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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激动。”安麒拍拍他的手,安抚他说。“有没有可能是他去找朋友或是……”
“那也应该会跟我联络啊!”狄鸿崩溃地大叫,将脸埋在手心里,摇著头说。“万一他要是有什么不测,我该怎么办才好?”
“的确,照这情况看来,是有些不妙。”迪渥提出第三者的观点说。“他应该是处于无法和你取得联络的状况,而且是三天都无法取得联络……或许这么说有点残酷,发生严重车祸的可能性也要列入考虑了。”
“如果是车祸的话,应该会和家人联络吧!可是我问过南宫家了,他们没有接到类似的联络电话。”狄鸿沮丧地说。
“你告诉他家人有关他失踪的事,他们怎么说?”这孩子还真有勇气,安麒心想:毫无疑问的,南宫家的人同样不会给他任何好脸色看才是,狄鸿毕竟是和他家儿子“私奔”的人。
“……他们根本不认为这叫失踪,他们说悠是想通了同性恋这条路不能走下去,一定是想摆脱我,故意从我面前消失了。他们也拒绝报警,说过一阵子悠就会回家去,还要我死心,别再缠著他们家儿子了。”
这还真是——安麒与迪渥交换一抹同情的目光——相当冷酷无情的说法,在对方家人的眼中,悠的失踪还是他们求之不得的好消息吗?
“这种可能性也不能说是零。”迪渥摸摸下巴,冒著会被其他两个人打死的危险说。“在南宫悠失踪前,他对待你的态度有没有改变呢?”
狄鸿深受打击,脸色一白,默默低下头去。
朝弟弟挥舞著拳头,安麒以口形无声大骂著:(迪渥,你这笨蛋,讲话前也先考虑清楚啊!你这样不等于在可怜的小鸿伤口上撒盐巴吗?)
(抱歉,但总得有人扮黑脸吧?)抱歉地一笑,迪渥双手一摊地回应。
“悠他不是这样的人。”低著头的狄鸿,以压抑的口吻说。“我了解他,我们当初就约好了,假使哪天谁对谁厌倦了,就直接说出来要求分手。我们走的不是常人的路,这点双方都很清楚,要是两人当中有一人受不了阻力或压力,给对方喘息的空间是很重要的,一开始我们都有这份觉悟,才会……对爸妈摊牌。”
“约定并不意味著有何约束力,随时都可能被打破的。”迪渥尽量口气温和地说。
狄鸿坚定地抬起头说:“悠是很单纯的人,有什么说什么,想什么就表现什么,和我不一样。如果今天是我打破约定,突然消失了,或许还有可能。可是他——不会的,他不会把痛苦留给人家,自己就一走了之。”
“……既然你如此肯定,那问题就更大了。”迪渥使个眼色给安麒。
安麒登时明白了弟弟的意思,困惑地说:“有可能是绑架吗?可是两个穷学生,哪来什么赎金?根本没有绑架的价值。”
“绑架这种事,不光全是为了钱。何况先前狄鸿也提过,那家公司不是非常正派,万一他们要狄鸿快递的是什么危险的东西——”迪渥提醒道。
“对喔。”一击掌心,安麒立刻转头看著狄鸿说:“你上台北来,去找过那家收件的公司吧?”
“我想对方是最后和悠接触的人,要问也只能问他们,因此跟快递公司要了地址。不过没有用,那里并不是什么可疑的地方,而是一间教会。”
“教会?!”
“嗯,他们委托狄鸿送上来的东西,也是教会举办祭典急需要用的东西。”狄鸿微微蹙起两道眉说。“不过那间教会所拜的神祗和我看过的有点不太一样,我记得一般的天主教会是放十字架,而基督教会是放基督像,那里所看见的十字架怎么看都不太一样,基督圣像也是……”
“这两种东西都放在一起吗?”
“嗯,在祭坛的中央。”
“还有什么令你觉得不太正常的地方吗?”
“没有了。”狄鸿咬著下唇说。“离开教会后,我就真的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才好,最后能想到的就是安麒姐,所以来找你商量看看。但……我就算想委托安麒姐,也没有那么多的钱……我想,只要安麒姐给我建议,有个方向,我会自己去想办法找悠。”
“儍瓜!”安麒怒斥一声。“小孩子不用想那么多,钱算什么?我没把你当成顾客,而是拿你当朋友。朋友有难来找我商量,我傅安麒岂是会乘机诈财的人,你要是再拘泥于这种小事上,我可是会对你生气喔!”
