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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单薄的背影,叶勋竟觉得有些沧桑。
萧太傅环顾一圈,目光在落到叶勋身上时微微一顿,淡淡道:“扶我起来。”
旗云皱眉,叶勋也是一派疑惑,讶道:“萧伯伯何出此言?”
“我萧别一生,共犯过三次大错。”萧太傅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话,叹了一声,缓缓道:“你们或许不知道,我为了这三个错牵累了一生……如今身体不行了,也不知什么时候一闭眼便睡了过去,无论如何,在此之前,总要将一些事和你们说个清楚。”
旗云不语。在她幼时的记忆中,母亲的确是个美得令人惊叹的女人。她还记得每当府内引进新的下人时,那些人在沉默不语的萧家夫人面前,总忍不住发出低声的赞叹。
然而母亲大部分时候都总是安静的,即使是她的美丽,也依然是寂静无声的。她同旗云讲的最多的,便是关于密水云都的故事。每次说起来她都带着淡淡的忧伤,却又坚持不断地重复着,仿佛这个故事的生命便是蕴藏在接连不断的讲述中。
“起初,我喜不自胜,倒也并未察觉到祈兰的不妥。日子久了,便发觉她似乎总不大快乐,夜里也往往辗转难眠。我再粗心,也能看得出她有极重的心事,可惜无论我怎么问,她都不答。”
“……这是我犯下的第一个大错。”萧别叹:“可惜当年我却不自知,还接连犯下了第二个。”
说到这里,他忽然对旗云道:“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常来我们家的季丞相吗?”
“我当时悲愤交加,几乎失去理智,冲到屋内便大声斥责他们二人。气到了极处,我竟然还叫季洵带着她滚……”萧别瞌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祈兰本就压抑多年,这一下更觉难以忍受,当下便跑出了门去。”
旗云与叶勋身子俱是一僵,也隐隐猜出了他说这些话的用意。
“可是这两年来,我反复想着这件事,却越来越不安……到今日,我终于后悔了。”
“可是,我想我现在反悔,应该还来得及。”
叶勋良久无言。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萧太傅坚定道:“只要你们愿意,皇上那边就由我来处理。”
“爹!”旗云终于有些怒了:“您到底在说什么?您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
萧太傅不予理会,只是静静看着叶勋,等待着他的回答。
旗云不忍:“爹,我们的事你不必操心,你只需要将身体养好就行。这些……都没关系的。”
“你们出去吧,让我休息一会儿。”或许是长时间的叙述和回忆太耗费精力,萧太傅疲倦地合上眼。旗云替他将枕头放了下来,盖好被子,这才和叶勋一同出了房间。
屋外阳光灿烂,明晃晃的刺眼。
旗云抬头看了看天,突然竟觉得有些晕眩。
“没什么,大概是在屋里呆太久了吧。”旗云笑笑,正要朝前走去,足下却猛地一个踉跄。身子向前跌去的同时被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接住,旗云眼前一黑,倒在叶勋的身上失去了知觉。
旗云的突然病倒让本已不甚平静的萧府更添了一层慌乱。萧太傅仍在休息,并未听闻这个消息,也没有人愿意将这事讲给他忧心。萧夫人倒是想要寸步不离地守着旗云,最后还是碎玲见她脸色实在不佳,勉强劝了回去。
叶勋始终一言不发,只默默守在旗云床边,望着她渐渐呼吸微弱的容颜,脸色惨白。而寂云早已急得上蹿下跳,把刚刚从府上出去不久的太医们又统统请了回来,轮流着上前给旗云把脉。
张太医艰难的点了点头,涩声道:“照这个情形推断……不出一日,恐怕云妃娘娘的脉象就会……就会停止……”
“唉……”张太医叹了口气,沉声道:“我行医多年,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怪事……我已经和太医院的诸位大夫商议过了,可实在是……”
“哭什么!”一直沉默不语的叶勋忽然转过脸来,厉声道:“堂堂七尺男儿,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沉睡中的女子仍如清醒时温柔美丽。她的眉头即使是在昏迷中依然轻轻皱起,脸色微微泛白,呼吸微弱。叶勋默默地凝视着她,像是要把错过的三年光阴统统弥补回来,过了良久,他低沉地声音轻轻响起:
