霞正以泼墨画的优雅姿态,渲染了半边天际。
成轩棠举目仰望苍穹,扬起臂膀,作了一个深呼吸后,转头盯着江衡的眼。
“为什么放她走?”
江衡听到“放”这样的字眼,很不以为然。
“我从没囚禁过她,何来放与不放。”
“这就是你最饶富心机与可恶之处。”成轩棠笑着说:“以退为进?高招。”
“错了,”江衡面无表情的摇头,“我对玩过的女人从不惋惜,谁也不能例外。”
“二十几年来,你的自大和狂傲还是一点也没变。”成轩棠叹气似的低声道:“或者,为了避免伤心断肠,有时不得不弄个面具加以掩饰?嘿,都已经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了,在我面前,还需要伪装吗?”
江衡不语,脸色比刚才难看十倍。
成轩棠这只黑鸦,却还在那里废话个没完没了。
“你不只爱她,甚至为她疯狂,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如果那个老妖婆真的从中作梗,我就帮你去把她抢回来。”
“不必。”江衡弹掉手中的香烟,肃杀着脸庞,“她有绝对的自由选择她未来的路。”
“可,万一她奶奶强迫她另嫁他人,你岂不是——”
“如果她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怎么配当我的女人。”
“话不是这样说,巧子个性温和,心地善良……”成轩棠为她找了一百个理由,依然说服不了江衡应该先下手为强。
倘若真如成轩棠所言,那么巧子就不是巧子了。江衡相信他没有错爱,她会让他见识到她的勇敢和坚强。
第九章
巧子站在大槐树下,太阳已攀上了树梢,气温正逐渐上升,放眼望去,她曾经朝思暮想的故乡,竟满目陌生的景致。
“小姐,安藤先生到了,老夫人请您到大厅去。”
她动也不动,倔强得连气都不肯吭一声。
这是第几个?奶奶为了她的婚事可真是煞费苦心,连日来,安排一个又一个相亲,好像迫不及待要把她嫁掉一样。
前面的佣人退下不久,又来了一个佣人,巧子无可奈何的被押到众人面前。
坐在对面的那人叫安藤忠雄,三十岁,东京帝大毕业;浓眉,双目狭长,身躯壮硕,颇具书卷味。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服,正襟危坐,就连打招呼时也目不斜视。
安藤忠雄的妈妈和山本老太太客套了几句后,突然问巧子,“怎么这么坏,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不是的,大概还吃不惯家乡的食物,过一阵子应该就好了。”山本老太太忙替她解释。
接下来对方还问了一些什么,她已经不记得,横竖有她奶奶挡着,她仅供展示。
“听说府上的花园种了很多奇花异草,可否请山本小姐带我欣赏欣赏?”
安藤忠雄的话讲完了好久,巧子仍旧呆愣在椅子上,急得山本老太太赶紧走过来推她一把。
“嗄?!”她如梦初醒,不明所以的望着她奶奶。
“带忠雄大哥到花园赏花去。”
“哦。”巧子忙起身,恍惚的带着安藤忠雄来到繁花如锦的院子,“这个是杏花,那个是桃花,再过去那个是葵花、吉野樱和……”
安藤忠雄两个眼睛根本不看花,只专心的注视着她,旋即噗哧一笑。
“我讲错了吗?”
“不,你讲的没错,错的是我,我不该来的。”他很绅士的两手背在身后,沉吟了一会儿才说:“你是被逼的,我也一样。”
“你有喜欢的女孩子?”
“嘘,别让我妈听到。”安藤忠雄拉她到更远一点的池子边,确定四下没有闲杂人等,才接续道:“你男朋友呢?为什么他不来救你?”
巧子没料到他会这么单刀直入的问,嗫嚅了数分钟还是不敢大胆坦言。
“我哪有什么男朋友,你别胡说八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没弄清这人的底细以前,多少保留一点还是比较妥当。
“瞧你失魂落魄的,简直比失恋还惨,说吧,我都坦承招供了,你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告诉我,也许我帮得上忙,或者,咱们互相帮忙,岂不皆大欢喜。”
“这……”他说的有那么一点道理,“初次见面,我想……”
“哎呀,你没那么老八股吧。”安藤忠雄古道热肠的说:“我们都是年轻人,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的?”
