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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娴手一伸,接过鞋子后便紧握在手上。
牟允中两手交握地垂在大剌剌岔开的腿间,想了好久,才说了一句,“下次别再这样乱跑,很危险的。”
邹娴没反应,一意瞪着捧在手心上的鞋子,没多久,眼泪扑簌簌地流出,垂直地坠进鞋身里面。
牟允中见她又哭了,无奈地垂肩呆坐在她旁边。
好久,她才小声地开口,“我太没用了。那女人说得没错,我自己不站出来,还指望别人能出面制止,当别人出面制止后,我又没勇气去指认对方。说来说去,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你以前没碰过这种事,当然会被吓到。该怪我的,没去想到你们女生的立场,一味地当着众人的面逼你承认这么难为情的事。但是你要知道,你没做错任何事,所以该难为情与羞愧的人绝不该是你。”
她点了点头,哑着嗓子说:“谢谢你……帮我,不仅在车上,还有刚才发生的事。”
“好了,有了这次经验,下次若遇上这种事,你就知道该怎么应变了。现在快把鞋子套上吧!我们走到前面一站去搭车。”
“你先去搭车好了,我用走的。”
牟允中的眼睛突然睁大。“虽然只有三站,但得走上二十分钟,你的腿又受伤……看,膝盖的皮都磨去了一大块。”他两指小心地捻起她的裙摆,审视她的伤口,严厉地反对。“不行,你得赶快回家敷药才是。”
邹娴一想到要搭公车,恶心的感觉又回来了,反呕两声,她往一边趴了过去,将胃里的东西全数吐了出来。
牟允中大骇,四处掏着卫生纸,最后才在她书包里翻出一包,递给她应急用。“好,你要走路,我就陪你走。反正有小路可钻,快又安全。”
邹娴擦拭嘴角后,才提醒他一句,“可是你女朋友……”
经她一提醒,牟允中这才想起范姜云还在那辆公车上。
他懊恼地将额前的头发往后爬梳,不是担心她会迷路,而是唯恐她又使性子,说些无中生有的话。
他隐藏好自己的忧虑,向她伸出大手,“没关系,她去过我家好多次了,精得很,要迷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来,我扶你起来,小心别让裙摆碰到伤口。”
“喔!”邹娴犹豫了一下,小手才放进他厚实的掌心里,任他扶着重心不稳的自己爬上坡道,等到站稳后,很快地便要抽回自己的手。而他刚好要放松力道,所以让邹娴的动作不至于显得太仓卒。
他们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走约五百步后离开大道,弯进一条静谧的小径。
这条小径旁植了好多松林,有各种喊不出名字的鸟在此处筑巢,邹娴五岁时曾经为了追一只小鸟,误闯进林子迷了路,几乎被困两个小时,才被新搬来此地、在附近闲逛认识环境的牟允中和他爸爸年冠宇发现。
当然,现在她已大得不会再追着小鸟跑了,不过胆子小了很多,若没人陪着,她连进入这片林子都不敢。她希望牟允中忘了这档事才好,因为她仍记得自己当时抖缩地靠着牟允中大哭的糗模样,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没多久,他打破沉默。“啊!我记得这片林子,你小时候曾在这里迷过路。”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嗯,好像是。”她泄了气地含糊应一声。
牟允中兴匆匆地回忆童年往事,扬手拨开一枝挑扬而起的树枝,让她先过。
“我们那时刚搬来没几天,爸带我四处逛逛,逛到一半时竟然听到娃娃的哭声,找了好久才看到你抱着一个快被两柱泪水湿透的玩具熊蹲在树根边。我还没走上前,你就朝我扑了过来,浑身打颤地紧掐住我的脖子,我差点没办法呼吸。”
邹娴想像那滑稽的画面,也忍不住偷笑了几声。
“喝,还敢偷笑!后来我爸好不容易把你抱起来,问你‘尊姓大名’、‘家住何方’时,你像云雀似地啾啾啾个半天,啾不出任何名堂。”
“不是啾,我那时一定是想跟你爸说我的名字是邹娴。”
“但没人听得懂。后来问你住哪里?你说‘住家里’。要哄你说出家里电话号码是几号,你又一个劲她哭。天啊!若想从你嘴里套出话,比撬开蚌壳还难。”
邹娴斜着头回眸睨了他一眼,“没那么夸张吧!”
她的话彷佛指控他在乱掰,牟允中不客气地告诉她,“真正夸张的是你哭得惨兮兮的模样。”
“那后来我是怎么到家的?”
