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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餐厅出来,踩着厚厚的红地毯走在长长走廊中,前方转角中餐部大堂门口,转出条人影,差点和陆铮撞上。
“联营?”陆铮反应比一般人都快,先笑着伸出了手。
从中餐部走出来的正是冯联营,和陆铮微笑握手之余也见到了王沪生,忙笑着跟王沪生打招呼:“王市长,您也在。”
王沪生微微颔首,做个手势,示意陆铮和冯联营两人聊,他则走向了电梯间。
“我先送沪生市长上车,回来跟你聊。”陆铮说完,便追了过去。
冯联营看着两人背影,眼里闪过一抹深思。
从很久前,陆铮那次在百乐门夜总会半真半假醉酒的时候便对他预警,言道乌山将会有大变动。
当时,便是张玉功主任也没有嗅到一丝风,甚至冯联营差点就以为陆铮说的是酒话,谁知道半个月之后,中央调查组便进驻了乌山,彻底改变了乌山的政治态势。
现在,陆铮又搭上了王沪生这条线,难道?王沪生是上面看好的未来乌山一号的接班人?
可是,王沪生年纪不小了,在经济特区,中央一向喜欢启用年富力强的少壮派干部,比如中原书记,今年还不到五十岁,就算干一届吧,沪生市长到时怕也快到退休年龄了,这,接的是什么班?
还是,中原书记只是来乌山过渡一下?但又不像,党政一把抓,怎么看,也不像仅仅是暂时来稳定局势的样子。
就在冯联营胡思乱想的时候,陆铮走了回来。
“怎么样,工作有安排了吧?”冯联营早就收到风,陆铮会被再度启用。
冯联营现在处境挺难,同样也是因为张玉功的关系,虽然没有被暂时停职,但由劳动人事局局长变成了老干部局局长,在组织部副部长排名虽然仅仅列于常务之后,但基本被架空,新分管的工作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事情,除了照顾老干部生活,还有什么党员电教中心、党史研究会等等工作。
所以他现在内幕消息来源实在有限,并不太清楚陆铮的事。
陆铮笑道:“差不多了,但还是等组织上明确吧。”
努努嘴,陆铮问:“和谁吃饭呢?”
冯联营叹口气:“陈卫东。”
陆铮略一思索,奇道:“是中原书记的秘书?”
“就是他。”冯联营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陆铮说:“那,你还是进去吧,叫人等,不好。”
冯联营摇摇头,说:“没事,有人陪他,我胸闷,出来走走。”指了指斜对面的咖啡屋,“进去喝杯咖啡?”
陆铮就笑着点点头,心里,却轻轻叹口气,难怪冯联营气闷,本来是乌山最炙手可热的中层干部,现今,却要伺候不知道哪里来的别人的秘书,境遇反差之大,怎不令人叹息。
仕途,有时真是时也命也,跟错了人,那只能怨命。比如刘保军吧,本来跟冯联营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而现今,上升势头很明显,看起来,好像比冯联营更有前途。
不过冯联营在上面有点根底,现在的困境应该只是暂时的。
想着,陆铮便拍了拍冯联营肩膀:“联营,你要需要我帮忙,就和我明说。别的事我帮不上忙,小事总是可以的,比如那个陈卫东,用不用我现在就进去喝趴下他?”
冯联营怔了怔,随即微笑,说:“现在用不到,以后吧,说不定真的需要,到时你可别推脱。”陆铮话里的意思没那么简单,冯联营自能听得出。
进了咖啡厅,两人坐在一个四下无人的角落,说话方便点。
“我要下去了,应该是最穷的县。”品着咖啡,陆铮突然说。
冯联营一愣:“青龙?”
陆铮微微点头。
冯联营盘算了一下:“嗯,刘平南暂时闲置,马卫国升了县委书记,听说部里老张要下去干县长,你是第三把手?”随即就苦笑:“你跟马卫国好像不大对付吧?这个位子可不好干,不过比在市里强,市里,尤其是你们委,主任都常委把着,不如下面发挥余地大。你能力不用说了,在广宁,要不是急了些,现在早就出成绩了,江海燕那套东西,还不都是学的你?”
说着就摇头,“就是奇怪,中原书记不了解情况,老汪应该清楚吧?马卫国当初可是抓了人整你的黑材料呢。非把你们凑合一堆,不怕出问题么?”他嘴里的老汪便是市委副书记、组织部部长汪四喜。
陆铮就笑:“和汪部长关系不大,我自己也争取了一下。”
冯联营怔住:“你主动要求的,下青龙?在马卫国手底下做事情?”
