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城西破庙之中,柴薪伴着火星子,劈啪作响。
慕容华衣斜靠在墙角,觉得人生的际遇实在很有意思。
前几日,她还住在觉念寺干干净净的禅房里,喝着小沙弥泡的,香气四溢的茶。没想到现在却靠在这蛛网密布的破庙里,又累又饿地瞪着一堆篝火发楞。
段易影将她挟持到这里后,既没有捆她,也没有点她穴道,只将她独个儿晾在一旁,就再也不管了。
于是慕容华衣就着火光,在肩膀伤处撒了伤药,草草裹了。伤口的刺痛令她猛地抽了口气,忍不住朝段易影瞪了一眼。
然而一瞪之下,却发现威震天下的天涯谷少主,声名远播的旭日少君,如今的样子也比自己好不了多少。面色煞白,肋下剑伤处湿了一大片,好在他惯穿黑袍,是以并没有血淋淋的感觉。
“喂,你是不是要等血流光了才干净?”扬手抛出一罐金创药,慕容华衣扬眉道。
抬手接住那罐伤药,段易影怔了怔,又一言不发地掷了回去。
慕容华衣眨了眨眼,望着他负手而立,孑然孤傲的样子,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不信像他这样的武林公子会随身带着伤药。特别是像他这样气势凌天,呼风唤雨的江湖霸主,只怕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会伤在别人手里吧。
更何况,即使有了伤药,说不定他也摆弄不来。包扎止血这类事情,看他的样子也是做不来的。
眸中的笑意更深,她忽然想到梦无痕,想到他当初烤的焦炭一样的鱼。
这一对师兄弟,骨子里都是锦衣玉食,五谷不分的主儿。
想到这里,她的心不由地柔软起来。
“你笑什么?”段易影望了她一样,问道。
她落在他手里,待在又冷又湿的破庙里,肩膀还带着伤,他实在想不明白,这女人怎么还笑得出来?
“我笑你毕竟和你师兄还有相似的地方。”慕容华衣笑道。
段易影转过头,不去理她。
慕容华衣走到他身旁,道,“别动,我替你治伤。”
“多事。”段易影冷冷叱了一声,避了开去。
慕容华衣嫣然一笑,拔开药罐子,道,??我好歹是你师兄的朋友,说不准以后就是你师嫂,怎么说也是你的前辈。照顾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瞪着眼前的女子,段易影彻底怔住了。
他在武林中声威显赫,谁见了不让他三分。这自以为是的女人,竟理所当然地说自己是她的后辈,还说以后会是他师嫂,照顾他是应该的!
他站在那里,简直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慕容华衣可不管他怎么想,将他按坐在地上,取了金创药便洒在他伤口上,然后撕了块衣襟,为他细细包扎妥当。
皱眉望着满地的灰尘,段易影发誓,就是在没遇到梦无痕前流浪的那段日子,他都在那么脏的地方坐过。
然而坐下来后,一口逆血涌上喉头,顺着嘴角滑落。他受梦无痕指风所伤,却还强提内息与人动手,之后又挨了一剑,伤逝不可谓不重。却一直硬撑地站着,半分不肯示弱。如今一坐下来,积郁于胸的淤血便被激了出来。
慕容华衣皱了皱眉,从怀里取出个药瓶,倒了粒药丸给他。
“服下去。”
“你为什么不走?”段易影冷冷地道。
他看得出来,慕容华衣的武功早已恢复。若她现在想走,以他目前沉重的伤势,绝对拦不住她。甚至——如果她现在想杀了他,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天涯谷的疗伤圣药,你不接吗?”慕容华衣眼珠子一转,笑着道,“还是,你怕我下毒害你?”
