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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文坛亲历记-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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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恼。他既要完成报纸的任务,又不愿意放弃文学写作,这样便一厢情愿地走上了一条艰辛的业余文学创作之路。牺牲了休息、娱乐,周末常常蹬一辆自行车,啃着两个干馒头,到京东他所熟悉的农村去会会乡亲、朋友们,保持同农村生活的联系。浩然最初的一批短篇小说,就是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写出来的。 
  的确,成为一个作家主要靠作家自身的奋斗,靠作家对文学事业的执着追求。但是也取决于一定的“机缘”。比如前辈作家、文学编辑的帮助,对于一个无名青年走上作家之路,有时可以说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浩然常怀着深切的感激之情,缅怀人民文学出版社前社长兼总编辑、已过世的老作家巴人对他的支持帮助。在浩然的人生道路上,那是极富戏剧性的一幕。 
  这年,《友好报》要结束了,浩然被分配到山西省工作,已经办了调离手续,并为他开了欢送会。离开北京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但这几天浩然仍然心绪不宁,想着他那刚刚开始的文学生涯。要走了,跟他所熟悉的京东的生活根据地从此隔开了,去到一个陌生地方,陌生的工作岗位,往后还能不能继续业余创作呢?他一个人落寞地坐在集体宿舍里,一股莫名的愁绪涌上心头,难以排遣。这天晚饭后,他忽然想起,何不将已经发表的小说剪报编辑一起,送去人民文学出版社“碰碰运气”。好歹算是自己前段文学写作生涯的一个总结。查到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地址,亲自跑了一趟,将稿件送到人民文学出版社收发室。 
  谁料不到半个月,巴人在《文汇报》发表文章,满怀欣喜的心情,推荐一位风格清新、善于描写农村生活的年轻新作家浩然,并预告他的小说集《喜鹊登枝》即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巴人以文学评论家、作家及编辑出版家两重权威的身份,在一家有影响的报纸上郑重推出一位文坛新秀。虽说文章不足两千字,但在一位无名作者看来,那是字字千钧的分量呀! 
  浩然受宠若惊。为什么有这样快的速度呢?据浩然事后了解,经过是这样的: 
  小说编辑龙时晖的办公桌上有一大堆小说书稿,其中包括收发室新近送来的浩然的投稿。社长兼总编辑巴人那会儿身体不适,在家中休息。这天他来到社里,去到老龙的办公室:“喂,最近有什么书稿,找一点我看看。”“您要什么样的?”“找点轻松的、短些的吧。”龙时晖随手拿起桌上浩然的短篇集:“这是新来的一部,还来不及细翻呢。”“好吧,我拿回去看看。”巴人,这位经验丰富、求才若渴的老编辑,一口气读完浩然的十几个短篇,拍板定案,予以出版,并很快给报纸写了那篇推荐文章。 
  这真是机缘凑巧呀!设若浩然不在那时候送出那个短篇集呢?又设若巴人不是指名要点轻松的、短的作品看呢?再设若不是像巴人这样热情奖掖年轻新作者的社长兼总编辑呢?无名作者浩然的投稿恐怕难以有这样好的命运。浩然可能去山西了,被压抑的文学才华很可能需要经过若干年,才能重新表露出来。 
  不用说,浩然的第一个文学创作集出版,在“关键时刻”改变了他的命运,甚至也可以说影响着他一生的创作道路。浩然取得组织的同意不去山西,留在北京分配了工作。作为作家,他没有脱离他所熟悉的生活根据地;作为《红旗》杂志的文艺编辑及北京市的创作员,这才有其后如喷泉般涌出的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艳阳天》等作品。 
  假如说生活是个大舞台,那么人有时是身不由己地被社会推上舞台,并在其间扮演一个角色。处在社会急骤变化中的作家,又怎么能够例外?幸欤不幸欤?角色是要由你自己扮演的,你怎样把握自己,坚持你一贯做人处世的道德,而不被名利或“实用主义”的利欲所诱。我国古人说的“富贵不淫、威武不屈、贫贱不移”,就是告诉人们,在环境改变之后,该如何自持? 