“问不出头绪,只好先把你抱回家了。我爸那时一路上大作白日梦,说什么若真找不到你家人,乾脆收你做养女。结果不到十分钟,他的梦就在我家大门口被你爸的出现打破了,因为你二话不说,泪水自动关紧,挣脱我爸的手朝那个匆忙下车的男人跑了过去。老实说,我爸那时想女儿想疯了,一看到那种天伦之乐的景象羡慕得要死,回家还跟我妈赌了一晚的气。”
“不会吧?”
“就是会。你难道还不相信我爸是重女轻男吗?我还好,回为常顺着他,所以被骂得少,反观定中,不拘小节外加固执,吃了不知多少次皮鞭……”牟允中自然而然地对邹娴侃侃聊起家中的情况。
这些林林总总邹娴都耳闻过,毕竟多年邻居一场,送往迎来、交头接耳后,对彼此总该略悉一二。但她始终耐心的聆听着,不愿也不甘心打断他的话,因为她喜欢听他温厚的嗓音所传送的热力节奏,更欣赏他豪放不羁的洒脱仪表。
她突然期望这林子能在瞬间被魔法施咒,冀盼两旁的树木能暂时封住朝家的那个路口,别让他们太快返家,哪怕是多施舍给她短暂的十分钟都行。
但现实残酷,往往不留给人讨价还价的余地,一分钟不到,他们已站在邹家的后院了。
牟允中等着她进去,但邹娴抱着书包不肯行动。
他见状,不解地问:“怎么了?你没有后门的钥匙吗?”
邹娴看了他一眼,咬唇慢吞吞地说:“请你先回家吧。我不要家人为我操心,尤其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这伤口,等我想好后,会自己进去的。”
牟允中哑口无言好半晌,终于语带不耐地说:“如果你到晚上都想不出藉口的话,是不是打算站在这里喂蚊子?”他板着一张脸,上前扣住她的手腕。“走,先跟我回家,请我妈帮你上些药,再想想怎么解释你这一身伤。”
邹娴一听到要去他家,深怕又要去面对范姜云,她的脸蛋在捻指之间白得像张纸。
“不行,我不要再去叨扰你家人了。”她低头翻着书包找钥匙。“我马上开门进去……”
“然后偷偷溜进自己的房间,带伤爬上床,对不对?”
他随口的推测让邹娴的罪恶感瞬间流露。于是,他连拖带拉地将邹娴带离原地,朝隔壁的家门走去。
第五章
十分钟后,邹娴两腿直伸地平躺在牟家客厅的沙发上,明眸不安地向四周转了一圈。
牟允中十岁大的小妹妹为盼坐在餐桌前,一手摇着铅笔算数学,但灵活的大眼不时会飘到邹娴的身上打转。而理了三分头的牟定中则以手肘抵着桌面,托撑着脑袋,督促妹妹用心做功课,但三不五时会将视线挪到她和牟允中之间,来回评估打量,锐利的目光似要挖出一些秘密。
邹娴被他们看得很不舒服,只好低下头,回避他们好奇的注视。
终于,慈眉善目的陈月倩捧了一盒药箱出来,一庇股坐到邹娴身边,结束了磨人的尴尬。
“万灵药箱来了。把裙子往上挪一下,让牟妈妈将伤口瞧个仔细……哎呀!这窟窿是怎么弄的?瞧你白嫩的皮肤被弄得淤紫!”