望了她半晌,段易影道,“我曾经带人围剿过绝命门。”
“我知道。”慕容华衣点了点头。
“我强将你弟弟带回天涯谷为质。”
“我知道。”
“就在刚才,燕王的大帐里,我刺了你一剑。”
“没错,我肩膀现在还痛得很。”抚了抚肩,慕容华衣咋舌道。
“既然如此,你给的药,我怎么会接?”段易影冷笑道。
“你是无痕的师弟,我怎么舍得害你?”慕容华衣凑近了他,柔声道。
冷冷地望着她,段易影道,“你笑成这样,活像个狐媚子。”
说完,却接过药丸服了下去,运功调息。
慕容华衣也不生气,微微一笑,站起来望着篝火出神。
段易影睁开眼睛。看到慕容华衣站在三步之外,心头微悸。她虽然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仿佛很感兴趣地看着火光,他却看得出,她静心凝神,抱守归元,暗里却是在为自己护法。
看他调息完毕,慕容华衣端详着他,满意地点头,“嗯,这才象话。刚才一张脸白得活像僵尸。”
段易影气结,方才的一丝感动顿时消失无踪,冷冷道,“你可以走了。”
“我为什么要走?”慕容华衣反问。
“不走,你留在这里干什么?”段易影奇道。
“我留在这里,自然是替无痕教训他师弟。”慕容华衣忽然面色一正,肃然道。
段易影的脸色沉了下来,道,“你管得太多了。”
也不理他,慕容华衣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无痕他没有中了碧螺草的毒?”
段易影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还有,你是不是奇怪,为什么我的功力恢复得那么快。照理说,碧螺草的药性至少得要一天一夜才能解除。”
她直视着他,径自接下去,“你一定还奇怪得很,一年前明明迫无痕服下‘忘昔’,为何他现在还能记得前尘往事。”
目光闪了一下,段易影垂眸。
“我不怪你助白道围剿绝命门。绝命门背的血债太多,有这一天我并不意外。你带走昕儿,我虽不舍,但去天涯谷毕竟对他的病有好处。至于今日你刺我一剑,那是我自愿替朱棣挨的,这份人情他总有一天得还给我。所以这些我都可以不放在心上。”
她顿了顿,又道,“但是有一件事,你却做得大错了。”
“若我得登大宝,一统天下,谁敢说我错了。”段易影昂首道。
“背叛师门你也没错?”慕容华衣扬眉道。
“你若还想留命回去,就给我住嘴。”眼睛危险地眯起来,段易影冷冷地道。
“你若要杀我,早就杀了,还等到现在?”慕容华衣璨然一笑,接道,“你本也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何必装成这等恶行恶状?”
霍然转身,段易影掉头就走。
“等等。”慕容华衣一个移行换位,挡在他身前,道,“看在我对你的赠药之情,跟我去个地方。”
“不去。”段易影拂然道。
“你不敢?”慕容华衣挑眉道。
“请将不如激将?”段易影冷笑,道,“可惜这一招对我没用。”
“你相不相信,只要你跟我去了,包管你打消当皇帝的念头。”慕容华衣道。
眉峰微拧,段易影打量了她半晌,道,“走吧。”
慕容华衣扬起一抹得意的浅笑。
第九章
建州城
自从朱棣出兵攻打建州,围城十日,逼得建州太守于城楼上自刎以来,城中便一改昔日的繁华,就是原本那扇生铁裹着朱漆的城门,也是落漆斑驳,满目疮痍。
段易影随着慕容华衣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心下却是微惊。
他从前是来过建州的。
当时正值重阳花会,满城都飘扬着淡淡的花香,就是街上随便一个孩子,都穿戴得周整干净,手里或是拿着花枝,或是拿着糖葫芦,冲人便露出开心的笑。
街道两边的茶楼饭馆,店小二搭着白巾,满脸堆笑的招呼客人,吆喝声中,浓郁的茶香菜香便传了出来。而青石路的尽头,那一栋栋朱门大户,丫鬟仆役往来穿梭,谈笑间从院子里搬出一盆盆富贵牡丹。
如今,还是一样的地方,却只看见三两个黑瘦的孩子窝在墙角,用树枝捅着树边的蚁穴。从前喧闹的酒楼客栈,店小二无精打采地靠在桌子边,一派冷冷清清。而高高悬起的酒旗,被风吹得朝下倾斜,很有些落魄的味道。
那些富贵人家的府邸,也早已经人去楼空,敞开的朱门里,依稀可以看到院子里荒草萋萋,幽深的庭院已然不复当年的样子。
不由朝那空荡荡的宅子望了一眼,却听到草丛中唏嗦一声,一条黑影窜了出来,瞬息间不见了踪迹。
段易影微愣,定睛望去,依稀竟似一只黑猫。
“这些个大户人家,早就举家躲避战祸去了。留下的宅子,要不让些无处安身的穷人住了,要不就荒芜下来,让野猫子乱窜。”慕容华衣哂然一笑,道。
“你带我来的就是这里?”段易影冷冷地问道。
“不但大户人家提前跑了,就是一般人,能走的也都走了。”并不答他,慕容华衣径自道,“战祸毕竟是人人避之不及的。更何况朱棣围城十日,为逼建州太守投诚,不惜在水源中下毒,逼得百姓破城而出,死伤不知有多少。”
“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可知道那些不及出逃,被撇在城里的老人孩子,都被如何安置?”慕容华衣望了他一眼,问道。
段易影心中一动,冷笑道,“这天下,本就是强者得之。你若以为带我看了这建州城,我便会放下起兵称帝的念头,那是你想差了。”
“你不放下又能如何?”慕容华衣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
段易影一窒,别开眼睛。
不过,如今他又能如何?梦无痕既已到了朱棣大营,他暗自布下的暗桩只怕已被拔除。而江湖上,他已无法动用天涯谷的势力。闭了闭眼,苦心孤诣了数年,到头来却如此轻易地功亏一篑。
慕容华衣一路前行,走过弯弯的石拱桥,在一座被高墙围起的院子门前停下。院子的门楣上,颤巍巍地挂了块牌子:
济、善、堂!
