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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继鹏说的倒是事实,这样安排也是最合理的。钟母这样的情况,一个人不行。其实钟老大留下也未尝不行,但是钟继鹏寻思,必须留一个女的,不然有些事他就是亲生儿子,他也不方便啊。
冯玉姜一下子就有点感激钟继鹏了,算他还长了一截人肠子。自从搬出来,冯玉姜就尽量避着跟钟母相处,她在钟母跟前有种透不开气的感觉。
就说对付钟老大家,还是钟继鹏管用,横愣他有横愣的好处。你冯玉姜跟人家绕绕半天想方设法,钟继鹏却从来不这样,钟继鹏横啊,我说的就有理,你就得听我的,怎么地?
医生看人员定下来了,就交代道:“白黑都得有一个人看着,不能睡,有情况抓紧叫我们。饮食要给她注意,不能给她吃肉,一定要清淡,喝点粥最好,小米粥。病人脑梗塞吞咽功能就有问题,喂饭的时候一定要小心,慢慢来,不然呛到肺里搞成吸入性肺炎,就更麻烦了。”
钟继鹏点头:“行,记住了。”说着又拿眼盯钟老大家的,钟老大家的赶紧点头:“我也记住了。”
钟继鹏平时跟钟老大两口子说话还不这样,怎么说都是他哥嫂,他还是很顾念的。但是这回钟继鹏看见这两口子就来气,要不是你家没看顾好,我妈能弄成这样子?结果你不赶紧送医院,你还等着我,你又耽误时间,都怨你一家子!
钟继鹏心里有怨气,看见钟老大两口子来火,说话口气就十分差。要是直接肇事者三壮在跟前,估计钟继鹏早拿脚踹了。
“山子妈,你回去看家,衣服啥的不行你先给准备着。大哥,你回去筹钱。住院费我都交了,咱妈叫你家气病的,你作为老大你还能一个钱不出?你还用不用出门见人?”
钟老大看钟继鹏那脸色,也不敢吱声,勾着头走了。冯玉姜知道钟继鹏带来的钱交了住院费就没多少剩余了,她把身上的三十多块钱给了钟继鹏,钟继鹏也没说话就接过去了。冯玉姜自己就留个车费,走出了县医院。
出了医院门冯玉姜又懊悔,该再留点钱的,钟继鹏刚才交代她给钟母准备送老衣裳,她没留钱,拿什么买布?那时候寿衣这东西,小城镇里也没有卖的,都是买布手工做。
这事弄的!
冯玉姜回到家里,到底还是拿上钱,到供销社去买了布料,虽不如县城里的布料好,在乡下也算好的了。回去以后冯玉姜就自己动手裁剪了,开始做钟母的送老衣裳。真正讲究的送老衣裳,衣襟、鞋子都要绣花的,冯玉姜想起她忘了买点花线,她做衣裳不差,绣花的手艺却不咋地,但是勉强也能将就。
冯玉姜忙着做送老衣裳,姜嫂子空闲下来就主动来跟她搭把手。
“你家小孩奶,真的要不行了?”
“难说,谁知道呢!反正这场病怪厉害。”
两人一边拉呱,一边飞针走线。正经送老衣裳要包括棉袄、棉裤、夹袄子还有鞋袜,现在都要火化,得准备两套,火化一套,入殓一套。虽然说火葬已经推行了,但好些人家都钻政策的空子,假说棺材是之前准备好的,村干部睁只眼闭只眼,火化完了依旧用棺材。
不用问,钟继鹏肯定不会给他妈用骨灰盒的。
冯玉姜明明记得上辈子钟母不是这个时候死的,按说还能再病病歪歪地撑一年把,她就没紧着做,谁知道棉袄棉裤刚做完,一个夹袄子才缝两针,医院传来消息,钟母死了。
钟母入院以后,大小便失禁都是在床上,那时候也没有成人纸尿裤啊,一天脏了两三条裤子。钟继鹏上街给他妈去买换洗的裤子,回来时钟母就咽气了,钟老大家的跪在病床前,正使劲的干嚎。钟继鹏一把扯开钟老大家的,扑过去看看钟母,又伸手试了试鼻息,没了,就回头红眼腥腥地朝着钟老大家的吼:
“刚才不是还好的吗?你怎么看着的?”
