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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声伴着花香萦绕花圃,满园清馨。
凝眸望着吹箫的人儿,姬无瑕心中渐渐有了一种惶恐不安的情绪——凤!他是凤!但、但他的背影,她看着怎么有些陌生?
“这个臭男人当咱们是空气了?”
年媚素持了剑霍地站起,秀眉一扬,道:“姬姐姐,小妹先去太阳底下舒一舒筋骨。”一蹬足,直接从栏杆一跃而出,拔剑出鞘,剑刃砰然砍在亭柱上。
靠在亭柱边的凤天影斜睇了她一眼,箫声不绝如缕,只在心里偷笑:小野猫果然耐不住性子了。
“臭男人,靠边站!姑奶奶的剑可不长眼。”
年媚素心头莫名憋上一股子闷气,手中长剑跺、劈、削、砍、刺……剑光霍霍,蛮劲十足。
光华夺目的剑舞,北地娇娃独有的蛮辣劲道,妩媚红颜骨子里张扬出的野性美,如此的与众不同,紧紧扣住了他的目光,箫声倏转,一曲《将进酒》伴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剑舞。
轻悠慢舞的吟柳双足磕绊着,终于停下舞步,困惑地抬眼望去,这才发觉亭前多了一个舞剑的媚人儿。方才,吟柳一直跟着他的箫声而舞动;此刻,他的箫声已变,竟是跟着剑光舞动的旋律而吹奏。
吟柳怯怯地退到一边,看看亭中吹箫的他,他的目光落在了年媚素的身上,秀气的脸上有一丝黯然,没有人注意到她,她又悄悄躲入竹林中,孤单落寞的身影晃动着,隐入竹林深处。
姬无瑕的目光游离在亭内与亭外,看看年媚素,又看看丈夫,心口突然微微刺痛。自身的残疾,令她比平常人更敏感更脆弱,在富有活力的年妹妹面前,她一直有种自卑感,此刻用心聆听他的箫声,敏感地发觉丈夫的箫声与年妹妹的剑舞竟有着浑然融成一炉般的默契,恰似心有灵犀的默契,令她胸口发闷,酸意漫上眼眶。
一曲终了,年媚素封剑归鞘,美目流波一转,恰巧迎上他含笑的目光,心口一阵悸动,她慌忙转开视线,远远地看到小兰与一个杏衫丫鬟正端了茶点来。
回到翠亭,年媚素掏出绢帕擦擦汗。凤天影挨到她身边坐下,玉箫挑住绢帕,“这小小绢帕怎么能擦净夫人一身香汗?不如……咱们到溪泉边痛痛快快洗个澡。”
他这么一提,年媚素不由得回想起浴房内春光乍现的那桩糗事,这臭男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她流目瞪了他一眼,啐一句:“坏胚子!”避开那双勾人的凤目,一转眸,她突然噫了一声:“姬姐姐,你怎么了?”
姬无瑕清眸里浮动着一层水壳,看这二人旁若无人地嬉笑怒骂,她的心绞成一团,都能拧出苦汁来。
凤天影也注意到她仍显苍白的脸色,伸手探探她额头的温度,柔声问:“人不舒服吗?”
性情温良的人儿只是默默摇头,咽下酸涩的泪,接过贴身丫鬟提来的一只针线篮,从篮子里取出一件崭新的锦缎蓝袍递给他。
凤天影微讶,接过袍子抖开一看,衣料上一针一线精巧绵密,裁料合适考究。
“姬姐姐的手儿就是巧,换了我,可耐不住性子做这针线活。”年媚素钦佩得很,自个的百褶裙开叉的有好几件,她就捻不住一根小小的绣花针。
“这是你亲手缝的?”凤天影摸摸缎面上精致的绣工图案,一丛丛的凤尾竹,刺绣逼真,这得花多少心思?啧,这位夫人真是贤惠!
“这件袍子是夫人在病榻上一针一线细细缝制的,太夫人劝夫人多休息,可夫人不听,晚上还在灯下给主子缝衣,身子拖累了,隔天还发了烧。”侍立旁侧的贴身丫鬟嘴快,看在眼里的事都说出来,帮着夫人讨主子欢心。
听了丫头的话,凤天影只觉有什么东西猛然压到心头,沉甸甸的,这件新袍也变得有些烫手。在她满含期盼的目光注视下,他无奈地站起,试穿新衣。
“咦?怎么短了许多?姐姐忘了尺寸吗?”年媚素觉着奇怪:姬姐姐向来细心,怎么会把长袍裁短了这么多?