想是听到了外头的动静,一个四十来岁的老妈子探出头来,一双浊黄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慕容华衣二人。
笑吟吟地走过去,塞了块碎银给那老妈子,慕容华衣道,“大婶,我们想进去瞧瞧,成不?”
接过银子,用牙齿咬了一口,那老妈子忙不叠地点头,“成啊,怎么不成。”
慕容华衣一笑,拉了段易影,进门去了。
那老妈子瞧着他们的背影,嘀咕道,“这年头怪事真不少,济善堂这种地方,都有人打主意进去。”
济善堂的名字,段易影曾经听人说过,却从没有进去。那是由官府出资,收容弃婴孤儿,以及孤寡老人的地方。
踩着一地的荒草,他只看见一排黑漆漆的房子,将屋里屋外隔成两个天地。蓦然一阵衰弱的咳嗽声,朽木的门扉上出现了一双手,手极瘦弱,皮包着骨头,指甲黑黄,仿佛一点生气也没有。
那手扣在门框上,带着些微的颤抖,一个佝偻的身影蹒跚着走出来。
那是个形容憔悴的老婆子,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眼眶凹陷,白发稀疏,看不出年岁。她转动着浊黄的眼睛,哑着嗓子喊:
“小虎子,在哪儿呢?吃饭了。”
屋后的草丛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跑了出来。他穿了件宽大的褂子,赤脚踩在泥地上。面色蜡黄,脸颊消瘦而显得一双眼睛特别的大,黑沉沉地瞅着人看。
显然是很少见到生人,望着段易影,小虎子的眼睛转动了一下,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怯生生靠过去,想要扯她衣角。
“小虎子,回来。”老婆子提高声音,叱了一声。
小虎子乖乖应了,缩回了手。
老婆子朝两人望了一眼,眼神木然,转身闪进屋子。
“建州城向来富庶,几个月前这济善堂还是空荡荡的。战事一起,男人们要不被征了兵去,要不就逃去别的地方了,剩下这些老的小的,就只能被安置在这种地方。”慕容华衣叹了口气,道。
“便是家里没了男人,房子总还是在的。何至于来这种地方?”段易影皱眉,道。
慕容华衣抬眸,抿唇一笑,道,“果然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豪门公子。”
“你——”
“恼羞成怒了不是?”慕容华衣哼了一声,道,“你以为平常人家都是怎么过日子的?家里没了男人,谁来耕田谁来种地,吃的五谷杂粮从哪里来?官府的赋税从哪里出?这些个孤儿寡母的屋子田契,只怕早被官府收了去了。”
顿了顿,又接道,“更何况,那些离开了的男人,又有几个是能真正回来的?”
朱棣攻取建州,城里的守备军几乎全军覆没。征了兵的,自然再回不来。至于那些逃到外地的,路上谁又知道会遇上什么?也许被乱贼所杀,也许羁留异地,即便历经万难回到故乡,也早已是物是人非。
段易影默然,打量着那黑漆漆的房舍,半晌淡淡说了一句,“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都是如此。”
这时,小虎子捧了个缺角的瓷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