“我想过了……如果你真的不能醒来,那就这样吧……”
“你总在等我,从小就是如此。这一次,恐怕还是要让你等了……如果你再也不能醒来,那待我把仗打完,我就来陪你……”
轻柔而略带沙哑的嗓音低低回旋在安静的房间内,病榻上的人似乎真的听见了他的呢喃,皱起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第七章:僵持
翌日,旗云依旧没有醒来。
不仅如此,如同太医预料的那样,她的脉象已经微不可见,倘若不是面上仍有一丝红润,恐怕早已被人当做一具冰冷的尸体。
赵峥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长桂伏在地上,哆哆嗦嗦了半天终于勉强把话说清楚,赵峥却觉得,自己像是无法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云、云妃娘娘……”后面的话语又一次被模糊。赵峥揉了揉太阳穴,忽然站起身来,淡淡道:“不必说了,摆驾吧。”
“太傅府。”赵峥率先一步走出御书房,面上不动声色,看在长桂眼中,却宛如一场暴风雨来临前仅剩的平静。
萧府是在午时派人进宫通知的,此时时间过去也不到一个时辰,但等皇帝抵达府上的时候,依然是什么都迟了。
因为自己是临时起意来的,并未预先通知,因此也无人在门口迎接。被眼眶泛红的侍女诚惶诚恐的引进内院后,那种压抑的气氛终于爆发出来。
萧夫人在地上跪了半晌,头顶却未有丝毫动静,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赵峥似乎有些恍惚,俯身在旗云塌边坐下,颤抖地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
她像是真的没有离去,皮肤依然柔软,带着淡淡的余温。如同她这个人一样,无论任何时刻都含着些轻浅的笑意,并不刻意温暖,却早已温暖入骨。
叶勋此时看起来很不好。应该说,比起塌上仍面带红润的旗云,他更像是那个毫无生气的人。
他并没有流泪,甚至连眼眶都不曾泛红。但是即使如此,赵峥依然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流露出的悲哀与无奈……那是一种悲恸彻骨,却又义无反顾的坚决,连看遍世态炎凉的帝王都忍不住动容。
赵峥没有再说话,叶勋也毫无反应,两人各据一方,静静地守在旗云床边。
萧夫人看着这一切,心里忽然涌上一阵深沉的无奈,像是又看见了许多年前的自己,夹缝于爱与不爱之间艰难前行。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赵峥与叶勋仿佛陷入了一场无声地对峙。自从那日萧夫人领着寂云从屋内退出,已整整过去了三日。而那两个人,却依然毫无动静。
萧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阴霾,在整个低沉欲泣的府邸中,唯一相对平静的,竟然是萧太傅住的东院。
碎玲被派来服侍老爷,陪着萧太傅在东院闷了几日,由于萧府上下的刻意隐瞒,倒也丝毫不清楚此时外面早已被眼泪淹了大半。
但即使不清楚真相,这段时间以来萧府的变化碎玲依然能够敏锐的感觉到。在数次向送菜的丫鬟打听无果后,碎玲实在放不下心,趁着萧太傅睡熟,便出东院去看了一看。
这一看才发现府院内的侍女精神都有些不济,有些看见她竟还红了眼眶。而旗云、寂云等人更是彻底不见踪影。
碎玲心中不安,便叫了个从前与自己颇为亲厚的侍女来询问,那侍女支支吾吾,被碎玲求了半晌,这才含着泪把旗云已去世的消息说了出来。
无奈,萧夫人只能另派了一人去照顾萧太傅。无论如何,旗云的事,总是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而在萧府的一派悲伤情绪之外,还有一个人则是焦急。
陷入悲痛中的人自然是不自觉,而长桂则不同了。整整三天三夜,他几乎也同赵峥一样,不睡觉、不吃饭,却是急得团团转。
想到这里,长桂更是无奈,正准备起身退出房去,余光却瞥到那两人忽然齐齐动了一下。
长桂脚步一顿,转头看去。只一眼,却已大骇——塌上早已死去的云妃此时忽然轻轻颤了颤手指,胸中缓缓呼出一口气,竟似渐渐地活了过来!
赵峥猛地站起身,却因为三日不曾挪动而血液不畅,刚迈出一步便是一个踉跄。长桂急忙上前扶住,被赵峥一把推开,急切道:“快去叫太医!”
