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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戒备。虽然悲惨的故事我们已经讲过好几个了,我还是想讲一段实有其事的人间惨史。尽
管那结局是美满的,但是当初忍受的痛苦是那么深,经历的时间又那么长,我真不相信到头
来的那一点欢乐,可以抵得了这重重的悲苦辛酸。
亲爱的姐姐,你们都知道,腓特烈第二皇帝死了以后,曼夫莱就登上西西里的王座。在
他的大臣中,最受器重的是一位爵爷,就是那不勘斯贵族阿列凯托·卡贝斯,掌握总督全岛
的职权,他的夫人名叫白莉朵拉,也是那不勒斯人。当查理第一在贝尼文土大败西西里的军
队,斩了曼夫莱王,全岛已经纷纷投降,这消息传来的时候,他既不敢信任西西里人民的靠
不住的忠贞,又不甘心向前王的仇敌称臣,就准备出亡。不幸事机不密,为人察觉,他们就
突然把他、连同他许多朋友和仆役一起捉住,交给查理王——那时候,他已把整个岛屿占领
了。
一声霹雳,白莉朵拉失却了亲丈夫,不知道他的生死如何,只是心惊肉跳,觉得大祸临
头,难免遭受敌人的侮辱,她撇下了所有的家产,也不顾自己已有了身孕,匆促之中只带着
一个八岁的孩子吉夫莱,张皇失措地登上一只小船,逃往利巴利去了。在那里她生下了一个
男孩子,取名“史卡乞托”,雇了一个乳娘,大小四人,登上了船,打算到那不勒斯去投亲
戚。可是老天爷偏偏跟人作对,那船在中途遇到风暴,给吹到了庞扎岛的一个小港里。船只
停泊在港里,等风浪平静之后,再解缆启程。白莉朵拉看见别人都登上海岸,也跟了上去,
找到一个荒凉隐蔽的地方,独自一人,想起了她丈夫的厄运,不禁放声痛哭起来。
她每天都要上岸走一会,说是去散心,其实是给自己拣一个场所痛哭一场。有一天,她
正在岛上独自悲伤,海上驶来一只盗船,趁船上没人防备,一下子就把那只民船掳了去,水
手和乘客,没有一个来得及脱逃。等白莉朵拉尽情哭畅之后,照例回到海滩边,去看看她的
孩子,不料来到海边泊船的地方,连一个人影子都没看见,她不觉吓了一跳,不知这是出了
什么事,后来睁眼望向大海,果然看见有一只大船、后面拖了一只小船,还没有驶远。她这
才明白她不但丢了丈夫、连娇儿都失去了;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一无所有、流落在杳无
人烟的荒岛上,也不知道今生能不能再和丈夫儿子见面,只是恸呼着他们的名字,竟昏倒在
海滩边了。
荒岛之上,哪儿有人拿着冷水、或是药品来救她呢,因此她的魂灵儿出了窍,尽自飘荡
着,也不知隔了几多时光,她的神志才回到了她那苦难的躯体。她一边哭,一边一声声地哀
叫着她儿子的名字,满岛乱跑,痴心地把所有的岩穴都寻遍了,也寻不出两个孩子来。天色
黑下来了,她这才想起了自己,不知道还有什么好希望的,也不知该到哪儿去栖息,只得离
了沙滩,回到她经常在那儿哀哭的岩洞里。
黑夜终于在恐惧和无限悲痛中度过,另一个新的日子来临,打晨祷钟的时间已过,她开
始觉得肚子饿了——从昨天起她还不曾吃过东西呢。她只能拣些野生的植物来充饥;胡乱吃
了一顿之后。她又哭起来,对渺茫的未来充满着愁思。
正在这时,她瞥见一头母羊奔进近旁的一个岩穴里,用不多时,又从岩穴里出来,进入
林子里去了。她站起身来,轻步走进那个山洞。看见里面有两只小羊儿,说不定便是这一天
里刚生下的。她只觉得,世间再没什么象这一对小生命那样美丽可爱了。她分娩没有多久,
还有奶汁,就轻柔地把两只小羊儿抱了起来,拿自己的奶头喂它们,它们一点儿也不犹豫,
就把她当作母羊似的吮起奶来。此后它们也不再分辨是在吃母羊的奶,还是在吃她的奶。在
一座人迹不到的荒岛上,她算是给自己找到了伴侣,她跟小羊,以及老羊都混熟了。她自己
也死心塌地在这岛上住了下来,吃的是野菜、喝的是山泉,有时想起了她的丈夫、孩子和过
