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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何谋划?快说!”魏襄王急不可耐。
“进攻洛阳,夺王室粮仓!”
大殿中人人瞠目,没有一个人回应。惠施昂昂然道:“濒临危境,岂能坐等灭顶!”
司土先轹吭哧道:“怕,怕是难,此时不宜轻动。”
魏襄王眼珠转悠了半日,终究长叹一声:“去吧去吧,痴人说梦也。”他心里清楚,此时兴兵,无异于火中取栗,焉知秦国不会以“尊王”这个古老的名义,呼喝列国携手灭了魏国?
正在魏国君臣团团乱转惶惶无计的时候,宫门急报:“秦国丞相张仪,请见我王——”
“张仪?”魏襄王惊得一激灵,“他,意欲何为?”
惠施连忙道:“无论意欲何为,我王都不能慢待。”
魏襄王猛然醒悟,大袖一挥:“走!随本王出迎。”
一阵煞有介事的迎宾大礼,张仪踩着厚厚的大红地毡与魏襄王并肩进入了魏王宫。看张仪身后跟着两个英武俊秀的带剑卫士,惠施几次想说不能有带剑卫士进宫,可看看魏襄王与掌典大臣浑然无觉,也就生生地咽了回去。毕竟,张仪这个煞神不能得罪,惹火了他,此时兴兵攻魏如何了得?
对张仪,魏襄王可是久闻大名了,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便亲眼目睹了张仪舌战孟子而被父王赶出王宫的情景。后来,隐隐约约地听说张仪死在了楚国。不想在苏秦合纵之后,张仪却突然冒了出来,而且一出山便是秦国丞相。一开始谁也没在意,都说这个魏国布衣平常得紧。做过敖仓令后来做了司土的先轹,更是哈哈大笑:“张仪算得甚来?一个败落布衣,当初还求靠我等,想谋个小吏也。”不成想正是这个张仪,定连横长策,一举撼动楚国,再举大破六国联军,竟在一夜之间成了令山东六国谈虎色变的人物。大梁的市井国人将张仪奇袭敖仓的故事传得神奇极了,也恐怖极了。奇怪的是,竟没有几个人骂张仪,却都说,这是上天对魏王不识贤愚的报复。如今想来,若有张仪,魏国何至于此?魏襄王硬是弄不明白,如此一个扭转乾坤的大才,父王如何就粪土般扫了出去?而且就在魏国朝臣的众目睽睽之下?细细想来,自己当初也在当场,又何曾想到过劝阻父王?
今日之张仪威风八面,魏国君臣个个小心翼翼地看张仪脸色。那个嘲笑张仪的司土先轹,遮遮掩掩地始终不敢与张仪照面。魏襄王心中酸涩难禁,坐定之后竟神不守舍地恍惚起来。
“敢问丞相,是过道魏国?还是专程而来?”丞相惠施赶忙插上圆场。
“张仪奉秦王之命,专程为秦魏修好而来。”张仪直截了当。
举殿愕然沉默。虽然没有了秦国攻打的恐惧,却也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秦魏修好”。秦魏宿敌,魏国对秦国邦交,除了连绵不断的围堵,只有兵戎相见,几曾想到过与这个先蛮夷后虎狼的不世仇家修好?即便这次战败,魏国君臣想的也只是怕秦国趁势猛攻,礼遇张仪,也只是不想激怒秦国而已,根本没有想到过修好。正因为匪夷所思,张仪乍一说出,魏国君臣一片木然。
良久,魏襄王道:“请问丞相,可,可是有所图?”
“魏王明智之人也。”张仪从容笑道,“魏国只需不再参与合纵便是。据实而论,合纵没有给魏国带来任何好处,带来的,只是大灾大难。”
魏襄王喟然一叹:“秦王盛情,丞相好意,魏嗣心领了。只是目下举国惶惶,修好之事,容徐徐图之。”
“魏王可否见告,魏国难在何处?”
“丞相心明如镜,魏国大饥大荒在即,如何顾得合纵?请告秦王,但放宽心便是。”
“度过饥荒,魏国须得几多粮米?”张仪只是微笑。
“司土何在?”魏襄王突然高声,“先轹,职司所在,你对丞相说。”
躲在惠施身后的先轹出了一身冷汗,莫非魏王要拿自己讨好张仪?心中七上八下地硬着头皮走了出来,向张仪深深一躬道:“小吏先轹,往昔开罪于丞相,敢请丞相恕罪。”张仪大笑着扶住了先轹:“司土言重了,故旧之交,何罪于我?你我旧事,改日再叙,但请司土先说国事。”先轹顿时去了惶恐之情,拱手道:“无百万斛粮米,魏国难解饥荒。”张仪慷慨道:“两国修好,魏难便是秦难。秦国出粮百二十万斛,如何?”
