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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第1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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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阁下处心积虑,意欲何为?”


    “复仇雪恨,乾坤复位!”灰色影子咬牙切齿。


    佝偻老人摇头叹息:“阁下不觉脚下无着么?”


    灰色影子深深一躬:“敢请家老教我。”


    佝偻老人点点竹杖道:“老夫念你示警有恩,送你十六字:靠定嬴虔,策动新君,密联旧臣,国丧始动。”


    “多谢家老。这笔大买卖,定然成功。”


    “却是未必。做得不好,适得其反。”佝偻老人冷冷一笑,“足下谨记,飓风起于青萍之末,发难之妙,在于策动新君。可解其中三昧?”


    “家老机谋渊深,尚请指点。”


    佝偻老人一字一顿:“策动之法,夺心为上。第一步,只言诛奸,不涉新法。第二步,只言新法,不涉诛奸。如此新君必随我行,否则万难成事。慎之慎之。”


    灰色影子深深一躬:“聆听指教,茅塞顿开。家老保重,在下告辞。”一言落点,陡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瞬息之间,门庭屋脊上两道黑影同时飞起,扑向凌空疾飞的灰色大鸟。


    灰色大鸟尖啸一声,陡然直扑街巷。待两个黑影落地,灰色影子早已踪迹难觅。两个黑影对峙片刻,突然各自飞身越高,消失在漆黑的夜里。


    嬴驷书房的灯光直亮到五更。听完追踪剑士的禀报,嬴驷更加确定了那个隐隐约约的预感。可是,显然还有一种力量在监视这个“楚国商人”。会是谁?屈指算来,可能的只有公父、商君或者伯父嬴虔。那么,最有可能的是谁?嬴驷一时想不清楚。但有一点他很清楚,就是绝不能教任何人发现太子府在跟踪监视这个“楚国商人”。心念及此,他立即召来家老,吩咐撤消对“楚商”的监视,并且严禁府中两个秘密剑士踏出府门。


    带着理不清的困惑,嬴驷在曙光初上时才沉沉睡去。直到商鞅到来,嬴驷才被内侍唤醒。


第十四章冰炭同器(5) 

    五、太子嬴驷乍现锋芒


    嬴驷有些惊讶,商君从未来过太子府,今日登门有何大事?


    他立即吩咐家老恭敬接待,便匆匆起来梳洗。片刻之后,来到正厅,嬴驷带着歉意拱手作礼:“嬴驷怠惰,望商君见谅。”商鞅离座拱手道:“偶有误时,也是寻常。”嬴驷请商鞅入座,自己坐在对面,毕恭毕敬道:“嬴驷正要到商君府拜望求教,不意商君亲自前来,惭愧之至。”商鞅没有寒暄,径直道:“鞅今日前来,有大事相商。”


    “嬴驷谨听教诲。”话一出口,嬴驷就有些懊悔,生气自己不由自主。从少年时起,嬴驷就有些怕这个冷峻凌厉不苟言笑的权臣。他觉得此人生硬得不近人情,几乎不和任何人私下交往,除了国事还是国事,除了变法还是变法,在秦国犹如鹤立鸡群一般。就连那身永远不变的白衣,在一片粗黑的秦国殿堂也显得那样扎眼。此人身上有一股无形的威慑力,令人敬而远之。嬴驷少时见了他就怦怦心跳。犯法“放逐”的磨练,虽然使嬴驷对商鞅有了真正理智的评判,对他的雄才大略与扭转乾坤的功业钦佩得五体投地,但内心深处那份忌惮却始终不能消除。他也想在商君面前坦然一些自如一些,但总是不由自主地拘谨,不由自主地恭敬,比在公父面前还窝囊,连自己都觉得颇显别扭,真教人懊恼。


    商鞅浑然没有察觉,侃侃道:“君上病情已经传遍天下,中原六大战国和洛阳周室,陆续派特使前来探视君上病情,目下都住在国宾驿馆。太子以为,七国特使来意何在?是真的关心君上病体么?”


    “嬴驷以为,彼等名为探病,实为探国。”


    “太子所言极是。”商鞅露出欣然微笑,“探国之本意,却在何处?”


