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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她家的时候,正是下午四点正。巷子里很冷清,偶尔会有三两个移动的人。街头有个卖烤红薯的,他那膛炉火大概是这里唯一热情的东西。我在王燕的家门口敲了老半天的门,也没有人来开门。屋子里静悄悄的,没半点声息。
在来西昌之前,我就已经计划好了。先到王燕家找,如果家里没有人,就去李乐所说的××歌舞厅里找。于是我出了巷子,拦了辆的士,去了××歌舞厅。但在那里我依然没有找到王燕,向那儿的人打听,都说王燕已经很久没在那里唱歌了。
难道王燕没有回西昌?我不由得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出了歌舞厅,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一切都是陌生的,但似乎一切又都不是陌生的。无论在哪座城市,不都是一些不动的建筑物和一些能动的人吗?
王燕会不会在西昌呢?我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不断地想。走走,又痴痴地想:这条路是不是王燕小时候走过的路?我此刻站的地方王燕是不是也曾站过?
夜幕渐渐垂落了下来,世界开始变得模糊。房屋、路灯,甚至迎面走来的人的脸孔都有些看不清了。我有些发傻地停了下来,站在街边。四下里全都是人,但我却游离于他们之外,形单影只。
我在西昌的街头发了一阵呆,最后决定再去一次王燕的家。(说实话,在西昌除了她家和××歌舞厅,我再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找王燕了。)
等我第二次到达王燕的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那条巷子里很黑,没有路灯。街口那个烤红薯的还在,而巷子口也因为接近大马路,而显得比其他地方明亮。烤红薯的香气从那里飘过来,很是诱人。我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不由得咽了几口口水。
下车后,步行到了王燕的家门口。那儿依旧黑暗,显然是没人。我不死心,上前敲门,喊声王燕的名字,但无人应声。我从她家门上踅回来,左右转了一下。隔着她家右数第三个门口里有灯光。听得见那里面还有电视的声音,似乎正在放新闻联播。
我走了过去,敲开了那家的门。开门的是个中年妇女,四十来岁,有些胖,看见我她一脸惊讶戒备的神情。
我冲她笑笑,然后问:师傅,您知不知道那家的主人回来过没?我指了指王燕的家,接着说:是个女孩,名字叫王燕。
你说燕子呀!那女人听我说出了王燕的名字,神色间轻松了不少。我心中暗喜,知道这女人肯定认识王燕。她最近回来过没?我问,紧张的语气。我的心里很是恐惧,生怕眼前的这个女人会说出王燕没有回来的话。
她应该回来过。那女人说:昨晚我出来倒水的时候,好像还看见她家亮着灯。
真的吗?我一阵狂喜,不由得叫了出来。
嗯。那女人见我如此表情,不由得一愣,隔了一会,又说:不过我并没碰见她的人,可能不是她本人。
她虽然这样说,但我的心里却认定了王燕肯定是回来了。可是,王燕现在又去了哪里呢?天已经黑了,她不回家,能去哪儿呢?
既然知道了王燕很可能已经回家,我就有了目标。只要王燕还没有再次离开西昌,她肯定还会回来了。因为这里毕竟是她的家。但她究竟会什么时候回来呢?或许是下一秒,或许是明天、后天甚至更久远的将来。但我却不能离开这里,因为如果我离开,而王燕刚好在我离开的那一刻回来,那样的话,我就很可能错失和她见面的机会。所以,我决定留下来,在这里一直等下去,直到王燕回来。
现在已经是正儿八经的秋天了,中秋都已经过了好几天了。白天还行,晚上很冷,尤其是晚风,和夏天的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上的。我肩头背着行李包包,十步一个来回地在王燕的家门口转悠。还好这巷子里的行人很少,要不就算我不被别人当成神经病,也会被警察叔叔请进派出所里面交代问题的。
转了十几分钟,在王燕的家门口丢了好几个烟头,肚子叽叽咕咕地开始叫。但我却不敢离开去找饭馆吃饭,我不愿放弃哪怕是一秒钟。因为很可能那一秒王燕就会出现。后来我不转了,改为蹲在王燕家门口,一根接着一根地吸烟。可是,这烟毕竟不是饭呀,吸咽解决不了肚饿,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胃、大肠、小肠、十二指肠甚至连盲肠开始向我集体抗议。就在我饿得想叫唤的时候,猛地想起,这街口不是有个卖红薯的吗?去那里买两个烤红薯吃不就得了?而且那里是巷子口,王燕回家肯定会经过那里的。
想到这里,暗骂自己蠢猪。一边骂,一边飞也似地往街口去。到了那儿,和烤红薯的聊了二句,就开始低头在炉膛里挑红薯。卖红薯的一边唠唠叨叨地说自己的红薯都是很甜的,一边给我捡了两个又肥又大的红薯。正准备称的时候,忽然旁边有人说:老板,给我来个烤红薯。
这是一把女人的声音,听在耳中,说不出的舒服。我的脑细胞呼的一下活跃起来,在那里面沉睡着的记忆,霎时全被唤醒了。
在某一时刻,这个声音曾对我喊过:李乐,李乐!