去种种情景,就痛哭一场。一位养尊处优的贵夫人如今变成了一个野人。
她这样过了几个月的野人生活。有一天,有一艘从比萨来的小帆船,也因为遭了狂风的
袭击,驶到这荒岛的港湾里来,停泊了好几天。
在那船上有一位贵族,叫做居拉度,是马里比纳地方的侯爵,还有他的贤淑、虔诚的夫
人,他们俩朝拜遍了阿普利亚全境的圣地,现在正取海道回家。有一天,因为无聊,居拉度
和他的太太,领着一些仆人上岸去走走,把狗也随带在身边。他们来到离白莉朵拉栖身的山
洞不远的地方,那狗看见有两只小羊儿在那儿吃草,便汹汹地奔去——这两只小羊儿现在已
经长大,可以自个儿出来寻食了,它们看见了猎狗,害怕极了,就逃进了白莉朵拉的岩穴
里。白莉朵拉一看有狗追来,赶忙跳起身来,拿起一根木棍,把狗打退了。居拉度夫妇一路
跟着狗的踪迹走去,这时恰好来到,看见这么一个又瘦又黑、毛发蓬松的妇人,不觉吓了一
跳,可是她骤然看见生人来到,心里更是惊慌。他们依着她的话,把狗呼了回来,就用好言
好语问她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的。她就把自己的身世、苦难的遭遇、细细地说了一遍。
末了还说,荒岛生活虽苦,可是没有了丈夫和儿子,她再也不愿回到人间去了。
居拉度和阿列凯托原是十分熟识的,听了她一番话,不禁滴下同情的眼泪来,尽力劝她
不要那么绝望,不如离了荒岛,由他把她送回老家,或是把她接到他家里去住,象姐妹般看
待她,等有一天否极泰来,再作道理。可是白莉朵拉怎么也不肯接受他的好意,他没有法
子,就留下妻子伴她,自己回船去叫人送些食物来,又把妻子的衣服拣了几件送给她穿——
因为她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了;并且要他的妻子尽力劝她跟他们到船上来。那位太太和
白莉朵拉留在一起,先是为她所遭受的磨难哭泣了好一会,等衣服食物送来之后,费尽了唇
舌,才劝得她吃了些东西,换了衣服,可是她说她怎么也不能再回到那有人认识她的地方
去;到最后才算说服了她,跟着他们一同到伦尼基那去住,而且把一直跟她相处在一起的两
头小羊、一头母羊都带了去。这时母羊已经回来了,对白莉朵拉表示十分亲热,真使旁边的
夫人看了非常诧异。
天气好转之后,白莉朵拉就跟着居拉度夫妇上了船,老羊小羊跟在她后面,也上了船。
船上的人不知道她的姓名(她不肯把自己的身分说出来),就管她叫做“母羊”。他们一帆
顺风,不消几多日子,就进入了马加拉河口,居拉度等在那儿上了岸,来到了他们的城堡
里。她在那里穿着寡妇的衣服,举止谦逊柔顺,象是居拉度夫人身边的一个侍女;同时,她
仍然很爱护她的小羊儿,亲自照料它们。
再说那一帮海盗,在庞扎岛把白莉朵拉所搭的航船劫去之后,便把船上这许多人(只除
了白莉朵拉外)一起押到了热那亚,在那里分了赃,那乳娘和两个孩子,连同其他的东西落
进了一个叫做加斯帕林·道利亚的人手里。他把他们三人领回家去,作为奴仆。那乳娘想起
了主母一个人流落在海岛上,她和两个孩子被掳到他乡,沦为奴隶,悲伤无比,痛哭了好一
阵。她虽然是小户人家出身,可也很有见识,很明事理,知道多哭也没用,幸得她和孩子们
在一起做人家的奴隶,她只能拿这个来安慰自己。她又从当前的处境着想,假使把孩子们的
真姓实名讲了出来,或许会对他们不利。或许有一天,命运有了转机,那么他们就可以恢复
自己的身分和财产。所以她决计不到适当的时候,决不向哪一个说起他们的来历,每逢有人
问起,总说他们是她自己的儿子。她把大孩子吉夫莱改名为贾诺托,又改姓了她自己的姓;
那小的一个,她认为名字可以不必改得。她恳切地讲给吉夫莱听,为什么她要把他的名字改
了,要是他给人认出他是谁的儿子来,那有多么的危险;这些话她不止跟他讲了一遍,而是
跟他讲了好多遍。那孩子原长得聪明伶俐,所以牢记着乳娘的嘱咐,绝不提起他们过去的事