“但……”
“先不谈这个了,接下来的日子你要回南部去等消息,或是想留在台北呢?”安麒转移话题说道。
“这……我没想那么多。”
“想留下来的话,就住我这儿吧!反正你也不可能回桑家去,还是说你在台北有其他朋友的地方可以住?”
狄鸿摇著头,嗫嚅地说:“但是这样太麻烦安麒姐了,我不能……”
“只要说你想留下,还是要回去就行了。”一旁伸出援手的迪渥笑著。“我老姐一旦说出口的事就代表定案,趁著你还有发言权时快点说出来,这叫先抢先赢,这可是我多年来所吃的苦头换来的宝贵教训喔。”
“真的……没关系吗?”狄鸿看看左右两人的脸色。
“安心吧!你的食宿费,我会叫你帮忙做家事来抵,一点都不必客气。”大力地拍拍他的肩膀,安麒高兴地说:“这下我好像又多了个弟弟,真好。”
都怪母亲一番调侃的话,竟令他难得地犹豫起来。
这回切实地将车子停放在没有黄线、非回转区的街道上,离万事通事务所有一小段路的地方,他却在车子熄火之后,坐在方向盘后面,迟迟没有动作。
不喜欢?那就别一脸对人家神魂颠倒、垂涎三尺的模样……
自从听了这句话后,狄鹏差点倒地,再起不能,内心一方面拒绝接受这个事实,一方面又对动摇不已的自己感到困惑。
真有这么蠢的事?他会爱上那个傅安麒?该不是将“爱”与“碍”搞混了,明明是她处处“碍”著他,却当成了“爱”著她?中文里有许多音同义不同的字,一不小心弄错的话,意思可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自己吐自己的槽,能干么?)
还有,说到那个女人——离开他家前还夸什么海口,要将委托的事办到好,否则绝对不会松手,结果呢?这半个月来连通电话都没有(算她有良知,支票也还没有轧进来),本想等她联络时,再请她转达的事,到现在也没能转达。
果然,将错误的期待放在傅安麒身上,只是浪费时间。
“进去请她转告狄鸿,有关母亲交代的话。就算她不在,告诉她弟弟也一样。反正花不了五分钟,立刻就出来,这样子就不会中那女人的毒。这回我绝不让她那乱七八糟的理论与异想天开的行为牵著鼻子走,要让傅安麒知道,不是每件事都能顺她的心、如她的意,爱多管别人闲事可以,就是别管我桑家的。”
很好。做了百分之百的心理建设,狄鹏往目标迈进。第三度造访这间事务所,他已经克服了对这栋破旧危楼外观上的恐惧,可以毫不在乎地走上摇摇欲坠的楼梯,按下门铃……
“喀啦”一声,门缓缓推开,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您好,欢迎光……哥?!”
“阿鸿?”
兄弟俩意外的重逢。
惊讶还不足以形容狄鹏此刻的心境,他劈头就怒吼:“你回台北,为什么不回家去?你知不知道自己让家里的人多担心、难过?走,现在就跟我回去,向爸爸道歉认错去。”
“哥!”挥开狄鹏抓住自己的手,狄鸿退回屋子里说:“我不能回去,我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你不是都回来台北了,这就代表你和那家伙已经分手了对吧?不要说那么多,跟我走就是了。”
“不要,鹏哥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说,谁知道个屁?你要够任性了没有,还要弄得全家更鸡犬不宁吗?只要你乖乖认错道歉,我会帮你在爸爸面前说情的。”
“说什么情?说了之后,我一样是我,还是一样那个喜欢男人,而不是女人的我、只会让爸妈和哥伤心的我!还是你们要送我去做什么心理矫正、治疗,将我当成变态神经病般,强迫住院?”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你要不要跟我回去?”狄鹏下了最后通牒,冷声说道。
沈默了一会儿,固执地绷起下巴,狄鸿也乾脆地说:“不要。”
“那我就去警察局报案,说傅安麒诱拐未成年少年,将你留在这地方。”眯起眼,事到如今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威胁的话自然地说出口。
“哥,你太过分了,不要把安麒姐扯进来,我不是罪犯,她也不是在窝藏犯人,不要搬出你检察官的架子,我不吃这一套!”