姬无瑕怔怔地盯着袍子下摆,脸上浮出惊疑困惑的表情。
凤天影不慌不忙地脱下袍子,淡定自若地笑道:“这袍子是短了,改明儿找一位老裁缝改改就是了,夫人不必劳神费心。”
姬无瑕摇摇头,配着口型打个手语:尺寸记错了,我会把它改好。
这时,小兰与杏儿已端着茶点进入翠亭,把香喷喷的各色糕点瓜果摆放在亭中石桌上,小兰再把沏好的香茗一盏盏端到主子与夫人面前。
精致的影青瓷茶盏上扣着镶了金边的碗盖,这是凤窑烧制的瓷器,承袭宋建窑风格,碗盏内侧还添了凤窑独有的一种红紫斑。
凤天影掀开茶盖,一股浓浓药香随雾气蒸腾而起。他讶异地看看茶盏中斟满的粘稠、褐色的汤汁,闻这气味,似乎是某种滋补药膳。小丫头怎么端了这东西来?看看两位夫人面前,一盏茉莉花茶,一盏大红袍,她们品茗,怎么只让他一人喝药汁?
“小野猫,你这是想让我尝点苦头吗?”是药就有苦味儿,他这身子骨还用不着下猛药来进补吧?啧,这药味儿怪怪的。年媚素也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儿,转眸瞅见他手里端着的那盏色泽褐红的药汁,她脸色骤变,猝然甩手一拍。
咯、啪——
他手中的茶盏被她打落,摔碎在地上,滚烫的药汁四处飞溅。他吃惊地看到年媚素娇靥煞白生寒,姬无瑕也突然站起,骇然圆睁的双目死死盯着打翻一地的药汁,脸色惨变,惊恐万状地往后退,一步步退到石阶边沿,摇摇欲坠。
“怎么了?”他莫名其妙地望着神态异常的二人。
年媚素缓缓把目光移向姬无瑕,却一言不发。
姬无瑕身躯倏颤,惶急地冲年媚素连连摇头,无意识地往后退,猝然一脚踏空,直直坠下石阶。
“无瑕!”凤天影急喝一声,飞扑过去。
往下跌落的人儿依稀感觉到一道人影扑来紧紧拽住了她,跌出石阶的身子似乎悬在了半空,眼睛看到一片碧澄的蓝天在飞速旋转,天空渐渐变暗,意识逐渐沉沦,沉入了一个永劫不复的梦魇!
第5章(1)
那碗药,那碗苦药,都是她亲手为丈夫熬好的。
她嫁入凤家,和凤始终是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三年了,她没能为凤家添上一男半女。
药方是她爹爹托人捎来的,说是可以滋补元气,凤喝过一帖,感觉还不错,就把药方记下,让自家药铺按时送来,她再亲手熬好,每日清晨端给他喝了,她就剥几个尚未熟透的青皮无花果给他。凤喜欢吃这种水果,不甜,微涩的味道,却很清新,吃了,颊齿留芳。
带着某种喜悦的期盼,她耐心地等待。谁知,巨大的变故来得那么快、那么突然——
那一天清晨,凤像往常一样喝下那一碗汤药,就在她静静地坐在他身边剥开第一颗无花果时,他的脸色剧变,猝然喷出一口血箭,血雾弥漫在她眼前。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倒在地上,浑身剧烈抽搐,不敢置信的、愤怒痛苦的眼睛一直在瞪着她,直到气绝,他的双眼仍未合上。
她心胆欲裂,扑过去抱起他,猛力摇晃,不明白这是怎么了,究竟是怎么了?
凤城医馆的大夫来了,当着众人的面沉痛地摇了摇头,“大补也是大毒,年轻人不该喝那么多补药的……城主已经气绝身亡,回天乏术!”
不!凤不会死!凤——
双手拼命往上举,她似乎抓住了什么,死死攀住,身子弹坐起来,猛然睁开眼睛,梦魇——散去!
“无瑕?你终于醒了!”
清晰听到人语,眼前明晃晃的,有阳光照进屋子,一道身影背着光线,晃动在她面前。她眨眨眼,看到近在咫尺的一双眼睛,这双流泻着丝丝温柔的凤目……好陌生!
“无瑕?”暖暖的手拍拍她的脸颊,担忧的语声荡在耳边,“怎么呆呆傻傻的?脑壳没磕到地上啊,啧,傻丫头,是不是看为夫看得入迷了?”
这、这个人是谁?与记忆里沉稳简扼的语声截然不同,耳边清雅调笑的声音好陌生啊!她又眨了眨眼睛,眨去朦胧的一层水壳,终于看清眼前一张令她牵梦萦魂的熟悉脸庞。
凤!惶急地伸手紧紧抓住他的手,手心里暖暖的温度令她喜极而泣:他还活着!还活着!
“怎么又哭了?”
凤天影坐在床边,变戏法似的变出一颗麦芽糖,逗她开心,“不哭不哭,给你一颗糖吃,乖,把嘴巴张开。”
泪水戛然而止,姬无瑕呆呆地望着他,他居然会逗她开心?他真的变得有些陌生了!
