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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骗了他。
言犹在耳!
她说,她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她说,她不会不见。
笑着说这番话的人儿措手不及地化成虚无,连他都没弄懂她是怎么从他手中溜掉,当他睁开眼,山洞里只剩下他。
一开始,他以为她在跟他玩,开个小玩笑,她把自己藏起来,就是要看他吓得惊慌失措,等他洞里洞外跑遍了,奔出满头大汗,她才会跳出来,吐吐粉舌,笑得又调皮又抱歉,抱住他,跟他说对不起,跟他说……
我不是就在这里吗?
他等着,故意不顺从她的恶作剧,不要让她看见焦虑的他,所以他佯装一副不心急的酷样。
他等着,要她自觉无趣,摸摸可爱的鼻头,自己从藏匿处走出来,重新窝回他身边。
他等着。
她没有回来。
他握紧拳,等着。
她还是没有回来。
她不见了,像他深深恐惧的那样,被透明吞噬。
然后,他发狂了,用力嘶吼,咆哮着她的名字,开始疯狂找她。
我,上官白玉,绝不会离开你,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的名字在我的掌心,而我,在你这里。
闯进龙宫,同敖雍讨白玉,被吵醒的敖雍一脸昏沉,没听仔细,以为梼杌要什么“玉”,玉他是没有啦,但海底珠宝很多,可以叫人捧一整箱的珍珠珊瑚送他,梼杌火红的眼流露出失望至极的杀气,将那箱珍宝翻到敖雍脸上,瞬间惊醒的敖雍动怒,和他打了起来。
杀往地府,要文判官将白玉交出来,文判官叹息得比他还大声,无奈地摇头道:“梼杌兄,我才是那个要向你讨人的对象好吗?你打伤我家鬼差,劫走天女,让我对上头不好交代……”
话仅止于此,毫无耐性的梼杌扑杀过来,向来温文儒雅的文判官柀打到变脸反击,武判官随后赶至,加入混战,一妖两鬼,打得地府烟硝弥漫,连枉死城都垮掉半座。
可是,他没有找到她。
他找不到她……
“白玉……”
她的名字,他已经数不出来喊过多少遍,他曾经咒骂过她,骂她是骗子,咬牙切齿地迸出这两个字,但是更多的时候,他是呜咽着低低喃道。
白玉。
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见踪影?你说过的话是骗我罢了吗?白玉!
梼杌漫无目的奔波,找她找得快要发狂,他已经不知道自己飞了多久、跑了多远,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梼杌停下脚步,竟发觉自己站在上官白玉生前的房门口发怔。
他怎么又来到这里?
这里他已经来过无数次,同样没有上官白玉。她死去,离开她的家,之后便是一直在他身边,偶尔她会央求他带她回来,悄悄地看看父亲、看看丁香、看看大家。
他为什么又来到这里浪费时间?他现在应该继续去寻找她……
梼杌转身,正要走,上官初的身影从不远处走来,换做是以前她还在的话,瞧见爹亲定会飞奔过去,像个小女孩一般,跟在爹亲身后,偷偷地拉住爹亲的衣角,聊慰思念之情。
但他不是上官白玉,不会有上官白玉对上官初的亲情。
他定定看着上官初打开她的房门,跨入,房里的摆设与上官白玉在世时没有差异,上官初保留着爱女生前一景一物,丁香也天天来打扫,桌上花瓶里的花新鲜娇艳,是今早才插上的,就连房里熟悉的淡香仍旧缭绕,梼杌不由自主地跟进去,踏进屋内。
上官初随意由书架上取出书籍翻阅,上头有上官白玉的字迹,她读过后,总习惯在书侧写下感想,有时是一句诗,有时是短短几字,上官初好珍惜地看着,面露微笑。
梼杌蹙眉。
为什么?
为什么上官初还笑得出来?
白玉死时,上官初不是还哭得淅沥哗啦,要死要活的?他不是永远都见不到白玉了?他为什么没哭?为什么一脸平静?为什么没像他现在几乎快要疯掉般的焦躁不安?!
梼杌忘了要隐形,他刷的旋身,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上官初背后,阴鸷的妖颜骇人恐怖。
“你为什么在笑?!”