“你说什么?!”
扬起的手,在要落下之前,被傅安麒出声打断了。“喂、喂,嘴巴吵吵也就算了,真的要打起来,我这间破烂小事务所可是会被你们两兄弟打坏的。两个人都成熟一点,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说?”
“你住口,这儿没你的事。”狄鹏不想横生枝节。
“不要吼安麒姐,她什么话都没说错。”住在这里几天,狄鸿已经将安麒当成亲姐姐般,主动地庇护她。
轻啧一声,狄鹏拾起下颚。“我们到外面去,阿鸿,不要在外人的地盘上说话。”
“不要。我绝对、绝对不跟你回去!”扮个鬼脸,狄鸿转身就跑进事务所另一头的小房间去,砰地关上门。
“……”狄鹏望著那道紧闭的门扉半晌,回过头以肃杀的眼神看著傅安麒。
举高双手,安麒无辜地说:“在你判刑之前,请容民女说一声:冤枉啊!大人。我既没给他灌迷汤,也绝对没给他催眠喔!”
“这一点都不好笑。”狄鹏扒了一下头发,怒火半退,剩下的是许多问号有待解决。“为什么狄鸿会在你这儿?你最好把事情交代清楚。”
“遵命,大人。”
三步并作两步地,安麒走到小厨房说:“我们边喝边谈吧?咖啡、红茶?”
“随便。”
“那就牛奶吧!缺乏钙质会令人暴躁不安。你很需要来一杯钙质满分的鲜奶。”她咧嘴一笑,举起牛奶罐说。
被迫习惯她的无厘头,狄鹏真替自己感到难过。
简述过狄鸿留在事务所的来龙去脉后,安麒喘口气说:“这几天我们努力追查,好不容易找到南宫悠开到台北来的那辆车。它被停放在三号水门外,那里离他送货的地点——教会有一段距离,所以我们也不懂何以悠会把车子放在那儿。总之,他离开教会后的行踪依然成谜。”
“这种事不该由你们来做,应该把它交给警察去处理。”严厉地一暍,狄鹏怒不可遏地说。“这可不是扮家家酒的侦探游戏。平常你们找找猫啊狗的,帮人代替写信、记帐就够了,别外行人充内行,万一——”
安麒将脸撇到一边,小声地跟空气抱怨著。“自己可以上门拜托我们去寻人,别人就不行喔。”
“——你听见没有?这已经超出你们可管的范围了。不管是那间可疑的快递公司,或是南宫悠的失踪,这背后要是牵扯到什么黑道势力,你们的安全将会亮起红灯,不许再追查下去。”
好像小学老师喔。而自己就是被严格命令不准再胡闹的小学生吗?安麒在心中想像著那画面,接著摇晃著脑袋将它抹去——天底下的小学老师要都这么可怕,那小学生八成都要罹患“拒绝上学症”了。
“至于阿鸿,我等会儿再和他谈谈。明明人都回到台北了却不回家,住在外头像什么话。”
安麒大大地叹了口气。“还以为你经过这半个月会有点进步,想不到是我期望过高了。”
这句话,想当然尔刺激到了狄鹏的傲慢自尊,他不悦地紧蹙著两道浓眉。
“你不曾想过人生偶尔的脱序也是必要的吗?”两手撑著下巴,安麒睁著好奇的大眼睛说。“不是为了寻求刺激那种无聊的理由,而是这样可以更有助于了解自己与他人。”
“你想说什么?”
头一歪,安麒扯起一边唇角说:“聪明的检察宫大人,我觉得你当检察官一定是不合格的那种。”
又来了,再度想用她的歪理混淆他的思绪。“多谢你对我的工作所作的评断,但没看过我工作情况的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论它?不要浪费你我的时间,我还有许多事要忙著处理。”
见他起身,安麒也跟著站起来,双手抱胸说:“不必看我也敢这么肯定地说。因为观察了这么久,我终于得到一个结论——你对『人』的情感有著极大的错误见解。你把它当成是可以用理论控制、可以精密算计的东西。因此你无法想像『失控』是什么样的情况,特别是因为情感失去控制而犯罪的人。”
狄鹏冷冷地斜眸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