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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你来,李沉舟也不知道,他若是知道了,想必不允——所以只有你一人孤身前来。”
他平平淡淡的说话,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之后,才淡淡地抬头,扫瞄了赵师容一眼。赵师容只觉两道冷电也似的奇异眼光,直看到她心内去,而那眼光使她不寒而栗,恨不得把被他看过的地方剜下来不要了。
——而这人只不过是个爱涂鸦的小孩子而已!
可是他却是“三冠王”之首:“万里平原”。
萧秋水提气直奔,奔了好久,风云迎面狂啸吹来,他整个人都沾满了雪花,但雪花又在瞬间蒸发了,消失了。
奔了一会儿,萧秋水知道风波亭已经近了,但是他浑身也湿透了,不知是汗水,还是雪水。
萧秋水在疾驰中忽张手捞住一技松干,巧妙地将急奔不能遽止的身形,稳了下来,且把余力卸去,他喘息了一下,才发觉自己喘息得很不正常。
他好久没有喘息得如此急促的了。
就在这时,他发觉那松干上有血。
血是温热的。
他这才发现血是他的。
血是从他胸膛上流出来的。
他在石牢中曾与朱顺水一战,他虽削掉朱顺水五指但也受了他一爪。
朱顺水的爪功,端的是非同小可。
要救岳飞,必定还要有一番恶斗,在受伤之余,此趟赴役实在不智。
——但一想到救岳将军,萧秋水就连歇息都静不下,便即要赶程。
忽听一个略带疲惫的声音悠悠道:
“你不要急。现在赶去,还来得及。”
萧秋水霍然一震,只见白皑皑的雪地上,一个白衣人端然跌坐,神态悠闲,目负大志,眉如远山却不是李沉舟是谁!
李沉舟淡淡一笑,笑容里有说不尽的倦意,又道:“囚车队刚过去不久,大概还没有行刑。”
萧秋水涩声道:“李帮主”
李沉舟道:“叫我李沉舟。”
萧秋水没有再叫,也没有再说话。
雪微微飘,有一阵,没一阵,两人身上都沾满了雪花。
良久。萧秋水道:“我要去救岳元帅。”
李沉舟点点头道:“我知道。”
萧秋水问:“你要不要一起去?”
李沉舟摇首,笑意十分疲乏:“我不去,你也不要去,岳飞死后,你来当我帮中的总管,三个月以内灭宋,三年以内退金,你看可好?”
萧秋水喉头里热血一冲,涩声道:“帮主,权力帮若真有心抗暴,萧秋水誓死相随;但岳元帅是我方重将,是力主抗金的英雄,何不先救出他来,以助复国之业?”
李沉舟皱眉,然后一舒,简简单单地道:“不行。”
萧秋水一怔,问:“为什么?
李沉舟淡淡地道:“有岳飞在,天下英豪,唯他马首是瞻,权力帮近年来实力大减,争不过他,而岳飞愚忠于当今皇帝,不可能助我们这一边。”
萧秋水光火了,大声道:“其实又分什么这边那边?大家都是抗金拒暴,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又何必分彼此?”
李沉舟的眼神蓦然变了。
变得如一个狂热的画家,在看着他刚完成的最得意的作品一样的神色:
“你错了。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人生在世,当位在万人之上。”
萧秋水回了一句:“九天之尊与几人又有何不同?只要快快乐乐过一辈子,又何必一定要称王称帝?”
李沉舟双拳忽然紧了一紧,然后他放松了,笑了,道:“你和我,本就是两个很不同的人,只在某些地方又很相像罢了。”
萧秋水道:“也许我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李沉舟摇首道:“如果我不跟你去救岳飞,或不让你去,那就很不同了,是不是?”
萧秋水昂然道:“李帮主,你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少时我一直想:燕狂徒、李沉舟、朱大天王,真是中原武林三冠王,我在峨嵋初见您,也有朝圣者的心意
你若真是英雄,就该让其他的英雄活下去。”
李沉舟沉吟半晌,斜睨着他,问:“你是指让岳飞活下去?”
萧秋水斩钉截铁地道:“是。”
李沉舟淡淡一笑道:“救了岳飞你就宁愿投入我麾下?”
萧秋水轩然道:“好。只要不违反‘神州结义’的原则。”
李沉舟点点头道:“这诱惑的确不小;”他笑笑又道:“不管哪个帮会集团,有了你这种人,和你那班兄弟,都很不得了。”
萧秋水诚恳地道:
“万望帮主一起救岳将军,这样做,是英雄好汉义所当为的事!”