  浩然于“文化大革命”初期被推上北京市文艺界的“舞台”,担任革委会负责人。他出身农民,有农民的求实精神,却鲜有那种狭隘性、报复性。这是因为几十年的生涯中他已成为一名党的干部,他很了解北京市的作家,他是站在党性和党的政策的立场看问题,这实在跟当时林彪、江青之流“砸烂黑线”的观点大相径庭。他利用当时所处市文联“文化大革命”小组领导成员的地位,尽力保护北京市的一批名作家,像老舍、杨沫等人。但老舍终于被迫害致死,是他力所不及的。但是在这个活舞台上,也还有另一种人的表演,当时“激进”的色彩、情绪、语言,浩然何能望其项背!不久,浩然被当作“老保”“挨批”,靠边站了。   
  人生的戏剧(2)   
  1973年春,我从干校回京,去看浩然,他正在北京东兴隆街关门埋头写他的长篇《金光大道》,写得很苦。为避免外界打扰,他叫人把他锁在房间内。只有吃饭休息,才出来“放放风”。 
  又是一种“机缘凑巧”?祸耶?福耶?1974年初,几乎是“第二号”“权威”人物的江青,出面找浩然了。这以后,浩然与另一位作家,飞往南海,“代表中央首长”这儿宣讲,那儿慰问,好不“风光”了一阵子。无可否认,浩然这期间写的作品,讲的话,有不少错误。粉碎“四人帮”后,有同志写文章严肃地批评,浩然自己也向组织和群众做了恳切的自我批评,这都已经成为历史,笔者绝无意为他“翻案”。 
  我只想讲讲浩然成为江青的“座上文人”后的一段真实的逸闻,是颇富“戏剧性”的。 
  却说1975年秋天,江青窜到大寨,带了一大帮子亲信及“座上文人”,浩然和另一位作家也被邀请去了。 
  江青素来爱搞突然袭击。这天晚上,宴罢之后,大家济济一堂,围在“首长”身边。“首长”突然发问:“……你们这阵子,听见关于我的什么谣言没有?”喔哟,“伴君如伴虎”,伴这位做着“红都女皇”梦的人更是如此!众人心里一齐打鼓,不知道咋样回答才能遂她的心、合她的意呢?就在这紧张的似乎要爆炸的时刻,突然,“首长”又发话了: 
  “浩然你说说看,你听见过关于我的什么谣言没有?” 
  这真是“大祸临头”,该怎样处置?浩然从容地站起来回答说: 
  “报告首长,我这阵子一直在山沟沟里跑,体验生活,准备写我的作品。我没有听见什么关于首长的谣言。” 
  “你坐下。”一场可能的大祸,被浩然巧妙地抵挡回去了。其实,1975年下半年,关于“红都女皇”的种种传言不胫而走,老百姓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又岂有敏感的作家如浩然者不知道的?但是浩然在一瞬间设计了“上策”的回答,机灵地对付了江青。在这节骨眼儿上,浩然没被江青盛筵、美酒弄晕了头,他心里还是有数的:广大的干部、人民群众对江青之流的倒行逆施,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关于江青的传言,难道不是真实地表达了老百姓的爱憎吗?倘若讲了真话、实话,像江青这样歹毒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那将殃及池鱼。当然,也不能在这种时候谄媚她,那不仅违背共产党人的良心,也违背作为一个普通中国人的良心……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托词说不知道。这一切是浩然瞬间想的。粉碎“四人帮”后,浩然向人谈起这段真实的经历说:“事后想起来,还真有点后怕呢!” 