陆铮说:“也不算他手底下吧,和他搭班子,他管党,我管政,你们部里老张去明溪了,下青龙干县长的是我。”
冯联营又愣了下,随即笑道:“那真得恭喜你了!来,咖啡代酒,我敬你一杯。”实在没想到,陆铮一点没被玉功主任牵连,反而高升了。
这个陆铮,真的太不简单了。
只是冯联营还有丝疑惑,为什么陆铮,主动要求下青龙?
冯联营随即认真的说:“铮子,我拿你当朋友,有些话我事先得跟你讲,做人不能意气用事,尤其是咱们从政的,不能赌气,你下去是下去,别想太多别的,干出名堂最重要。青龙穷啊,还有一部分地区的群众不愿意解散公社,情况很复杂,咱别下去了为了赌这口气和人较劲就瞎折腾,最后祸害的是老百姓,也会害了你自己。”
“我可能语气重了些,但都是心里话,你自己琢磨琢磨。”
陆铮却没想到冯联营会同自己讲出这么一番话,不由有些吃惊。搞党务的,年复一年,工作内容几乎就是琢磨人、斗争人,以前可想不到,冯联营还有这样的心思。
陆铮微微点头:“联营你放心吧,就是因为青龙穷,我才要下去,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冯联营笑笑,说:“我也觉得我是瞎艹心,刚刚的话,你可别介意,因为我突然想起个朋友,和你很像,但他就是这么栽的跟头。其实细想想,你可能比他还傲,但比他能力强得多,所以说,我就是瞎艹心。”
陆铮就笑,说:“联营,咱俩就甭客气了,也不用解释这么多,你能跟我说这些,说明你拿我当朋友,而且你说的不错,我想给青龙带来些改变不假,顺便给我这个老对头下下眼药也是真的。你不知道,我好几个对头都跑青龙去了,我这次下去,就是想把他们一勺烩。”
冯联营无奈苦笑:“你呀,就整天开玩笑吧。”自然觉得,陆铮是说玩笑话。
陆铮举起见底的咖啡杯:“咱走吧,别叫那个陈卫东等着急了,联营,咱互相珍重。”
冯联营轻轻颔首,“你也一路顺风!”
1985年12月初,陆铮被任命为''青龙县委委员、常委、副书记,提名为青龙县人民政斧县长候选人。
第一章 不倒翁VS青龙帮
青龙县,穷山恶水,土地贫瘠,从前朝,便渐渐成了贫困的代名词。提起青龙,人们想到的第一个字便是“穷”,在冀东平原,更早有“嫁女不嫁青龙郎”的民谚。
青龙人,则将自己的家园戏谑为“天无三曰好,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近年,又渐渐演化为“种了几片坡,还不够一锅”,用来形容青龙土地之贫瘠。
虽然乌山被列为沿海经济开放城市,邻县这几年都在突飞猛进发展,但青龙,却仍然是那个贫困落后的青龙,改革春风好似被完全隔绝在环抱青龙的层峦叠嶂之外。
青龙县委大院,却是刚刚建好的五层楼,气派高大,顶楼楼檐正中,国徽在烈曰下闪着耀目的光芒。
办公楼五层县委书记办公室,马卫国喝着茶水,旁侧县委常委、组织部部长郝白山汇报会在明天下午召开的宣布新县委常委任命的干部大会的筹备情况。
沙发上,县委副书记、常务副县长谭悟思笑着问:“卫国书记,您跟陆县长共事过,听说,他这人脾气很大,是不是真的?”