牟允中不等邹娴开口,迳自应了母亲,“妈,邹娴是跌倒时擦伤的。”
“这跋可跌得不轻啊!我们得先彻底消毒伤口,再送你去医院打一针,免得发炎感染。来,孩子,忍着点,牟妈妈要给你上双氧水了。”
陈月倩以摄子夹了一大团浸了双氧水的棉花,小心翼翼地接近邹娴的伤口处,怕弄疼了这女娃儿,还猛对着伤口吹气。
一道灼热倏地传散开来,令邹娴蹙起了秀眉,她眼睁睁地任无数的白沫从她的膝头处一路蔓延至小腿腹,为了强抑抽回腿的冲动,她不得不以双手紧紧攫住沙发套。足足二十秒后,那种刺痒难过的感觉才渐渐淡了些。
陈月倩勤快地动着双手,话带轻松地安慰快哭出来的邹娴,“好了,该红药水登场了,咱们可以放轻松。”说完,她瞄到伫立一旁的大儿子,见他一脸凝重地盯着邹娴双腿发呆的模样,忍不住调侃他。“儿子,你可别现在昏倒啊!输给女生是要被你爸笑翻天的。”
牟允中不是被吓到,而是见了此景,心莫名其妙地揪了一下。
他认真的黑眸和邹娴的杏眼很快地在半空中会合,不过她却在极短的时间内闪开了目光,短得几乎让牟允中不敢确定她有看他一眼过。
疑惑像漩涡似地在牟允中心里愈转愈大圈,他还搞不太清楚状况,于是垂下目光想理出个头绪,但又被接下来的对话打断了。
“怎么了?儿子,不会真被吓到吧?”陈月倩关心地扫了愣站一旁的儿子一眼。
“不,当然没有。”他牵强一笑。“我只是讶异邹娴竟能忍痛不哭出来。”
陈月倩心疼地看着邹娴姣好的面容,冲着她绽了一个窝心的笑。“可不是嘛!勇气可嘉。喔,对了,允中,我忘了跟你提一件重要的事。你女朋友来家里坐了二十五分钟,等不到你就先回家了。”
“喔!”老天!显然他只顾及邹娴的伤,又忘了这件重要的事了。他急躁地问:“妈,你没留她下来吃饭吗?”
“当然留了。可是她说她下午还有重要的事得办,可能要很晚才会到家,她要我转告你她很好,今天不用打电话给她了。”邹娴的脚猛地抽了一下,陈月倩以为自己施力过重,连忙地向她道歉,“啊!我太用力了!人就是不能一心二用。”
邹娴没多加解释,只是嗫嚅地说:“没关系。”这回她的眼睛紧锁住自己的膝头,要自己别去瞄牟允中。
此刻的牟允中心绕着范姜云,邹娴的伤势与他心里所担心的事一出,根本微不足道。
他转身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对餐厅那头的弟弟说:“定中,我的机车送去保养了,借你的车骑,可以吗?”
牟定中二话不说,起身从裤袋里掏出一支钥匙朝哥哥丢了过去,同时撂下一句,“记得把油加满。”
“谢了!”牟允中稳稳地在半空中接住那支钥匙后,一边翻着外套领子,一边转头对母亲说:“妈,我出去一下,若不回来吃晚饭的话,会挂电话回家的。”
“那邹娴怎么办?我们总得送她去医院一趟啊!”
牟允中颇为难地半回过身来。
见他不耐烦的表情,邹娴忍下受伤的感觉,急忙对陈月情说:“没关系,我再待一下子就要回家了,可以要家人带我去医院的。”
牟允中的肩像是甩开了一个大包袱似地顿时松懈。“喔!那样是最好不过了。”旋身就开门离去。
陈月倩对儿子罕见的紧张模样不解。“怎么搞的?人家明明已说她有事了嘛,这样急匆匆的做什么?”
好久都没出声的牟定中这时终于开口说话了,不过他的心思有一半在为盼的数学簿上,以至于有点心不在焉。
“妈,这你就不了解女孩子的口是心非了,尤其对哥的女朋友来说,那跟单式定理无异当她强调她很好、没事时,百分之百准有那么一回事。”说着,还刻意瞄了邹娴一眼。
“哟,你又知道了什么?”
“嗯……听人家说过一些事,但不知道有几分真切。”
陈月倩将药箱往旁一搁,决定就这个话题和儿子深谈。“知道多少就说多少。你哥对她保密得要命,我除了知道范姜云是你哥国中的同学,功课很棒以外,对她没什么了解。”
“妈,是你自己不找哥问清楚的。”牟定中是直肠子个性。
“怎么问?我每次问允中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孩时,他就说是好女孩,然后净往人家爸妈的职业扯去,好像我很在乎那些似的。到最后,我放弃了,连问也懒得问。”
“是吗?可是你还是一找到机会就问了啊!”
“好奇心谁没有?他不说,我就不能旁敲侧击一下吗?”
“能,当然能。你有本事乾脆就杀到人家家里,住个十天九夜不就什么事都知道了?”
“开玩笑!干啥要那么叨扰人家,问你不是更快!”
牟定中两眼一瞪,面带嫌恶表情地说:“我又不是张妈妈,专做包打听的事。”
“你是我儿子,就算我要你当匪谍,你也得给我去。”
“哪有人这样问话的?”牟定中苦着脸,暗骂自己多此一举。
“有,就是你妈妈我。”陈月倩忽地一转,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