“问题是,没有话,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说的。”巧子仍旧心有顾忌,毕竟素昧平生,他是好人坏人都还不知道呢。
“好好好,你不说就算了,大概我长得一脸坏人样,让你不放心。”他摊摊手,退而求其次的说:“做个朋友总行吧?”
接下来的三十分钟,巧子发现这人之聒噪,和他木讷的外表,简直判若两人。
这日的相亲会,在和谐但没什么进展的气氛下结束。
三天后,安藤忠雄来了通电话,约她一道吃饭。
巧子拗不过他再三邀请,只好应约来到市区一家知名的酒馆。
“来,我跟你介绍,”席上已经坐了一位长相甜美,非常腼颠的女孩子,“这位是山本洁子小姐,而她呢,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的女友,芳子。”
芳子很友善,话不太多,总是笑盈盈的,非常讨人喜欢。巧子回到日本以后,还没机会交到任何朋友,和奶奶许是阔别太久,她老人家又一心急着替她安排婚事,所以两人的关系反而显得有点紧张,至于江衡那没心肝的人至今连一通电话也未曾打来,孤寂的日子,令她格外需要有个人陪她说说话、吐露心事。
果然自相识后,没多久她和芳子就成了极好的朋友,两人经常一起吃饭、逛街、看电影,几乎无话不说。
“我和忠雄决定要结婚了。”有天芳子找她出来,聊不到几句话,她就宣布了这件叫人替她高兴的事。
“真的?他爸妈答应了?”
“不答应也没办法。”芳子低头绞弄衣服,很羞赧的说:“我已经怀了安藤家的骨肉。”
“那真是……”巧子原本想说恭喜之类的话,转念又觉得不太妥当,“忠雄一定很高兴。”
“唔。”芳子肯定的点点头,“真希望你也能找到喜欢的人,最好快一点,这样我们四个人就可以一道办喜事了。”
芳子这一提,反倒撩起巧子的伤感。
“怎么?你不开心我这么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不,没关系,我……”巧子垂首沉吟良久之后道:“我其实是有个心爱的人……”有些事,有些话,不在适当的情境,适当的人面前,是很难启齿的。
巧子认定芳子是个好朋友,肯定会帮她保守这个秘密,所以才愿意开口。
“老天,你瞒得可真久。”芳子噙着笑,在她肩上轻捶一拳,“想必连你奶奶也不知道吧?”
“当然,你千万别告诉她。”她不敢想象,一旦奶奶知道了她和江衡的事,会激动成什么样子。
“但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呀。”芳子认真的考虑了一下下,“也许,他跟你联络过,只是接不上你。”
“你的意思是……”她奶奶从中作梗?