“此言当真?”魏襄王精神陡然振作,霍然站了起来。
张仪一阵大笑:“食言自肥,张仪何以面对天下?我这便修书一札,请魏王派出特使,立即到咸阳丞相府见右丞相樗里疾,办理运粮事宜。”
魏襄王向张仪深深一躬:“丞相大恩,魏嗣铭记在心。”
张仪连忙扶住魏襄王笑道:“张仪原是魏人,桑梓有难,何能旁观?”
魏襄王对殿中大臣高声道:“晓谕朝野:秦国借粮于我,解我国难;自此之后,魏秦修好,若有再言合纵者,杀无赦!”
朝臣们感慨唏嘘,纷纷点头称是。丞相惠施自请为特使,立赴咸阳。司土先轹自请为监运大臣,匆匆去征发牛车。大臣们人人觉得解了自己的危难,争相做事,一时间效率奇高,仿佛起死回生一般。
粮米有了来路,魏襄王立即有了胆气,当晚在王宫大湖的明月岛举行了名为“两强修好”的盛大宴会。魏国司礼大臣充分挥洒了大梁的富贵排场传统,两千多盏风灯挂满水边林木。湖光山色,雅歌声声,任谁也想不到这是一个刚刚遭受了夙敌猛烈一击而几乎被灾难淹没的国家。张仪心中大不是滋味,借着如厕,在竹林回廊上独自伫立,望着灯火下的粼粼波光,有些恍惚起来。
“丞相好兴致,这里正好看得王宫夜景。”
“呵,原是魏王,张仪正要告辞。”
“请稍待。”魏襄王猛然压低声音道,“丞相可愿回魏国,同样做丞相?”
张仪一怔,迅即笑道:“魏王何出此言?张仪可是秦国臣子。”
“苏秦能做六国丞相,丞相何不能兼做魏国丞相?”魏襄王显然为自己的出新而兴奋,急迫道,“若得如此,一则可挽回父王当年大错,二则有利于秦魏长期修好,一举两得也。”
张仪笑了笑:“魏王虽是好意,只怕张仪没得工夫。”
“不误丞相大计。”魏襄王殷殷笑道,“丞相只管掌控邦交大事,不必时时守在魏国。”
“然则,这俸禄府邸?”
“本王心中有数。”魏襄王突然有些矜持起来,“秦国官俸太低,魏人如何得惯?本王定丞相一等年俸、一座府邸,外加在丞相的安邑故居再起一座府邸;若有大功,本王定然封丞相百里之地两万户,如何?”
“好!”张仪满足地笑了,“但有锦衣玉食,张仪自当为魏王效力。”
“然也,然也,张卿大是明白人也!”魏襄王也满足地笑了。
次日清晨,张仪正在梳洗,魏襄王派内侍送来了一件密札。嬴华打开一看,先自笑了:“哟!魏王端起来了。你听了,张仪我卿:但留大梁旬日,受丞相府邸官俸玺印,再定行止可也——”嬴华拖了一个长长的腔调。正在摆置早茶的绯云道:“吔,昨日还蔫草儿似的,两滴露水就抖起来了?”张仪摇头笑道:“这就是魏嗣。难怪老孟子到处唠叨,说他不像个国君,教人无法敬重。”嬴华道:“如何回他?要等那丞相大印么?”张仪道:“我行我素,理他做甚?”
