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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第7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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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独能尽忠也!治国之人,忠不偏于其君。乱世之人,道不偏于其臣。然而治乱之世,同世有忠道之人,臣之欲忠者不绝世。比干子胥之忠,毁瘁君主于阁墨之中,遂染弱减名而死。由是观之,忠未足以救乱世,而适足以重非……忠不得过职,而职不得过官。桀有忠臣而罪盈天下……将治乱,在于贤使任职,而不在于忠也。故,智盈天下,泽及其国;忠盈天下,害及其国!”


  以当代观念意译慎到之《知忠》篇,是说:乱世亡国之臣中,不是没有忠臣。而治国能臣,更不都是尽忠之臣。治国之能才,应当忠于职守,而不是忠于君主。乱世之庸人,则忠于君主,而不忠于职守。人世治乱,想做忠臣者不绝于世。譬如比干、伍子胥那样的赫赫忠臣,最终却只能使君主毁灭于庙堂,自己也衰竭而死。所以,忠臣未必能救乱世,却能使谬误成风。官员当忠于职守,而职守不能越过自己的职位。而忠臣自以为忠于君主而到处插手,反而将朝政搞乱。所以,夏桀不是没有忠臣,其罪恶却弥漫天下。治国在于贤能,而不在于忠。所以,能才彰显天下,国家受益;忠臣彰显天下,国家受害!


  慎到反对忠臣之论,其论断之深刻精辟自不待言。我们要说的是,这一理论独生于豪侠尚乱的赵国而成天下唯一,深刻反映了赵人不崇尚忠君的部族秉性。唯其如此,赵国政变迭生,废立君主如家常便饭,当可得到更为深刻的说明。


  荀况也是赵人。其《性恶》篇云:“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今人之性,生而好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纵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分乱理,而归于暴。”


  荀子性恶论的提出,是为了论证法治产生的必然性,其伟大自不待言。中国只有在战国之世,才能产生如此深刻冰冷的学说。我们要说的仍然是,此论独生于赵国思想家,生于豪侠尚乱的社会土壤所诞生的思想家,在某种意义上,它深刻反映了赵人之地域性格中不尚善而尚恶的一面。唯其有尚恶之风,故赵国之乱政丛生有了又一注脚。


  强大的赵国已经轰然崩塌于历史潮流的激荡之中。


  但是,这个英雄辈出的国家曾经爆发的灿烂光焰,将永久地照耀着我们的灵魂。 

第七章 迂政亡燕 一、燕虽弱而善附大国 当先为山东剪除羽翼 
  秦王嬴政离开邯郸之前,在行营聚集大臣将军做了重要会商。


  会商事项只有一件:秦军灭赵之后,是南下灭魏还是北上灭燕?之所以有此会商,在于秦王君臣对灭赵之战的艰难有最充分的准备,所需时日长短也没有预先做出强制约定。唯其如此,灭赵之后天下大势会发生何等变化,秦军如何以此等变化为根基决断大军去向,都在未定之数。如今赵国已灭,用时只有堪堪两年,且秦军伤亡极小,其顺利大大超出了秦国君臣将士之预料。更为重要的是,灭赵并未引起山东其余四国从麻木中惊醒而拼命合纵抗秦的严峻情势。而这一点,曾经是秦国君臣最为担心的。李斯、尉缭曾联名上书着意提醒秦王:若灭赵之后合纵奋力而起,秦国宁可放慢灭国步伐而做缓图,不宜强出强战。当时,秦王嬴政是认可的。如今,四国非但没有大的动静,甚至连互通声气的邦交使节也大为减少,鼓动合纵更是了无迹象。


  这种情势,既出秦国君臣预料,又令秦国君臣振奋。尉缭兼程驰驱,特意从咸阳赶赴邯郸,当夜便邀李斯共见秦王。在秦王行营的洗尘小宴上,尉缭点着竹杖不无兴奋地道:“韩赵庶民未生乱,山东四国未合纵。于民,天下归一之心可见也!于国,畏秦自保可见也!有此两大情势,老臣以为:连续灭国可成,一统大业可期可望!”李斯一无异议,力表赞同。秦王嬴政精神大振,连连点头认可。于是,执掌行营事务的长史李斯立即知会王翦、蒙恬与灭赵大军的几位主力大将,才有了这次会商大军去向之朝会。


  “我兵锋所向亟待商定,诸位但说无妨。”