在某一时刻,这个声音曾在我的身子底下呻吟。
在某一时刻,这个声音对我说:依阿卡木里古。
这是王燕的声音呀!那些脑细胞齐声大叫。我的心骤然紧缩到极限,我把头偏过去,偏过去,我把眼光移过去,移过去,然后,王燕的样子,又一次,出现在我眼里。
我的心脏紧缩之后就没有再松开,仿佛失却了跳动的本能。我的血液也不再流淌。周围的空气凝结了,时光也停止了前进。
一百四十三个小时没见的王燕一如往昔般美丽。细细的眉,大大的眼,直直的鼻子,微微上翘的嘴唇,一切似乎和从前并无二致,但那眉毛,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却都有忧伤和憔悴的影子,也这是为我而憔悴的呀!我一阵一阵地心疼,却又莫名地有些欢喜。
我想喊一声燕子,但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无法出声。我想不顾一切地搂住她,却无由地觉得害怕。
正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王燕似乎觉察出了什么,她蓦地扭头,向我看来。
这里虽然是街口,但光线并不强。只是比巷子里的黑暗要稍好一点。所以刚才王燕一直没看清我的样子。但是,现在,我们离得很近,她又是特意看过来的,我想我的样子肯定很真实地印入了她的视网膜里。
然后我看见她十分吃惊的眼光,脸上流露出异常复杂的神情。再然后,我看见她恢复了木然的样子,仿佛我是个不相干的路人。那神色,和那天她离我而去时的一样。
我看着她的眼眸,心里也说不上是欢乐还是忧伤。我只是看着她,就那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王燕却并没有被我的眼光击倒,当她的脸上恢复木然之后,她就再不看我。若无其事地买了红薯,拿了,抬步就往巷子里走。
我随着她转身,看着她的背影在夜色里越来越远。我忽然想起了她离开我的那一天:如果那天我拦下了她,会是怎样的情形呢?不能让她再次从我身边溜走了。燕子!我大喊。王燕似乎没听见我的叫喊,自顾自往前走。
我见她不停,于是追了过去。燕子!我从后面一把将她扯过来,张臂紧紧搂住她,说:燕子,累吧猪。(大家千万别以为我傻了,居然在这个时候骂王燕。其实这个累吧猪也是一句彝族话,就是汉语中对不起的意思。这是我专门学来给王燕道歉用的。)
我原以为我这样做王燕应该会感动的。因为我知道王燕其实还是很喜欢我的。她内心深处是希望我来找她的。如果她真的和我情断义绝了的话,那么在我们的那个家里留下的就不该是文君的陶俑而是相如的。她把文君的陶俑留下,其实就表明了她内心深处希望我们能像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一样,有个大团圆的结局。
可是王燕并没有如我想象的那样,她表现得很冷静,轻轻地挣开了我,继续往前走。我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很荒谬的感觉。以前,王燕对我好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王燕对我有如此的重要。现在王燕不理我了,我却觉得她重要起来。或许这也是人类的通病,拥有时不懂得珍惜,非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我没有再追王燕,也没再喊她,而是任由她进了她家。我知道,此时不管我说什么,王燕都不会原谅我。我必须用行动来证明我的歉意,我打算在她家门外等她,等她一夜,两夜,甚至更长时间,直到她原谅我为止。
以前曾听人说过,如果想让一个女孩子原谅你。你就必须为她做一件事,一件能感动她的事,一件能感动得她忘掉一切的事情。