早茶之后,张仪派嬴华给魏襄王送去了一封辞行柬,先行启程走了。嬴华赶上来时,张仪已经出了大梁东门外的迎送郊亭。嬴华走马车旁,备细说了魏襄王的惊讶与失望,说一定要张仪返回时折道路经大梁,接受丞相大印。张仪笑道:“世间偏有魏嗣父子这等国君,只相信俸禄官邸的威力。多可惜也,本来好端端一个魏国。”嬴华道:“你可惜得完么?到了齐国,说不定更觉得可惜。”张仪摇头道:“不过,齐国这个田辟疆,可是比魏嗣难对付多了。”嬴华笑道:“我看呀,还是你最难对付。”张仪不禁哈哈大笑。
魏齐官道虽然是千里之遥,但路途却是平坦畅通。官道沿着济水河谷直向东北,沿途几个小国,历来都不敢在这两个大国间的官道上设卡,更不敢拦阻虎狼秦国的特使车队。倒是每到小国边界,必有使臣置酒做过境迎送,说些大而无当的官话,表示不敢得罪,等等。张仪简单处置,凡有迎送,一律赏赐使臣百金,赠国君蓝田玉璧一双。虽然略有耽延,也是第五日到了济水入海段,向东南沿着淄水河谷的官道走得半日,便远远地望见了临淄城的箭楼。
前行斥候飞报:“禀报丞相:临淄郊亭有大臣迎接。”
车马将近郊亭,一辆六尺车盖的青铜轺车辚辚飞来,车上一人红衣高冠玉佩叮当,遥遥拱手道:“孟尝君田文,恭迎丞相。”话音落点,已经跳下轺车大步迎了上来。
张仪很有些惊讶,孟尝君做使臣出迎,显然便是仍旧参与国政,这齐王田辟疆当真比魏嗣高明。他也停车下车,拱手笑道:“久闻孟尝君大名,果然英雄非凡。”四手相握,孟尝君哈哈大笑:“被人杀得落花流水,还英雄非凡?狗熊一个。”张仪不禁笑道:“胜败兵家常事,谁敢说孟尝君不是英雄了?”孟尝君慨然一叹:“秦军阵仗,田文不得不服啊,尤其是丞相奇袭敖仓,匪夷所思也!”张仪大笑:“不敢贪天之功,那是司马错运筹帷幄,张仪驰驱奔波罢了。”孟尝君高声赞叹:“好!丞相有气度,田文就喜欢如此人物。请丞相登车。”
张仪刚刚上得轺车,孟尝君跳上车辕对驭手道:“你下去,我来驾车。”驭手看着车旁骑马的嬴华不敢下车。嬴华正要婉言谢绝孟尝君,张仪却豪爽笑道:“孟尝君车技超群,难得有此雅兴,张仪却之不恭了。”孟尝君大笑:“田文曾为六国丞相驾车,为何不能为两国丞相驾车?”张仪道:“孟尝君,消息何其快也!”孟尝君又是大笑:“如今天下,谁不盯住苏秦张仪,谁心里就不安生。”一言未了,轺车辚辚启动,风驰电掣般向临淄飞去。
王宫正殿正在举行策士朝会,争辩得很是热闹,竟至有些面红耳赤了。
在做太子的时候,田辟疆就以名士自居,经常化名易装去稷下学宫与那些名士大家论战。做了国王后,田辟疆最上心的一件事,是扩大学宫规模,广召天下学人名士来学宫讲学修业。每有名士入稷下学宫,一律以上大夫规格赐六进大宅,年俸五千石。而在齐威王时期,唯有孟子这样的显学大师才能享受六进大宅。齐威王晚年,稷下学宫本来已经人才凋零,可田辟疆即位没有几年,稷下学宫又蓬蓬勃勃地恢复了生机。原先离开的名士如慎到、邹衍、淳于髡、田骈、许行等回来了,新锐名士如荀况、接予、环渊、田巴、徐劫、庄辛等也纷纷来投,一时间人才济济,仅享受上大夫礼遇的便有七十六人,全部学子多达数千人,齐宣王文名大盛。
可田辟疆很奇怪,从来不给这些名士官做,而只教他们对国政参与议论。这便是天下有名的“不治而论”。每有大事,齐宣王便将那些一等一的名士大师召来议论,他与几个主政大臣只是听,既不表态,更不参与议论。往往是竟日争论,莫衷一是,最后也是散了就散了。孟尝君感到奇怪,曾问:“我王竟日听名士清议,何不教他们任职为治?岂不强如那些平庸小吏么?”齐宣王笑道:“卿养门客三千,本王便养不得名士三千?卿之门客何不做官?”孟尝君恍然,笑道:“臣今日方得明白,稷下学子,乃我王门客也。”齐宣王大笑。
今日“门客”朝会,是议论一个大题目:河外战败后如何应对秦国?如何应对张仪来齐?三十六位各派名士整整议论了一天,越论越分歧,最后摆开论战架势,当殿吵得不亦乐乎。
几个大师级的老名士说,秦本蛮夷弱小,骤然暴发几年何足为奇?魏国强大过,楚国强大过,甚至韩国都强大过,齐国更是始终强大,何独对秦国一时的强大如此惶恐?竟要联合六国抗秦?完全是扰民扰国,多此一举。老学宫令邹衍一言以蔽之:“与其合纵劳民,何如积聚国力,静观待变?不出五年,秦国便会自乱自衰。战国以来,莫不如此。”
新锐名士们却激烈反对说,秦国根基已成,其志在吞灭六国,绝非短暂强大,更不会自乱自衰;苏秦合纵是最为高明的谋略,首先要合纵抗秦,同时要变法强国,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