    嬴驷沉吟片刻,谦恭笑道:“敢请商君拆解。”


    “自春秋以来,国强一代者屡见不鲜,国强两代者屈指可数,国强三代者闻所未闻。此所谓,君子之泽,三世而斩。战国以来,魏国历文侯、武侯两代变法,方成天下第一强国。如今,第三代魏王却日见衰落。这是变法强国三代而弱的明证。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如今我秦国历经变法二十余年,已隐隐然成为天下第一强国。中原战国岂能甘心?彼等所望,秦国新法能在君上之后改弦更张,盼望秦国的强大变成彗星,一闪而逝。而改弦更张之厚望何在?在太子,在储君。是以,七国特使之本意,不在探秦公之病情,而在探秦国之变数。确切言之,要探清太子之心。”商鞅以他一以贯之的风格,说得明晰透彻。


    嬴驷由衷钦佩商君的深彻洞察与犀利言辞,自己觉得不好说清的东西,商君总能三言两语刀劈斧剁般料理开来,如此才华智慧确实旷古罕见。嬴驷频频点头道:“商君是说,彼等要看嬴驷能否将新法坚持下去?要看嬴驷是否有治国才具?”


    “正是如此。”


    “商君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君上病体虚弱,不宜接见特使。以臣之见,当由太子出面,接见七国特使,臣陪同之。太子须得借机申明,坚持新法国策乃既定决心。否则,君上万一不测,六国极可能联合攻秦。”


    “商君勿忧,嬴驷能做到。”


    咸阳的国宾驿馆坐落在宫城外最宽阔的一条大街上。这条大街没有民居,没有商市,干净整洁,极有气魄。当初商鞅营造咸阳时,就对秦孝公提出“不拘周礼,营造大城,虑及后世,独步天下”的建都主张,将咸阳城建得宏大严谨,远远超过了周室的王城洛阳。


    战国初期,虽然《周礼》已经崩溃,但在城堡建造方面依然沿袭着《周礼》的基本定制。这种沿袭,虽然已经不再具有必须遵从的“王法”意义,而仅仅作为一种建筑传统被沿用,但也极大地束缚着人们对都会建造的创新。《周礼》中有一篇《考工记》,就是专门规定各级都会的建造规模及规划方式的。其中的《匠人营国》一节,详尽规定了天子都城(王城)与大小诸侯的都城以及卿大夫“采邑”(城堡)的建造规制:


    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内有九室,九嫔居之。外有九室,九卿朝焉。九分其国,以为九分,九卿治之。


    王宫门阿之制五雉,宫隅之制七雉,城隅之制九雉。


    经涂九轨,环涂七轨,野涂五轨。


    门阿之制,以为都城之制。宫隅之制,以为诸侯之城制。环涂以为诸侯经涂,野涂以为都经涂。


    这种都城建造(营国)的“王法”,对都城规模(方九里)、街道数目(九经九纬)、宽窄(王城街道并行九车,环城道路并行七车,野外道路并行五车)、宫城高度(宫门屋脊高五丈,宫殿屋脊高七丈,城墙高九丈)、等级规制(诸侯都城与天子宫城大小同,诸侯都城的干道与王城的环城道路同,卿大夫的城堡街道与野外道路同)等都做了严格限制,不得越雷池半步,否则就是“僭越”之罪。


    春秋末期,天下诸侯对这种“王法”已经不屑一顾。齐国丞相管仲公然主张,都会之功能应为“定民之居,成民之事”;都会等级当以占地大小、人口多少来划分,万户之城即可称为“国”,千户之城即可称为“都”。这就是所谓的“万室之国”与“千室之都”。管仲还对建立国都提出了大违“王法”的自然地势主张:“凡立国都,非于大山之下,必于广川之上。高毋近旱,而水用足。下毋近水,而沟防省。”见《管子》中《乘马》、《小匡》、《立政》等篇。尽管这在观念上已经大大破了周礼“王法”,但在实际中却没有一个诸侯国实施,包括齐国的临淄。


    作为新建都城,咸阳充分体现了不拘“王法”的创新实践。


    就地理形势而言,咸阳是广川在前,大山在后,水用足,沟防省,旱涝无忧。就规模而言,咸阳则大大超出了天子“方九里”的规模,更不用说诸侯都城的三五里城堡。咸阳城墙边长十里有余,达到了周长四十余里的宏伟规模。仅咸阳城南的白玉渭桥,就宽六丈余,长三百八十步,可并行九车。


    咸阳城最特殊的,还是城内布局的创新。创新的根本点是“成民之事”,而不再是“宣王之德”。咸阳城内划分了宫廷区、官署区、商市区、仓廪区、匠作区、国宅区、编户区、宗庙区等八个区域,将城内官民的居住部署得井井有条。更重要的是,商鞅对都城治理也极为严格,“弃灰于道者,刑”。正因为如此,城中街道宽阔,林木苍翠,整肃洁净。车道、马道、人行道截然分开,井然有序。中原商贾与各国使节,一入咸阳便感到一种严整肃穆而又生机勃勃的强国气象,不由便肃然起敬。