于是我孤自背着包,站在王燕家外。四周尽是黑暗,夜慢慢沉下去,寒意慢慢升起来。时光很快,又似乎行进的异常缓慢。我在心里并不期盼明天的到来,我希望黑夜能长一些,那么我心中的愧疚就会减轻一些。
王燕进屋之后就关上了灯,屋里很静,似乎王燕一回家就开始睡觉。但我知道王燕并没有睡,她肯定躺在床上想我。刚才在巷子口相遇的一刹那,我明显地感觉到她内心里是高兴的。她见我来找她,心里很高兴。只是我以前伤她太深,所以她才不理睬我。
我在她家门外先是站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来回走动,最后蹲坐在她家门口的地上。巷子里黑漆漆的,偶尔会有一两个行人路过。不远处别人的家里隐隐传出一些电视的声响,让我不至于太寂寞。我坐在她家门口,望着对面被夜色裹着的墙壁和房屋,回想着和王燕相识相爱的经过。
想想这个世界真是够荒谬的,和王燕相遇的时候,我一心想的只是如何能把她卡把锁了,我虽然用尽心机地去讨她的欢心,但心里对她根本没有什么爱情可言。而当我真正爱上她的时候,我却又开始怀疑她,然后我又用尽一切卑鄙的手段去伤害她。难道爱情真的就是相互伤害吗?不!由头至尾,都是我在伤害王燕,而她,一直是对我极好的。
我在这里胡思乱想,天上被云遮住的那半个残月亮却露出脸来。月光洒下来,巷子里渐渐有了些光亮,四周的房屋、树木、墙壁像是被水银刷过了一样,泛着惨惨的白。我望了望天上的月,心想:上次和王燕离别的时候,正是月亮最圆的时候吧。
时间慢慢向前推移,渐渐已是深夜。四下里静极了,只黑暗里偶尔会发出一些轻微的响动,不知道是猫还是鼠的动作。外面的大街上也没了声响,半天也没有一辆车经过。
以往我从没像今天这样,在一个狭小的巷子里待一夜。远处的黑暗里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呢?我想,但很快地,我又去想:最好从那团黑暗里能窜出一只猛兽或是持刀的凶徒,一下子结束我的生命。那样,王燕明晨出来,看见我的尸身,肯定会为我哭泣的。她也不会再怪我了。
子夜过后,气温愈发的低了。寒气从我的手和脸上往里钻,我想跺跺脚活动一下暖和暖和,但又怕惊动了王燕,终于还是忍住。等到两三点钟的时候,有环卫工人推着板车来清理垃圾,再往后,响动逐渐多起来。这条巷子里住的大多是一些贫苦的人,不是要起早摆早点摊,就是要贩菜去市场里卖,所以起得都相当早。
大多数人都没太注意我,当然,也有一些人看到了我,然后他们的瞳孔放大,像是见到了外星人。
夜终于过去,天色越来越亮。看样子今天是个好天气,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肚子开始叽叽咕咕地叫唤。从昨晚一直饿到现在,又冻了一夜,真有点儿饥寒交迫的感觉。
王燕起床了没?我站起身,看着她家的门,心里正不知道接下去该怎样做的时候,她家的门开了,然后,王燕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夜不见的她又憔悴了很多,眼圈黑黑的,像是昨夜也没有睡。仅从这一点,我就知道,她心里还爱我。我看着她的脸,突然间有些发傻的感觉。
这时王燕也看见了我,她先是一阵惊讶,紧接着似乎有些欢喜,最后恢复了忧伤。她的这些表情变化,没有一个细节能逃出我的视线。我突然有了一种感觉,我觉得自己能够重新掌握住王燕了。她的喜怒哀乐,似乎都离不开我。
燕子。我轻轻喊了一声她的名字。王燕没有回答,只是傻傻地站着。我的心里一阵欢喜,因为王燕并没有在见到我后马上离开,或是重新关上门。这对我来说是一个胜利,现在我只需要再加一把劲,就能把王燕感动了。
我想对王燕再说一声对不起,想想又觉这样未必能打动她。蓦地,我忽然想起我给王燕写的那首歌了。于是我望着王燕,轻轻唱道:阿米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