  秦王嬴政叩着大案开宗明义道:“我军向魏向燕,抑或同时攻灭两国,本王尚无定见,唯待诸位共商而后决。”话音落点,北路军主将李信立即挺身起立拱手慷慨道:“李信以为,我军战力远超列国,可同时分兵三路,一鼓攻灭魏齐燕三国!如此,北中国一举可定!其时,一军南下,楚国必望风而降。两年之内,中国可一也!”李信说罢,火热的目光望着杨端和、王贲等几位主力大将,显然期待着众口一声慷慨呼应。不料,几位大将却都没有说话。王贲更甚,还紧紧皱起了眉头。王翦、蒙恬、李斯、尉缭四位军政大员与顿弱、姚贾更是若有所思地沉默着。一时,李信不禁有些惶惑。


  “将军壮勇可嘉!果能如此,大秦之幸也!”


  嬴政拍案赞叹了一句,既是对李信的抚慰赞赏,也不期然流露出某种认可。从心底说,嬴政对这位年青大将的果敢自信是极其欣赏的。此前的灭赵之战中,李信曾多次直接上书秦王,请求早日南下袭击李牧军背后,以便早日结束灭赵之战。嬴政之所以没有首肯,与其说是对李信方略不认同,毋宁说基于事先对王翦全权调遣灭赵大战之承诺的信守。毕竟,灭赵大战是与最大强国的最后决战,宁失于稳,不失于躁。对面敌手若不是赵国,依着嬴政雷厉风行的秉性,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准许李信军早日南下。唯其如此,嬴政不以为李信的同灭三国是轻躁冒进,甚至以为,这是秦人秦军该当具有的勇略之气。


  “臣有应对。”李斯终于打破了沉默。


  “卿策定能鼓荡风云!”嬴政罕见地赞赏一句,诱导之意显而易见。


  “臣之见:依目下大势,仍应慎战慎进。”


  李斯似乎对秦王的赞赏诱导浑然不觉,径自侃侃道:“所余楚齐魏燕四国,皆昔日大国,除魏地稍缩,三国地广皆在三千里以上。我若兵分三路而齐灭三国,则各路兵力俱各十余万而已。但在一国陷入泥沼,势必全局受累。更为根本者,官署民治无法从容跟进。新设官署若全部沿用所灭国之旧官吏,则必然给残余世族鼓荡民乱留下极大余地。其时纵然灭国,必有动荡之势。我若镇抚不力,反受种种掣肘。此,臣之顾忌所在也!”


  “老臣赞同长史所言。”尉缭点着竹杖道,“夫灭国之战,非同于寻常争城略地之战也!其间要害,在于军、政、民三方鼎力协同。一国一国,逐步下之,俱各从容。多头齐战,俱各忙乱。当年,范雎之远交近攻方略,其深意正在于此也!愿君上慎之思之。”


  两大主谋同时反秦王之意而论,殿中又是一时沉寂。


  “果如长史国尉所言,先向何国?”


  这便是嬴政,虽然皱起了眉头,然对长策方略之选择却有着极高的悟性,但觉其言其策深具正道,纵然不合己心,也更愿意在大臣将军们悉数说话后再做最后决断。一句问话,显然是要将会商引入具体对策。


  “愿闻两位邦交大臣之见!”李信突兀插进一句。


  “将军之意,燕魏两国俱各昏昧,至少可同时灭得两国?”


  “果能如此,有何不可!”李信被尉缭说破,却依然一副激昂神情。


  “燕国疲弱乏力,政情昏昧,定可一鼓而下!”顿弱一句做了评判。


  “魏国等同,甚或比燕国更为昏昧,一鼓可灭!”姚贾也立即做了评判。


  “两卿之意,至少燕魏可同时灭之?”嬴政目光炯炯地扫视着大帐。


  “君上明断!”两人异口同声。


  “目下之山东战国,无一国不乱,无一王不昏!”顿弱从地下密室被搜救出来后虽颇显病态,此时却兴奋得满脸涨红,“此,臣感同身受也!韩王安、赵王迁、齐王建、魏王假,是四个浮浪君王。楚王与燕王,则是两个衰朽不堪之老王。故此,放手大打,两三年可定天下!长史国尉之言,实足过虑也!”