谭悟思还不到五十岁,但文革受过冲击加之这些年太艹劳的原因,背微微有些驼,瘦瘦的长脸上皱纹挤成一团,橘子皮一般,又好像旧社会的痨病鬼,看起来一阵风都能把他吹散架。
郝白山瞥了谭悟思一眼,老谭在青龙十几年了,在常务副县长的位子上也有七年了,本来这次刘平南折戟沉沙,老谭在市里很是活动了一番的,却不想,还是被人顶了。按理说,老谭心里应该很不服气,可这个痨病鬼,一向城府深的很,脸上,半丝不满也看不出来。
马卫国微微一笑:“陆县长下午到,你还是自己认识吧,很能干的一个年轻人。”虽然在夸陆铮,可隐隐有那么股子居高临下的味道。
谁也没有注意到,听谭悟思问起陆铮,马卫国的眼皮跳了跳。
“年轻真好啊”郝白山也发了句感慨,他进常委比较晚,排名一直在谭悟思之后,加之上有管党群还兼着县*的正处级党委副书记,他这个组织部部长地位便很尴尬,谭悟思一直不怎么尊重他,更莫说从两年前谭悟思开始兼任副书记后,就更瞧不上他了。
两人的旧怨是在文革时代开始的,倒也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仇怨,但就是互相看不上眼,时常互相给对方拆台。
郝白山心里,一直便诅咒谭悟思为痨病鬼。
现在这句“年轻真好”的感慨,自也是给谭悟思听的,你老了,落伍了,不然县长这个熟鸭子能飞了么?
谭悟思橘子皮似的瘦脸抽搐了一下,但旋即他笑了笑,说:“是啊,年青人的天下喽。”
郝白山又说:“现在有人说,陆县长是乌山官场的不倒翁,好家伙,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他都被撸了两回了吧?每次,都按不住,保管压一次,人再这么一跳,跳得更高。我是对他服气的很。”
“嘭”茶杯和杯盖叮当乱响,却是旁侧高志凯把杯子重重摔在了茶几上。
显然,郝白山没激怒谭悟思,反而刺痛了高志凯。
郝白山并不知道高志凯和陆铮的旧怨,他只知道高志凯是卫国书记的红人,不然卫国书记不会大费周章的从广宁把他要过来任县局局长,在任何一个地区,只要可能,一把手都会把公安局长换成自己的亲信,卫国书记能要他过来,两人关系之亲密可想而知。
而且,卫国书记准备以县委的名义向市委建议高志凯局长兼任副县长,想来,也快提上常委会曰程了。
所以,虽然现今高志凯只是正科级干部,身份和他差得远,但对高志凯,他可不敢轻忽。
见高志凯突然摔杯子,郝白山有些莫名其妙,眨了眨小眼睛,没说话。
不倒翁?马卫国突然想起了有一次陆铮下青龙和自己见面,自己对他的感觉,打不死的蟑螂!
现在,蟑螂显然已经远远不能形容陆铮在官场的适应力、生存力和冲力。
乌山官场的不倒翁?马卫国眼皮又跳了跳,但是,这个比喻,好像真的煞有其事。尤其是,对于自己这个了解陆铮根底,看着他一次次被打倒,一次次爬起来的历程的人来说,这个陆铮,委实已经可以用可怕来形容了。
没错,他上面肯定有根,但谁又没根呢?多深的根也好,跌倒再爬起来的过程,还要看你自己。而且官场,很讲究一个“势”,最忌讳的便是逆风而行,走错一步,往往便满盘皆输。可是,这些官场规则,在陆铮身上好像完全不适用,就好像起起落落对他便如浮云,全不在话下。如果将陆铮看做个棋手的话,这个人下棋,就全无规则可言,可到了终盘数目,往往你便会发现,会差了他几个子,恰恰输了这几个子。
“什么不倒翁?他运气好,张玉功倒了,又贴上了王沪生。”高志凯阴着脸说。
马卫国微微一笑,小高,还是有些毛躁啊。
他能理解高志凯,这半年来好不容易开始顺风顺水,在青龙更有望仕途更进一步,谁知道便在这时候,那个在广宁曾经抢尽他风头的人又来了,而且,再一次成了他的领导。
小高,也不容易啊。
想想以后高志凯同陆铮打交道的情形,马卫国心里也不由有些感慨。
同一时间的广宁县城,一辆黑色桑塔纳缓缓驶入了化肥厂老家属区,现今广宁化肥厂已经搬迁,家属院改造工程听说即将启动。
轿车里,焦磊是司机,副驾驶位上坐的是市委组织部干部室副主任曾江。
同陆铮坐在后排的,则是新任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高燕燕。
不消说,高燕燕和曾江是来陪陆铮走马上任的,但陆铮,说先回老家转一圈,反正也顺路。从乌山下青龙,走南线先走广宁,再走青龙,虽然绕个圈,却比走北线快多了。
北线从乌山奔青龙,看似比较直,但道路崎岖,更有青龙河(滦河之分支)相隔,到了夏天便不能通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