    这国宾驿馆,便建在国宅区内。所谓国宅区,是大小官员和有爵贵族的府邸区域。这里街道宽阔,幽静整洁,车马长流,既不冷清也不喧闹,自然是咸阳城内的风华中枢之地。对于使者们,住在这里,与官员交往大是方便。对于秦国官府来说,既便于对重要使臣保护,更便于对心怀叵测的使者进行监视。各得其所,皆大欢喜。


    秦孝公病势沉重的消息传到中原,六大战国纷纷派出使臣“抚慰探视”。魏国齐国楚国的使臣还带来了本国名医和名贵药材。这些使臣大部分在咸阳已经住了两三个月,丝毫没有走的意思。他们每隔两三日便派出飞骑回国报告,对秦孝公的病情起伏很是清楚。这次秦孝公再次病倒,六大战国和洛阳周室立即派出重要大臣做特使,专程赶来咸阳。这一次,特使们已经不再议论猜测秦公的病情了,相逢一笑,便匆匆地出去奔忙。回到驿馆,则三三两两地秘密交换传闻,气氛大是神秘。


    前几日,七国特使已经分别上书,请求晋见太子与商君,“递交国书,以释疑惑”。但却始终不见回音。特使们纷纷议论猜测,都认为这是个微妙迹象——一向不拖泥带水的商君府竟无暇顾及各国特使了,可见秦国宫廷的争夺已经何其紧迫。这天,特使们都没有出驿馆,不约而同地聚到驿馆大厅饮茶议论,一片轻松笑谈。


    “太子、商君车驾到!”驿馆门庭传来响亮的报号声。


    特使们你看我我看你,一片惊愕沉默。楚国特使江乙颇有头脑,悠然一笑道:“好事啦,迎接太子、商君啦。”特使们醒悟过来,纷纷整衣起立,在门厅下站成一排,拱手相迎:“参见太子!参见商君!”


    商鞅拱手作礼,微微笑道:“有劳迎候,敢请诸位特使厅中就座。”


    进得大厅重新列座。太子嬴驷居中,商鞅左侧相陪。七国特使则按照大小国次序坐定,左手(东侧)为齐、楚、魏三使,右手(西侧)为赵、燕、韩三使。周室王使虽是虚空名位,然有“天子”名分,各国在礼仪交往中素来照顾,坐在了与太子遥遥相对的南面,算是特使首席的名义。待特使们坐定,九名捧盘侍女鱼贯而入,每张长案上有了一鼎一爵,鼎中热气腾腾,爵中米酒溢香。特使们却仿佛没有看见,目光尽都凝聚在太子嬴驷的身上。


    迎着特使们炯炯审视的目光,嬴驷坦然笑道:“诸位特使风尘仆仆,前来探视公父病情。秦国向贵国国君、诸位使臣深表谢意。公父病体尚未康复,不便召见诸位使臣。今日由本太子与商君小宴诸公,望诸公痛饮畅言,嬴驷与商君竭诚奉陪。”


    “谢过太子!谢过商君!”


    嬴驷举爵道:“嬴驷与商君,代公父为诸公洗尘,干此一爵。”说完一饮而尽。


    “愿秦公早日康复!”特使们齐声祝愿,也是一饮而尽。


    商鞅笑道:“太子总摄国政,诸公对秦国事,太子尽可决疑。”


    此言一出,特使们颇感惊讶。按照常例,国君病危的交接关头,储君权臣都尽可能地回避公开国务,尽可能不给朝野对手留下口实。如何秦国竟反其道而行之?沉默有顷,燕国特使小心翼翼道:“敢问太子,近年列国传言,秦国权贵元老力图恢复祖制旧法,不知此说可有根基?”


    嬴驷心中冷笑,从容自如地笑道:“商君变法二十余年,从来就有反对者。然新法已成秦国朝野大势,任谁也无可阻挡,此乃天下有目共睹。至于居心叵测者散布流言,蛊惑视听,此乃违法罪行。一经查出,即刻惩治,绝不宽恕。请诸公禀报贵国君主,秦国永远不会恢复旧制,权贵元老复古之说,亦属以讹传讹。”


    一番话沉稳精当,特使们不禁暗暗惊讶。


    魏国特使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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