  “顿弱之言,英雄之志哉!”嬴政不禁拍案赞叹。


  “赞同上卿之策,齐灭两国!”杨端和终于赞同了。


  “末将依旧以为:我军战力,同时可灭三国!”李信还是慷慨激昂。


  “君上,末将有话说!”一个年青而又响亮的声音使举座为之一振。


  “王贲,好!但说无妨。”嬴政欣然拍案。


  王贲英挺威猛而不苟言笑,站起来庄重地一拱手道:“王贲以为:目下用兵于灭国大战,不宜过急,亦不宜过缓。过急则欲速不达,过缓则可能坐失良机。所余四国,齐楚最大,当单独灭之。魏燕两国则疲弱已极,可同时灭之。以我大秦目下国力战力,分兵两路当无后顾之忧。王贲愿率兵十万;攻灭魏国,以与灭燕之主力大军南北呼应!”


  “两位上将军以为如何?”嬴政的目光终于扫到了王翦蒙恬脸上。


  “王贲亡国之言,臣不敢苟同。”王翦黑着脸扎扎实实一句。


  “王贲固是上将军长子,然也未免责之过甚了。”嬴政淡淡一笑。


  “君上明察:王翦正是将王贲作大秦将军以待,方有此一责难。”王翦沟壑纵横的脸膛毫无笑意,“自古至今,唯兵家之事深不可测。将亡之国,未尝无精悍之兵。勃兴之邦,未尝无败兵之师。若以枯木朽株看山东大国,臣以为迟早将酿成大患。顿弱、姚贾囚于邦交所见,失之于未见根基。李信、杨端和、王贲,则囚于战场之见,失之于未见政情民情。凡此等等,皆非上兵之道,望君上慎之思之!”


  “臣赞同上将军之言。”蒙恬沉稳接道,“韩非《亡征》篇云,‘木虽朽,无疾风不折。墙虽隙,无大雨不坏。’且以燕国而言,其势虽弱,然北连匈奴,东接东胡,如今又有赵国残余呼应;四方俱有飞骑轻兵,快捷灵动,若结盟连为一体,秦军全力一战胜负亦未可知,谈何两国齐灭?臣与上将军多经会商,皆以为:灭国大战,切忌轻躁冒进。”


  “两上将军之意,先全力灭燕?”嬴政心下一振,重重问了一句。


  王翦对道:“臣与蒙恬主张同一,正是先灭燕国。诚如蒙恬所言,灭燕之难,不在其国力强盛,而在其地处北边,连接诸胡与残赵。若不能一鼓破之全力剿之,而使其与代王嘉北逃匈奴,或再度立国,中原将有无穷后患也!唯其如此,灭燕非但得出动全数大军,且得蒙恬军从北边出动,遮绝燕、代与匈奴诸胡之联结。非如此,不能尽灭燕国!”


  “君上,灭燕之要,还有一端。”李斯拱手高声。


  “噢?长史但说。”


  “燕虽弱而善附大国,当先为山东剪除羽翼!”


  顿时,嬴政心下一个激灵,合纵连横时期的一则有名论断立即浮现心头。那是苏秦张仪退出战国风云之后,燕国正在惶惶无计的时候,苏代对燕王剖析燕国处境时说出的一个著名评判。苏代说:“凡天下之战国七,而燕处弱焉!独战则不能,有所附则无不重。南附楚,则楚重;西附秦,则秦重;中附韩魏,则韩魏重。且苟所负之国重,此必使王重矣!”也就是说,燕国不能独当一面,然却能做举足轻重的附属盟约国;燕国依附于任何一国,都将使其力量陡增;燕国之重要,在于依附大国,而不在独当一面;唯能大大增加大国分量,而燕国必然也就有分量了。苏代的说辞,本意在为燕国在七国纵横中寻求稳定长期的方略,而避免倏忽领头倏忽退缩的痉挛症。事实上,燕国除了燕昭王乐毅时期强盛一时,短暂破齐而独当一面外,此前此后,大体都在强国之间寻求依附而摇摆不定。秦国在合纵连横最激烈的时期,能多次与燕国结成盟约而破除合纵,实际上正是在燕国奉行“附国方略”的情势下做成的。虽然,燕国对附国方略之贯彻并未一以贯之,与最经常结盟的齐、赵、秦也是阴晴无定,与楚、魏、韩更是变化无常。但无论如何,燕国随时都可能倒向任何一个大国寻求支撑,则是不争的事实。目下残赵的公子嘉立了代国,燕国不是趁此良机灭掉代国增强实力,而是立即放弃了对旧赵国的仇恨与代国结成了抗秦盟约,不能不说,这也是另一种形式的附国方略。若燕国再东向附齐,或南下附楚,岂非又将使合纵抗秦死灰复燃?从此看去,燕国是所余四国中最为游移不定的一国。唯其游移不定,便存在着天下被燕国寻求出路的举动再次激出新变化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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