是不无可能,家里每通电话、每封信都有佣人负责转接,如果他们蓄意……
巧子内心一阵汹涌,难怪这么久了,江衡半点音讯也无。
“如何,要不要我帮忙?”芳子关切地问。“你只要把他的电话、地址告诉我,以后我那儿就当作你们的讯息转接站,不过,你可得好好谢我哟。”
向晚,镜园笼罩在一大片的彩霞之中,像极了镶上金粉的幻境,美得非常不真实。
江衡和成轩棠自小亭内走向盛开莲花的水池,两人激越交谈着。
千慧急急从屋内走来,看见两人并肩跨上露台,金雾也似的薄阳辉映着,眼前真是一对出色、漂亮至极的翦影。她嘴唇才翕动了下便又止住,静静站在一旁欣赏这难得一见的“美景”。
“千慧小姐。”小丫头追出来说:“老太太在电话那头破口大骂耶。”
“我知道。”一直等到成轩棠离去,千慧才上前向江衡禀告,“老太太又吵着要回来,还威胁着要召开记者会。”
那日江华急急回到镜园想将埋在后花圈的大批珠宝挖起带走,被千慧拦住,并将其强制送往梅山,从此不甘心的她便三天两头借故打电话来闹。
“告诉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江衡浓眉微挑,他正想再交代些什么,一个人影急急走近。
“三爷,”看守大门的老林,打断他们两人的谈话。“有位日本来的安藤先生找您。”
江衡看着老林递上来的名片,心中疑云四起,料想这名不速之客突然来访,势必和巧子有关。
“请他进来。”
安藤忠雄傲气十足的坐在江衡对面的沙发上,眼睛不时瞟向大厅中央,放置在一张云石方桌上的翠绿玉如意。
千慧命人端上茶点,他只呷了一口,就赞不绝口的说:“冻项乌龙,一定是刚采收的,芳香甘甜。”
江衡不予置评,一开口就直接切入主题。
“安藤先生有话直说吧。”
“江先生果然快人快语。”安藤忠雄又呷了一口茶,从皮包里取出一张红艳艳的喜帖,放在桌上,推至江衡面前,“那我就不耽误您宝贵的时间,我和洁子,或者您习惯称她为巧子,我们就要结婚了。”
他顿了一下,有意探看江衡脸上表情的变化,可惜,他啥也没瞧见,“巧子说,您是她的大恩人,要我无论如何得亲自把喜帖送过来,才能表达她千万分的谢意,请您务必到秋田喝我们的喜酒。”
“她是这么说的?”江衡语调不疾不徐,沉凝中自有一股惊人的刚毅。
“是的。”安藤忠雄又递上一张支票,面额是一百五十万日币,“这是奉还当初您给巧子的十万台币,多出来的就当作是利息。很抱歉,来不及兑换成台币,希望不会给您造成太大的麻烦。”
至此,江衡脸上才有了幽微的变化。十万元这件事,他连成轩棠都没提,巧子居然透露给这个叫安藤忠雄的家伙,显见他们两人的关系的确非比寻常。
她真的要嫁人了?是意志不够坚定,还是山本老太太做的主?
江衡没让安藤忠雄多逗留,随即命千慧代他送客。
无言地回到房里,忿怒开始焚烧他冷静的思绪,头一遭,他让妒火烧红了眼,从没如此勃然大怒过,他挥掌扫掉一桌子的文件,吓得佣仆们纷纷走避。
人性原是脆弱的,特别是女人,这世上最不值得信任的物种!
他把毕生的信任都投注进去,没想到竟血本无归,巧子太令他失望了。
那张烫金的喜帖平平稳稳的躺在案前,艳红如血,看上去备觉刺眼。
好个大恩人,亏她说得出口。他切齿一笑,伸手把喜帖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猛一转身,重又拾起,平摊于案前,望着发怔。
结婚日期是六月初一,现在已是五月底,办出国恐怕来不及,是算准了他铁到不了,抑或真的那么巧?
深深地坐进皮椅中,他灯也不点亮,就这样疲倦地批在椅背上,很久很久很久。巧子美丽的倩影,越来越清晰的在脑海中浮现。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莫名的加速,最后竟抑制不住的痛了起来。
“唉!”他无声地喟然长叹。
环顾房内四下,沙发前的小茶几上,还有一个冒着热气的牛皮纸袋,里头装着才出炉的糖炒栗子。巧子离开以后,他天天到市场买一包回来放着,希望有那么一天……应该有那么一天吧?可以给她吃。
顺着小茶几看过去,窗台旁的紫色金露花已然凋零,一如他颓唐的心境。
一抬头,见到千慧柔情地望着他。
“被打败了?”她连句玩笑话都问得小心翼翼。
“何止败,简直溃不成军。”
“这可不是三爷的作风,您是百摧不挠的。”
江衡笑得意兴阑珊,“去拿壶酒来。”
她本想劝他几句,但明知自己人微言轻,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只得作罢。
“什么酒?”
“有什么喝什么,人生难得几回醉。”今夜他只愿长醉不醒。
“举杯浇愁愁更愁。”千慧不帮他取酒,倒是为他冲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
“你懂?你从不谈恋爱。”
“但我是女人。”一向谨守本份,从不多话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