“我我没离步啊,我就在跟前,刚才还喂了两汤勺水呢,一转眼人就不行了啊呀,我可怜的妈妈呀,你怎么就舍得撇下儿女走了呀”
农村女人哭丧,那是一种技术。会哭丧的,说来就来,说停立马能停,亮开了嗓子,拉长了腔调,悠长缠绵,似断似续,听起来悲伤无比,一转脸就能言笑如常。
冯玉姜就没这本事。
农村风俗,人死了闺女儿媳妇就得使开了劲哭丧。死了老的不知道哭,那是一句骂人话,有着说人没孝心、缺心眼的意思。
钟继鹏伤心归伤心,阵脚倒还没乱,先把电话打到了供销社,叫供销社给冯玉姜传信,让家里抓紧安排,自己找了拖拉机拉钟母的尸首来家。那拖拉机是专门拉死人的,就不能再拉新媳妇。
钟老大家的跟着拉钟母尸首的拖拉机一路从医院来家,一进村就亮开了嗓门嚎哭,亲妈妈黄娘的,一路哭到了冯玉姜家的老宅。冯玉姜跪在老宅门口迎候钟母的尸体,老远就听到钟老大家的哭声了。冯玉姜她就哭不出来,这跟伤心不伤心没关系,她技术不行,学不会。不哭怕人说闲话,哭一会子还能行,时间一长嗓子就觉着累。
果然,第二天冯玉姜嗓子就沙哑了。这可怎么好,老婆婆死了儿媳妇不哭,这不合规矩呀,有那村里的老太太就悄悄地指点冯玉姜。
“你那个哭法不对,不是你那样哭的,费体力还出不来声,你得放开了嗓子,别憋着,学着用巧劲哭。”
冯玉姜试了几遍,还是学不会呀!算了,反正村里人都知道她嗓子哭哑了,不是个不孝顺的儿媳妇,哭不出来外头人也不能说啥。
钟继鹏倒是从善如流。钟母咽气后钟继鹏那是真真地哭了一场,之后就该干嘛干嘛了,该悲伤悲伤,该哭丧哭丧,跟钟老大一块哭,妈妈娘啊的喊。哭归哭,一头哭丧他一头还能分心处理钟母的殡事。
他不处理,难不成还指望钟老大?
钟母的灵堂设在冯玉姜家的老宅,这是钟继鹏跟钟老大商量了的,老大家房子紧巴,钟母原先住的是西屋。农村规矩东为上,应该在东堂屋送殡的。可是钟老大家二儿子才娶新媳妇不长时间,你让新媳妇搬出来腾屋子送殡,那成什么话!
送老的如抄家,送殡家里头肯定乱,钟继鹏这个亏吃定了。好在他一家子都搬去了街上房子,西堂屋住的钟传军就受了影响,一团乱。
冯玉姜给钟母做的寿衣还没完工呢,那边人死了,这边赶紧多找几个妇女来缝。就是再赶紧,钟母也看不到了,死的时候身上穿的是家常衣裳,没见到自己的寿衣,按当地的说法,这是要光着身子赤着脚上路了。
关键是,天气还热,已经入六月了,俗话说有福之人生在六月,无福之人死在六月,这话其实不是瞎说的。六月里尸身不能久放,放久了要出味儿的,匆匆忙忙就火化了,装进了棺材里,请了一棚把匠子,吹吹打打的送大殡。
当地风俗是喜事敲锣打鼓,丧事吹唢呐。这唢呐,当地人叫“把匠子”。把匠子来了就在丧事主家门口搭个棚,使开了劲吹。主人家付了钱,就是让他们使劲吹的,吹得不好不出力,要叫主人家孬话嘟噜的。
钟老大跟钟继鹏是孝子,披麻戴孝,腰上拉着粗麻绳搓的孝绦,手里拿着柳树棍做的“哀棍”,按规矩除非请灵、送汤这样的事,孝子是不会迈出灵堂一步的,吃住都在灵堂里。钟老大真的是一门心思哭丧烧纸,钟继鹏一五一十地安排了他妈的丧事,请了本家二叔当“大教理”,差不多就是总管、主事的角色,三百块钱交到大教理手上,一切相关的事大教理来安排。
农村人丧事一般从俭,三百块办丧事,在贫困的小村里当然算是高水平的了。
三百块钱,按规矩是一家一半的,收了亲朋近友吊孝的礼金,谁家来往归谁家。钟老大家的为此差点没咬碎了一口牙,哭丧的声音就更响亮了。
可钟老大家的还不敢出声反对,钟继鹏现如今看她两口子的目光透着一股子凶狠。三壮到如今还跑得没影呢,钟老大家的一边担心三儿子下落,一边担心钟继鹏把钟母的死算在她家头上,一边还担心钟继鹏哪天见了三壮要打要杀,百样滋味搁在心里,就只有放开了嗓门嚎哭。
大教理先问过了怎么安排钟传强和二丫。按说亲奶奶死了,孙子孙女都应该回来奔丧的,钟继鹏低头想了想,便叫大教理安排人去带二丫回来。
“山子就算了吧,他那么远,眼下也正该是学校里期末考试的时候,就是打电报给他,回来也赶不上了。”
大教理又来问冯玉姜,孙老太那边要不要报丧信。
这里头有个讲究,亲的亲家,当然要来烧纸吊孝,可是孙家毕竟是冯玉姜的干妈家,丧事可以不动的。再说冯玉姜身后头还有个冯母呢,名义上那才是她娘家。这个事,钟继鹏想了下叫找冯玉姜做主。
“去报信吧,人家拿我没外气,大事小事都走动,不报信也不好。”
大教理转身安排人去孙家报信。
东堂屋设灵堂,直对屋门口搭了灵棚。按风俗儿媳妇不用呆在灵堂里,反而要在院子里灵棚旁边哭灵迎客,来了吊孝的女客,冯玉姜就低头跟在钟老大家的身后,迎上去扶住女客,弯下膝盖作势要下跪。
儿媳妇迎客下跪,一方面是谢谢人家来吊孝的意思,另一方面也有谢罪的含义:做儿女的没孝顺好老婆婆,叫她死了,跟亲朋近友赔罪啦!