“傻丫头,尝尝这甜甜的滋味。”凤天影把糖果塞到她嘴里,指尖使坏地擦过她的唇瓣,凤目含笑勾着她的魂儿,“甜吗?”
她还是傻傻地望着他,轻佻中不失温柔的举动与记忆里那个沉稳中透着冷漠的影子无法重叠,她忽然有些不适应,被他抚过的双唇好烫,丝丝甜味在唇齿间扩散时,她的心头却莫名发酸,强忍着眼泪,无声地对他说:很甜!
“唉……可惜呀,你的声音一定很温柔,我真想听听你的声音。”
轻轻的叹息落在耳边,她一怔:他想听她的声音?不!她只有变成哑巴,安安静静的,他才容许她陪在身边!
“来,躺下来好好休息,你身子底儿薄,我已吩咐厨子给你熬一碗药膳……”
话犹未完,他讶然发觉她的脸色煞白,强撑着羸弱的身子,摇摇晃晃下了床,“扑咚”一声,她竟屈膝向他跪下了。
“这、这是做什么?”他以手笼住额头,苦笑:老天!这女人当真事事不懂洒脱。
凤!她泪眼凄楚地望着他,颤抖的手指勉强打出手语:我不知道那些药会害你险些丧命,我好悔,当初我就不该熬那些药给你喝,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你,我是无心的!凤,相信我,原谅我好不好?
老天,告诉我这个女人在瞎比画什么?画济公像吗?好像还画了个酒葫芦?她是不是想喝酒?凤天影头大如斗地望着她,索性蹲下来,把手一摊,“别比画了,咱们来点新鲜的行不?来,把你的兰花指翘到为夫手心里,想说什么,写下来。”
姬无瑕又是呆呆地望着他,而后温顺地点了头,在他手心里轻轻地写字,写着写着,她心里越发不安:凤的表情好奇怪,他是不肯原谅她吗?为什么一脸痛苦呢?
凤天影是很痛苦地……憋着笑!夫人的纤纤玉指像羽毛一样温柔,可是,搔得他手心好痒哪!
“夫人!”看完她写的字,他煞有介事地摆个正经脸孔,拍拍她的肩,“你不必自责!俗话说,人走霉运喝凉水也能塞牙,怪只怪你丈夫运气太背,喝了那么多补药,还不知道得赶紧找个渠道泄泄火,火气过旺就会喷鼻血,鼻血喷多了人就会挂,所以千错万错都是你丈夫的错!知道‘和尚堆干柴’是个什么意思吗?”
姬无瑕听得一愣,茫然摇摇头。
“和尚堆干柴是想引火上身取舍利子,也就是在玩火自焚!”那个“凤天影”城府颇深,生意人尔虞我诈的手段他不是不懂,平日里防范心应当很强,怎么还会着了道道,死得莫名其妙?“夫人,那个药方还在吗?”他得看看,里面有什么玄机?
不、不!姬无瑕脸色一白,凤,答应我,别再喝那些补药了!
“傻瓜!”他扣指弹弹她的额头,轻轻松松抱起她,在房中打转,“瞧瞧,为夫身强力壮,区区几帖补药怎么能要了我的命?你别听那些庸医的话,什么大补大毒?当日你家丈夫只是羊癫疯发作,假死而已,幸亏燕青有远见,寻了个名医,手到命除……咳,不!是手到病除。那位名医还说,多亏你丈夫喝过那些补药,元神还留在窍内,病好后还得多喝几帖。夫人啊,改明儿你再亲手熬几碗补药,让为夫更加生龙活虎,也好摸黑与你行周公之礼,好不?”
羊、羊癫疯?!
姬无瑕被他抱着满屋子乱转,转得头昏眼花,稀里糊涂点了点头。在凤面前,她从来不会说个“不”字。
凤天影把转晕了头站都站不稳的人儿放到床上,贴在她耳边诱哄似的轻声问:“还记得药方放在哪儿吗?”
姬无瑕闭着眼缓和一下眩晕的感觉,在他手心里写:应该还在书房。凤忘了?那张药方是他自己收起来的呀。
书房?他站直了身子正想出屋去,衣袖又被她拉住了,低头看到她担忧的眼神,他笑了笑,“放心,不会有事的。我去书房坐坐,你先歇着,别胡思乱想。”
目送他离开房间,她心里头依旧空空的、凉凉的,翻出枕头底下压着的一件泛旧了的披风,把脸紧紧贴在上面,闭着眼嗅觅熟悉的味道,当一双浓墨般深沉的眼睛浮现脑海时,不安的情绪才渐渐消退。
凤,你还在我身边,对不对?
远远地离开那间沉闷的屋子,离开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