与太医一同赶来的,还有寂云和碎玲。
不同于赵峥及其他人明显的惊喜,除了在最初旗云恢复生命迹象的时候叶勋曾动过一下,之后的这一会儿,他虽然脸色略有和缓,却仿佛又恢复了先前五日一动不动的模样。
眼下众人将旗云的床榻团团围住,叶勋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竟不愿放开。
“怎样?”赵峥问。
寂云在一旁早已听得不耐,当下上前一步,怒道:“而是什么?你就不能一次说清楚吗?啰啰嗦嗦的急死人了!”
张太医叹了口气,这才道:“回皇上,云妃娘娘怕是中毒了。”
“……请皇上恕臣无能。”张太医面有愧色,低下了头。
第八章:选择
旗云是在一片低呼声中醒来的。
或许是因为多日不曾开口的缘故,她的声音异常沙哑。音调低沉宛如呢喃,连自己都不能听清。而身侧的人却奇异地听懂了,立刻向屋内其他人吩咐道:“快去给她端水来。”
旗云费力睁大眼,想要看清眼前这人的模样。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只能看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她恍恍惚惚地觉得这个人很熟悉,被他握住的手心也很温暖,像是梦境里被那个人握住一样。
“嗯,是我。”赵峥摸了摸她的脸颊,轻轻道:“别说话,先把身体养好。”
旗云的目光在床边站着的人中缓慢地扫了一圈,最后停在角落里的叶勋身上。她看不清楚那个人,只是依约的勾出一线轮廓,但是她知道,那就是他。
她看了良久,对着那个方向无声地吐出一句话。
而身侧的赵峥虽然不知道她此时在说什么,但是看她目光投向的方向,心里已是猜到了七八分。他不言语,只是接过侍女奉来的温水,轻轻扶起旗云。
他仍是没有说话,静静地看了旗云一会儿,起身走到叶勋身边,低声道:“出来。”
“云妃娘娘是因为假死的这数日以来都不曾进食,身体极度虚弱才睡过去的。等下次醒来的时候,吃点东西,也就好了。”张太医道:“怕的是她再像上次那样突然地晕过去,若再来一次,恐怕就……”
“也不过就是一株草本植物,形如瘦兰。据说若是放在床头,便有安神的功效。”碎玲迟疑片刻,又道:“娘娘的床头,近日便有一株‘安魂草’。”
“……可否让老夫看看?”张太医捋须道:“虽然老夫并不清楚那毒药制作材料如何,但那株草若是真有什么问题,老夫自问也是能看出些端倪的。”
“那待会儿奴婢便叫人进宫去取那‘安魂草’罢,有劳太医了。”碎玲躬了躬身,又低声道:“不过,可否请太医勿将此事告知他人?张太医想必也清楚后宫某些不成文的规矩。许多事,能私下解决便是最好,若是闹到皇上那去……”
张太医叹了口气,不等碎玲回答寂云,便率先道:“既然萧公子还有事,那老夫便先退下了……”说完,赶紧拉开门走了。
“宫里的事太复杂,三言两语是说不清的,你只要相信你姐会没事就好了。”碎玲淡淡道:“这件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乖孩子。”碎玲抿唇一笑,摸了摸寂云的脑袋。
因而听到寂云的保证,碎玲也就放下了心,不再过多去计较。
赵峥与叶勋出了屋便朝着花园走去。赵峥走在前面,似乎是正思索着什么,一路无言。
虽说时候正是初春,庭院内已有了些新嫩的绿意,但傍晚的气候仍是一派逼人的凉。眼看着夕阳逐渐沉默,星辰慢慢升起,赵峥终于停下脚步。
“叶将军,”赵峥负手而立,背向着叶勋,话语中听不出喜怒:“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朕说的吗?”
“旗云,是朕的妃子。”赵峥转身,凝视着他,一字一字缓缓道:“你明白吗?”
赵峥看见他的反应,眼中却多了一抹黯然:“你和旗云的事,早在她初入宫时朕就有所耳闻了。只是那个时候,朕并未有多少在意。”
“不过……你也知道,旗云是个特别的女子。”赵峥负手望天,轻声道:“她和我遇见见过的那些女人都不一样,有些话,朕不能对别人说,却可以告诉她。”
叶勋苦笑,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旗云是怎样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