一般来说女客早就一把扶住了,绝不会由着她们真的跪下去。但要是遇上死者娘家的女客,不想让人好受,她就等着人跪下去。
冯母就是如此。
冯母领着四个闺女,哭天嚎地一路进了院门,钟老大家的是大儿媳妇,赶紧带头走过去扶住冯母,身子就跪了下去,冯母便由着钟老大家的跪到地上,扶着钟老大家的肩膀,身子一仰一俯地站在那儿哭,冯玉姜在后头跟着跪了下去,一看,一时半会没打算叫她们起来呀,大夏天的衣裳薄,时间长了膝盖受不了啊,她忍不住就悄悄挪动一下,借着孝首巾的遮挡换成了半蹲半跪的姿势。
当地办丧事,女人的孝首巾是一条又宽又大的白布。按关系亲疏,孝首巾也有区别,儿媳妇的是最宽最长的,顶在头上,两头都足足垂到膝盖下。
二丫是孙女子,没规矩非要怎么着,她被人接回来以后,就站在院子里看小五。小五根本也没弄懂他奶死了意味着什么,反正他跟钟母也不熟悉,脑袋上带着白布孝帽子,自顾自地在院子里领着钟大王玩。二丫便只好跟在小五后面。
冯母就站在灵棚前放大悲声地哭,她不伸手拉,钟老大家的跟冯玉姜只好跪着。二丫在旁边看着干急眼,正在着急想法子呢,孙家吊丧的人来到了。
孙家来的是孙老二夫妻俩。孙二嫂子跟在孙老二后头,进了院门稍稍一站,哭着就直奔冯玉姜去了,她一把抱住冯玉姜,就势就把她拉了起来,抱着冯玉姜也站在灵棚跟前哭喊。
“我的婶子啊,你一辈子大好人啊,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呀”
二丫没忍住就偷偷咧了咧嘴角。该说这孙家二妗子太厚道了呢?还是说她太不厚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摸头,一不留神就把钟家老奶写死了。
今天橙子这里下雨啦,秋雨潇潇,下了一整天,无良的bss居然开会开到天黑,估计脑子漏雨了吧!黑天回家,鞋子都弄湿了。
谢谢水漾儿妹子的地雷,么一个!
☆、第52章 送大殡
孙二嫂子跟着孙老二来吊孝,进门见冯玉姜跪在地上,便一把抱住冯玉姜就势就把她拉了起来,抱着冯玉姜也站在灵棚跟前哭丧。
冯母眼角扫了扫,再看看仍旧跪在地上的钟老大家的,脸上便有了气。跟来的冯玉秋怕当着那老些人弄得不好看,伸手把钟老大家的也拉了起来。钟老大家的站起身,低头往边上站了站,忍不住要腹诽冯母几句。
冯母带着四个闺女,加上招赘来的大女婿,哭喊着进了灵堂棺屋,扶着钟母的棺材哭了半天,又拍拍棺木,察看了一番,见那棺木很是厚实,才稍稍放了脸。
冯母又去到院子里看扎彩的东西。当地老人过世,都要做一些纸扎,农村有专门的扎彩匠。死者为男,扎马;死者为女,扎牛。另外还有轿子、花圈、金银山、米面山啥的,样数很多的。
扎彩的这个钱,按规矩是闺女来出,钟母没有闺女,就只好儿子出了。钟继鹏三百块钱铺底子给他妈送殡,这点扎彩的钱自然有,凡是能扎的东西,基本上也都扎了,一样样摆在院子里。
冯母挨个看了看,问冯玉姜:“怎么没给你妈扎鸡?吉利吉利,一对金鸡不能少的。”
冯玉姜赶紧叫来大教理,问起金鸡的事情。大教理立刻就说:“金鸡扎了,那东西不是留着插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