李沉舟淡笑反问:“这是你入帮的第一个建议?”李沉舟笑笑又道:
“你刚才说我该让真正的英雄活下去,我初见你时,你实力未足,原可一出手就杀了你,可是我没有那么做。”
萧秋水傲然道:“这个当然。”
这话倒令李沉舟一怔,反问道:“为何当然?”
萧秋水俨然道:“因为我若是‘君临天下’李沉舟,我也会让后一辈能有机会起来。”
李沉舟呆了一下,忽然大笑三声,只听他全身一阵哗哗剥剥的轻响,全身衣襟、鬓发、手背、脸上所沾的冰雪,一齐震得飞碎迸裂:
“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又道:“我当日不杀你,便是见你有此平齐天下的勇豪!”
顿了一顿,李沉舟道:
“我当日未杀你,现在当然也没有后悔”
萧秋水道:“帮主是个骄傲的人,帮主不必后悔!”
李沉舟又疲乏地微笑道:“大丈夫能生而无憾,死而无悔,真是谈何容易恐怕只有燕狂徒这等人能够做到罢了。”
萧秋水心中一动,正想说“燕狂徒也有遗恨的事”,即要把李沉舟的身世,告知于他的时候,李沉舟忽然提出了一件事:
“江湖人传,抗金的几年来,你跟师容在一起,颇多流言,你知不知道?”
这句话问得萧秋水为之一怔。他行事素来不忌人言蜚语,但赵师容却是李沉舟的人,这样的事,试问又有谁能居之不疑,安之若素的?
李沉舟微微笑道:“别人既是这般传说,这流言对我很是不利,你可知道?”他外表仍是如常地风采伊然,但不知为何,在这冰天雪地中,却有一般狂焰在燃烧着,如同炙灼透红的铁叉,正在戮割着他痛苦的心腔。
——师容,师容你跟他一样,就是要救岳飞说什么民族大义,说什么势所必为,你们为的究竟是谁?
——我偏不救!
赵师容悄悄来救岳飞,因为她知道李沉舟必然不允。
她知道这样做,无疑等于违逆李沉舟,但她也知道,若李沉舟真个把救岳飞的义士都兜截了回去,李沉舟则成为千古之罪人了。
——她宁可不听李沉舟这次的话,也不愿眼看李沉舟一生清誉受损。
她偷偷地一个人来了。她自信自己的武功,现下虽不如李沉舟,也不及萧秋水,但绝对可以应付得了秦桧座下那干狐群狗党的。
却不料来了个“关外三冠王”。看来“百里寒亭”已不好应付,“千里孤梅”更难缠。
但真正可怕的,恐怕是“万里平原”。
虽然这人看来象个小孩子——手里拿着根枯枝,腰畔悬着柄纸剑。
赵师容知道不可力敌,故笑道:“三位是前辈,我是晚辈,哪敢要求什么?不过以三位前辈实力,在官宦中沉浮,未免太过可惜,权力帮说好说歹,也是天下第一大帮,三位如不觉委屈,只要随我去见帮主一次,少说也有供奉之职,可说是数万人之尊,三位何不多考虑一下?”
殊不知“三冠王”远在关外,而且是武林耆宿,对武林的名利得失反而司空见惯,并不珍惜,面对中土朝延的荣华富贵,官场气派,却更褐求,所以赵师容这一番话,全生不了效。
那武官杨沂中,却怕赵师容真的将这三个老怪物说服,当下嚷道:
“无耻妖女,叛君惑众,来人呀!”
亭外立即爆起大声答应,杨沂中颇觉恢复了几分官威,便喝道:
“给我拿下!”
话未说完,赵师容的飞絮已卷住了他的下巴,他的声音闷在嘴里,登时叫不出来,赵师容笑道:“拿下了!”
这时五六个官兵正冲入亭中来,赵师容的人本也娇俏可喜,只因岁月是忧欢的脸,渐渐使她沧桑多,喜悦少而已。她的絮带一卷一舒,直将那武将扔了出去,压在那几个正要冲进来的官兵身上,那几人被压得哗哗大叫,一齐退了出去。
千里孤梅银眉一剔,叱道:“胡闹!”