  也是在江青这次搞突然袭击的会上,另一位作家的回答可就很不“得体”了!实际上,他是想“拍马”,却不幸拍到“马蹄儿”上去了,惹恼了江青。这位作家当晚就患了精神分裂症…… 
  粉碎“四人帮”后,浩然因有江青“座上文人”这段历史,而理所当然地受到组织和同志、同行们的诘问、批评。浩然自己也渐渐地提高了认识。一段时间后,他被解脱了,重新投入生活、创作。这几年写出了不少长、短篇新作。这再一次证实了作为作家的浩然,在改正了历史给予他个人难以完全避免的失误之后,重又振作起精神,恢复了他那勤奋地为人民而写作的本色。 
  我常想:“日久见人心”。从“文化大革命”之初到“文化大革命”后期,浩然尽管避免不了这样那样的错误,毕竟还没有泯灭他作为人民儿子的那颗心,他和人民血肉相连。他的爱人是位出身农家的普通家庭妇女,浩然一直跟她甘苦相共;他的朋友,顶顶多的是那些普通的农民,普通的乡、县干部,再就是业余作者们。这些人给予了他无穷的鼓励、帮助。从这些小侧面,亦可见出浩然的为人、人品。 
  想想江青“得势”那阵子吧!真是“炙手可热”!就有那样的人给江青写信“表忠心”,当然,这样的人毕竟只是极少数。浩然当时被江青“相中”,成为“座上文人”。但在“节骨眼”儿上,浩然有他一定的自持力。这证明浩然没有野心,他只想当一名为人民写作的作家。 
  写于1978年 
  (载《山东文学》杂志)   
  诗人李学鳌(1)   
  诗人李学鳌去世已经三年多。学鳌很早就有了工人诗人的诗名,无论在北京市或全国,解放后新出现的一群工人出身的诗人中,就其影响来说,学鳌的诗可以说独占鳌头。但我正式结识他是在1965年5月,我们随铁道兵一支部队同去越南参加援越抗美。在越北战地的几个月,我们朝夕相处,情同手足,结下了生死不渝的友谊。学鳌去世不久,我做了个梦,梦见学鳌在黄昏时分跳进我家阳台入于室内,同我对坐无语。后来眼见他萎缩了,变成个丁点大的小人,轻快地又从我家阳台跳出去,没入黑暗。这个梦至今记忆清晰,我想着是不是学鳌的魂入梦了,来向我做最后的告别。但是关于学鳌,除了悼念他的两幅挽联,我迄今还没写下一个字。读《传记文学》1993年第2期女作家韩蔼丽《尘埃落尽》的手稿,文中写了那个恐怖的1966年8月23日,涉及了“文化大革命”初期的北京市文联,触发我又一次想到学鳌,想起许多往事。我对自己说是时候了,我要写写学鳌。 
  学鳌是河北省灵寿县车谷砣村人,生于1933年1月,实际属猴年出生,略长我两三个月。灵寿县紧靠太行山脉,挨着平山,离西柏坡不远,是著名的抗日根据地。在这样的环境里,听见的看见的都是一代又一代豪俊之士为民族的生存发展,“慷慨悲歌”、取义赴难的精神和英烈故事,耳濡目染,学鳌十来岁便参加了站岗、放哨、送信,就像电影《鸡毛信》里海娃干的那些活儿。学鳌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当过儿童团员的人,他这个经历,跟他的好友浩然差不多。学鳌的血管里承接了燕、赵仁人志士的热血,这就是学鳌的根底所在。这是见到学鳌之前,我不甚了解的。1956年我读到他的第一本诗集《印刷工人之歌》时,还当他仅是个普通的印刷工人呢!其实学鳌写得最好的诗是他60年代初期出版的《太行炉火》和《乡音》两本诗集,之所以有那样充沛的激情和高远的意境,与他早年成长的环境大有关系。 
  的确,凡是跟学鳌打过交道的人,都会感觉他是个热情似火的人。他到了部队,立即与部队的小战士们打成一片。这些小战士来自江西、安徽、福建,他爱他们就像爱自己的孩子,常替他们写家信,手把手地教他们写字、记日记。一有机会他就在营房里、阵地上为战士们朗读他即兴创作的鼓动性很强的诗,从不吝惜自己的精力。他对那些身经百战的将军们十分敬重。记得我们在江西樟树镇接受军训时,来了视察工作的铁道兵政治部主任邱子明将军,团部炖了狗肉招待他。学鳌在宴席上即兴赋诗,其中最后两句是“将军百战不服老,后生万千又参军”,满座的军人们起立为他鼓掌。这样的诗人,既没有半点诗人的架子,又热情服务,自然受到了部队上上下下的欢迎。 
  热情是个好东西,可是有的人流于浮泛,甚至虚俘。学鳌不是这样子。他的热情是他的内在本色,是和他的朴实,待人宽厚、谦和,却严于律己这些好的品德结合一起的。“先人后己”是他一贯的准则。部队的生活是流动的,时常改换住的地方。我和他住一起时,他必定抢靠门边的床铺,而将好的或采光好的位置让给我。其他物质上的待遇依此类推,他都“先人后己”。这些虽是小节,亦可见出学鳌的为人。学鳌的朴实,就像他在物质生活上没有过高的要求那样,饮食上他爱好的也就是面条与豆腐,这就像任何一个北方老农和南方乡下人那样。豆腐我和他有同好,认为是最大众化的美食,无论怎样做都好吃。我每次去他家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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