沉吼的声音吓得上官初立即回首,看见梼杌妖异的五官,他大步后退,撞到书架才停住,梼杌逼近,唇畔獠牙雪白刺眼。
“你笑什么?!因为白玉回到你身边吗?!她在哪里?!把她交出来!”梼杌以为上官初的喜悦来自于上官白玉回到上官府,对,有可能,这里是上官白玉的家,她对这里念念不忘,说不定她瞒着他回来了,然后被上官初藏起来!
“白、白玉?”上官初一怔。眼前男人是陌生的,他没有见过他,但他提及白玉,立刻让上官初联想到白玉托梦那夜,站在她身后的男性黑影,巨大而压迫,如同此时。
从赵大夫、丁香与汪廷宇梦境中拼凑出来的讯息,那男人叫梼杌,是白玉往佛寺上香途中救回来的妖物,而这只妖物,带走了他女儿的魂魄。
“你是……梼杌?”上官初不确定地唤。
“白玉在哪里?!”梼杌一把扣住他的咽喉,狠狠勒住,眯细的眸充满暴戾和血丝。
从上官白玉消失之日起,他没有合过眼,他根本无法入睡,他被上官白玉养刁了胃口,非得枕在她柔软身子旁,让她抚摸着他的发丝,或许说些话,或许唱首曲儿,或许两人激烈云雨过后,他就能噙着满足的笑,闭起眼,让她的馨香包覆他。如今失去那些,他的生活顿时翻天覆地。
“白玉?她不是跟着你了吗?难道……白玉怎么了?!”上官初应该要恐惧梼杌锐利的长爪,但他忘了要害怕,比起自己的安危,他更忧心爱女的情况,反过来捉住梼杌的手追问。
“……”梼杌无法回答上官初这个问题。
她一直跟着他,一直。
她怎么了?
他不知道……
她怎么了?!
“梼杌,白玉人呢?!”上官初气急败坏,追问这个答应要顾好他女儿,现在却反过来向他讨人的男人!
“……她不见了。”梼杌把在上官初脖子上的手微微拨颤,缓缓垂下,在腿边忿恨地抡握,吐出这四个字耗费他好大力量。
这是他不敢承认的事实,她不见了,不是食言弃他而去,不是恶作剧逗弄他,不是小小的顽皮,不是玩笑……
“她不见了,我到处都找不到她……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我找不到她……”梼杌痛苦的申吟,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的恐惧再也藏不住。眼前这个男人,与他一样深爱着上官白玉,他会懂他的惶恐和害怕……
他曾经旁观冷觑上官初失去爱女的剧痛,他不知道“失去”竟是那么疼痛的事!
好痛,难怪上官初当初会哭成那般可笑的模样。
好痛,难怪上官初之后好久好久光提到上官白玉的名字,就会红了眼眶。
好痛……
“白玉不见了?怎会这样?!你快点将前因后果全告诉我!”
上官初拉来椅子,两人坐定,梼杌原先有些迟疑,除了上官白玉之外,他没有和任何人好好谈过话,特别还是“人类”。他应该在确定白玉不在这里时就掉头走人,继续漫无目的寻找她,而不是被上官初拉着坐下,说着无关紧要的“前因后果”。
他怕自己开口时,说出来的是恐惧,失去上官白玉的恐惧,他不想让上官初这个路人看见他的软弱。
上官初没有催促他,好有耐心的等待,上官白玉有遗传自他的浑圆双眼和微挺鼻梁,虽然相似度不大,上官白玉的眼睛大些,鼻梁纤细些……他好想念她,想念到看着上官初,眼前浮现的竟是白玉……
梼杌深深吸气,开口说出第一句,第二句就变得容易许多,虽然偶尔他会微哽,上官初会静静等他平息,再继续下去。
他从最初白玉在林里看见他开始说起,白玉是如何掩护他,如何将他藏在房里,如何瞒着上官府众人豢养着他,如何用她过度泛滥的慈悲心一次又一次纵容他,如何用她的笑容害他对她成瘾,再地无法戒掉,如何细声央求,要他取下她的骨,为他治愈伤口,如何牵着他走过处处美景,如何甜腻着嗓告诉他,她不会离开他,如何令他绝望地消失在他怀里……
“白玉不会随随便便抛下你,我上官初的女儿不是始乱终弃的混蛋!”上官初听罢,作出结论。
“我知道……”
“她一定是无法抵抗,就像她死掉那一回,她不想死,偏偏寿命终止,这次她绝对也是不想走,却不得不走。”
“我去地府找过,她不在那里。”没有人带走她,她是在他怀里消失不见的。
“但你说过,我家白玉是……天女转世,她那时若是被鬼差带走,一到地府也会被那个叫……月读的神带回天庭。”上官初真佩服自己还能口气平稳的和梼杌商讨对策。
天女?他家竟然有个天女……好吧,刚听见时,他的下巴差点掉下来,他家白玉生性善良,从小便是如此,他只以为女儿心软慈悲,原来是有缘故的。
“可是月读在她面前出现过,但他没有带走她……”梼杌正要反驳,却惊觉异处。不对,白玉就是在遇见月读的同一天让他看见她逐渐透明的景象,在流云泉畔,是警讯。
月读!