百里寒亭再也忍受不住,双掌一交,劈了下去。
换作别人,见赵师容如此娉娉婷婷,轻衫单薄,可能便不忍下毒手加害,只是百里寒亭生性孤僻,而且一直受他的师姊千里孤梅的气,所以脾气坏到了极点,见到女人就恨得牙痒痒的,一下手,便是重手。
赵师容见百里寒亭一掌劈来,一听风声,知势非同小可,皓腕一翻,便接了一掌。
千里孤梅忽喝了一声:“小心!”
百里寒亭一呆,千里孤梅的小心二字,自是对他说的,但他自恃掌力过人,这一对掌,只有自己便宜的份儿,有什么好“小心”的,当下不管一切,一掌开碑裂石般打了下去。
赵师容接下了这一掌,跄跄踉踉退了数步,血气翻腾,百里寒亭却怒吼了一声。
原来他那一掌拍下去时,却觉手心一麻,又微微一痛,才瞥见赵师容玉手一翻,原来指缝夹有一口银针;百里寒亭此惊非同小可,此怒更无可遏止,飞扑过去。
赵师容立即避开,她的轻功可以说是“权力帮”中最好的,所以百里寒亭连劈了几掌,都打了个空,
赵师容的身法愈转愈快,但百里寒亭东倏西窜,更快得没了影子。过得了一会儿,赵师容呼地突围而出,但百里寒亭紧蹑追去,赵师容在寒林里左穿右摘,却始终摆脱不了“百里寒亭”的追击。
但是在这时,百里寒亭的追势,却慢了下来。
只听万里平原叱道:“老晁,快停下来!”
百里寒亭强自把稳桩子,不但气喘叮叮,竟脸呈紫蓝,十分可怖,而他的右手,也肿涨了两倍,赵师容笑嘻嘻地将手中银针一扬道:
“这口针就叫做‘试毒银针’。通常江湖中以银针试食物中有无布毒,却不知毒就涂在这银针上,这一试,反而丢了命。这是唐家精良的制作,晁先生能跑了这许久不倒,连我都非常佩服。”
说着竟笑嘻嘻行起礼来了。原来赵师容这口银针,是来自柳随风的相赠,柳五原本是唐公公的弟子,对喂毒暗器,自有一番心得,所以昔年浣花一役中,南少林和尚大师死于柳随风之手时,才误认他是唐门中人。赵师容刺中百里寒亭之后,故意引他追跑,百里寒亭自恃轻功高强,没料这一追一跑,血气奔行,毒气攻心,百里寒亭的内功,绝不如轻功那么高,又哪里禁受得了!
千里孤梅仓媪君冷哼一声,骂道:“小妖女,看你奶奶动手!”
赵师容被这一骂,脸色一冷,反骂道:“老妖婆,敢对你姑奶奶这般说话!”
千里孤梅银眉几乎连在一起,拐杖一起,直撞赵师容前胸!
赵师容知这千里孤梅很不好惹,当下小心应付,两条飞絮,如彩凤飞鸾一般,游斗这塞外女魔头“千里孤梅”。
雪已几乎完全止息了。
萧秋水心急如焚,忍不住道:“李帮主,就算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也请你放我一马,让岳元帅脱了险,你再找我算帐,我绝无怨言!”
李沉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话,却反问道:“先前几批赶救岳飞的武林人,都让我叫‘红凤凰’、‘蓝凤凰’,‘刀王’等赶走了你知道这里只有我单独一人,是因为我要亲来会你?”
萧秋水摇首。他知道这不是好事,而且果然不是好事。李沉舟再问了一句:
“你记得我们在金顶上初见时,我说了一句将来的什么话吗?”
这次萧秋水虽然点了点头,可是李沉舟还是把他的话说了下去:
“我曾对你说:‘现下武林中两个最出风头的年轻人,一个是你,一个就是皇甫高桥;我不杀你们,除非他先杀了你,或者你杀他之后’你还记得吗?”
萧秋水瞳孔收缩。雪虽止了,但冷风割脸如刀。他忽然说:
“请李帮主也莫忘了您说过的另一句话。”
李沉舟笑笑道:“你说来听听。”
“您对我说过:‘因为你虽可怕,我却不杀你,我要等你更可怕时,再来杀你。如果为了一个人将来可能是他的劲敌便先要杀了,那我就不是李沉舟了。李沉舟不是这样没信心的人’。”萧秋水转述完了之后,诚恳地望着李沉舟,他希望重提这些话能使李沉舟有所改变。
可是李沉舟没有。他只是静默了一会,就道:“你已经够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