来。
那兄弟两个跟乳娘一起,在加斯帕林家里苦苦度过了好几个寒暑。他们终年穿着破衣破
鞋,朝晚做着笨重的贱役。那哥哥贾诺托已经长大成人,十六岁了。志气很高,不甘长久做
人家的奴才,便离了加斯帕林,搭了一艘去亚历山德利亚的船,漂泊了许多地方,却没有得
到发展的机会。
在离去热那亚的三四年里,他已长成一个英俊高大的青年了。他东漂西泊,唯一可以告
慰的是,以前只道爸爸已经死了,如今却打听得父亲还在,只是给查理王下在牢中。最后,
他流落到了伦尼基那,也是机缘凑巧,投到了居拉度那儿,从此高高兴兴、勤勤恳恳地在他
家里做一名当差。他的母亲就在这个家里安身,经常在主妇的身边,所以偶然也能见到,只
是彼此并不认识——他们母子俩隔绝了那么些时光,容貌已经完全改变了。
居拉度有个女儿,叫做史宾娜,已经出嫁,不幸丈夫早死,做了寡妇,回到娘家来住。
那时史宾娜才只十六岁,正当是青春妙龄,模样儿又长得漂亮,所以不多时就把贾诺托看在
眼里,而贾诺托也看上了她,两人不觉堕入了情网,不久就发生了关系。好几个月来,都没
给人识破,可是愈到后来,他们就愈胆大起来,忘了这原是偷偷摸摸的勾当,而不象以前那
么小心提防了。
有一天,一家人到野外去游乐,那小姐和贾诺托两个故意抢在前面,走进了一座苍郁茂
盛的林子里,等走到林荫深处,他们以为已经把众人远远抛在后面了,便拣一处躺下,拿密
密层层的花草当做褥子,拿周围的树木当做屏风,寻欢作乐起来。他们这样流连了许多时
光,还只道是一会儿工夫;不料突然间,先是那女孩子的娘,接着就是她的爸爸,闯了进
来。那做父亲的亲眼看到他们干出这种事来,不禁勃然大怒,连一句话都没有,就吩咐手下
三个仆从把这一对情人抓起来、紧紧绑住,押回城堡里去。在盛怒之下,他决定把他们双双
处死。
那做母亲的虽然也恨女儿做出这种丑事,认为应该重重地责罚她一顿,但总不忍走到极
端,把女儿处死。当她从丈夫的话里得悉他要怎样处置这一对囚犯时,不禁赶到他跟前来讨
情了。他现在已经上了年纪了,她求他断不可凭一时的忿怒,就把亲生的女儿杀害;也千万
不能叫一个仆人的血玷污了他的手。他尽可以另用一种方法来惩戒他们——就是把他们囚禁
在狱中,叫他们在那儿流着泪,忏悔自己的罪过。居拉度亏得有他那贤德的夫人再三劝谏,
便打消了当初的主意,吩咐把两人分别监禁起来,严密看守着,每天只供给一些薄粥清汤,
让他们半饿不饱,多受些折磨,以后再想法处置他们。他一声吩咐,那一对情人就立即被丢
入狱中。他们终日以泪洗面,半饥不饱,这种种苦楚也是不难想象的了。
贾诺托和史宾娜两个在那凄凉的囚室里挨过了整整一个年头,那一家之主几乎把他们忘
怀了。这时候,恰巧阿拉贡的彼得罗王借纪安·狄·普罗奇达之力,鼓动西西里岛人民起来
反叛查理王,从暴君手里把西西里岛夺回来。居拉度原是个“帝皇党”,听得这消息,十分
高兴。贾诺托在狱里也从狱卒那儿听得了这消息,却不禁放声长叹道:
“唉,真是苦命哪!我在外边漂泊了十四年,没有别的指望,就只望有这么一天,谁知
如今这一天来到了,我的希望却成了泡影!我给关在牢狱里,除了死,今生别想再出去
了。”
“你这话是怎么说的?”那狱卒问,“大皇帝跟大皇帝的事儿怎么会扯到你头上来呢?
你跟西西里又有些什么关系呢?”
贾诺托回答他道:“我一想起我父亲和从前他在西西里的地位,便觉得心痛,我逃出西
西里时还是个孩子,可是我还记得当初曼夫莱王活着的时候,我的父亲是西西里的总督。”
“那么你的老子是谁呢?”狱卒又问。
“我现在可以把我父亲的名字讲出来了,”贾诺托回答道,“我以前一直不敢随意吐
露,唯恐会招来危险,我父亲名叫阿列凯托·卡贝斯,假使他老人家还活着,那么这就是他
的名字。我呢,我的名字并非叫贾诺托,我的真名是吉夫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