能从他身边无声无息带走她,只有月读!
“看来,有一点头绪。”上官初起身。“走吧,先跟我去吃顿午膳。”
吃午膳?谁有那种闲工夫!
“你很多天没吃没喝没睡了吧?”上官初看见梼杌的疲倦。
“我不吃也不会饿死。”他是凶兽,食物并非绝对必需品,他吃,纯粹只是乐趣。
“但不吃还是会饿吧。”上官初像个慈父。“我知道你心急想找回白玉,但是,接下来或许还有硬仗等着你,你不先养精蓄锐,怎有办法去抢人呢?”
“我还撑得住。”梼杌并不想浪费时间休息。
“女婿呀。”上官初拍拍梼杌,从他眼中瞧见的,不是意气风发的凶兽,只是一个急到快要疯掉的男人,他看起来好憔悴,又无助又茫然,每回提到攸关白玉不见的字眼,他就必须抡紧双拳才能挤出话,若不是他有身为霸妖的骄傲,他看来就像快哭了一样。
若找不回白玉,这个男人一定会丧失理智,他不只会悲伤,还会迁怒,愤世嫉俗地破坏一切,他会成为祸害,恨不得毁天灭地的大祸害。
女婿?
这两个字对梼杌来说非常陌生,不过他当然知道它们代表的意思……女儿的丈夫。
女儿的……丈夫。
还真顺耳,若不是现在梼杌的心情没办法好起来,他一定会为这两字哇哈哈大笑三声。
“你心急白玉,我何尝不是,但在我们人间,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吃饱好办事’。你现在又累又倦,你准备这样去跟月读拚呀?”
没错,月读不是软脚虾,浑沌被囚的事还历历在目,若白玉真是月读带走的,他要从月读手中抢人,要有更多更多的体力。
“……走!去吃饭!”
吃饱好办事!
梼杌不用人三催四请,扯着上官初,直奔饭厅。
仙云袅袅,白雾茫茫,天山之巅,月读盘腿静坐于一池青莲中央,琉璃形光自他身上迸散,柔和而祥瑞,他闭目,双手结印,淡白色长睫覆盖双眸,白发与自雾融合为一,直到梼杌闯入,打破天山清宁,那双眸也未曾张开。
“月读!”伴随着巨大的黑翼振翅声,是无礼的咆吼。“你给我滚出来!”这句话是多余的,月读自始至终并未藏头缩尾,他就在最醒目显眼的地方打坐。
月读不意外他的到来,这一切,早在掌握之中。
梼杌杀到莲池前方,毫不客气就先送出一掌。
月读没闪没躲,莲上的身影迎战这记掌风,他右掌轻翻,接下掌风,顺势一旋,刚与柔的力道相互抗衡,最后势均力敌,在两人面前产生爆裂,呛人的烟硝大量窜起。
月读自莲上站起,不待梼杌说明出掌攻击他的缘由,先开口,语气和他此时平静淡然的眼光如出一辙。
“无瑕不在我这里。”他知道梼杌为何而来。
“除了你以外,没有哪个家伙胆敢从我身旁抢走她!”
“无瑕不在我这里。”月读仍是一号表情,一号口吻,说着同样的字句。
“少说废话!神说的话能听,狗屎都能吃!”梼杌对神不存敬意,不像人类虔诚跪地膜拜祂们,他和神族是死敌,犯不着有礼。
月读面对梼杌第二回的攻击采取不恋战的态度,以身化云,梼杌的拳头只挥到无形云烟,硬拳与云雾相交,梼杌占不到便宜,就算出拳再重再狠,一挥去,烟消云散,下一刻又聚合成形。
“孬种!站出来跟我打呀!”可恶!揍不到!
“你不用白费力气,无论是寻找无瑕,抑或是现在发泄般地使用暴力。”月读清浅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