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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顾一切越过瞠目结舌的阿窦,攀进垂着遮帘的车篷内,二话不话地扑进稳坐在里端的男人的怀中,泣不成声的道:
“老爷……惠儿,惠儿给人家拐……跑了啦!”
拓跋仡邪跑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甩开人群,现在他扛着窦惠在幽林密布的坡道上打转,脚步仍是轻盈,气也没喘上半口。
他冷冷地问道:“你说的那个神医到底住在哪里?”
“我跟你说过三遍了啊,等我见到你父亲时,你就知道了。”窦惠发出鼻音,“好哥哥,你快放我下来,这样像只蝙蝠挂着,我的鼻子好难过!”
拓跋仡邪的耳朵就是听不得软话,他态度随之一硬,“拜托,你别叫我好哥哥行不行?我跟你说过,我一点都不好!”他猛地用力往上踏了一步。
颠晃着的窦惠忙地紧揪住他背腰后的皮带,这让他猛地怪叫了一声:“喂!你干么揪我皮带,想勒我的肚子来报复我啊!”
“不是……”疲倦的窦惠解释,“我只是头晕了!好……不,坏哥哥,请你放我下来走吧!我发誓不会逃的。”
拓跋仡邪闻言猛地一嗤,不屑地说:“谁怕你逃啊!要不是怕弄脏你漂亮的衣服和丝鞋,我才懒得扛着你呢!再忍耐点,几步路就到了。”
“可是我头好晕,好想吐啊!”
“你……你实在很娇耶!扛着也会有问题!”拓跋仡邪不悦地评了一句。
窦惠对着他的屁股,正经八百地回答他,“当然有啊!我又不是货物,哪能让你两头扛都行。”
他沉默不语地走了十来步后,突然停了下来,接着出乎窦惠的意料之外,他缓缓地将她的身子垂放到泥泞的土坡上,直到她的足尖接触到地面时,才稍退了一小步。
他别过眼,随她抬起小手胡乱整理头发和衣服,兀自说:“你很轻,扛着你像在扛棉衣一样,所以我不知道你会难过。”
窦惠睁大眼观察他的表情,当然,他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但她能听出他说那番话的意思是在跟她道歉,一向善解人意的她走到他面前,仰头对他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拓跋仡邪垂下厚眼睑,迷惘地看着她芙蓉般的笑容良久,才注意到她耳垂边有一缕烦乱的青丝没抚平,他七上八下地犹豫着是否该伸手为她拉直,却迟迟没付诸行动。
或许打从第一眼起,她就让他联想起易碎的琉璃娃娃,不能随人乱摸的,于是他握紧了拳头,打消为她抚平头发的心意,身子挺得跟枝静竹一般。
见他好静,没心眼的窦惠只能耸肩,略过他的肩膀,往前踏了几步,大声说:
“带我去找你爹吧!”
他的声音从后方传了过来,“不是那一头,是另一头!我……我在卖场说了谎,他并不是我的亲爹,但是他对我恩重如山,有再造之恩。”
“我猜也是。”小窦惠点了头,倏地转身踏着松土朝他走回来,“那你也不是从鄯善国来的罗?”
拓跋仡邪迟疑几秒,才说:“我是,但也不是真的是,事实上是更遥远的地方。”
“更遥远的地方?!”窦惠的眼底藏着比好奇更多的求知欲,“比西极之地还远吗?”
“是的,比西极之地还远。”
“究竟有多远?”她睨了他一眼,垂眼小心翼翼地越过个颠危的石头,踩上大树的板根。
“路有多长就有多远。”问了半天的结果,他给的答案还是很笼统。
于是窦惠只好问另一个问题,“那你的汉语和鲜卑语是在哪里学的?”
“丝路上啊!那条道上简直是语言训练中心哩!”拓跋仡邪答得稀松平常。
“丝路?”窦惠的声音有着响往,“我也好想走一趟丝路呢!”
“干么?”拓跋仡邪头次听到有女孩子主动表示想跋山涉水的。
“去取经啊!”
“你去取经?”拓跋仡邪感到荒谬地笑了出来,眼睛熠闪,被绿荫衬托得柔和,少了几分攻击的锐气,“你那么瘦弱,命别给人取走还差不多……”他霍然住嘴,上身警觉地挺前,眉心一拢,朝她大喝一声:“小心!别踩那块石头!”
窦惠被吓住了,抬头讷讷地问:“为什么不能?”
“因为它是松的!”拓跋仡邪气急败坏地冲了一句,随后上前两大步,及时拎住快滑倒的窦惠,凶道:“你小心走,别踩在石头上!这里久旱不雨,土质松软,昨晚一场大雨后,很容易滑倒。”
“对不起,我没注意到。”窦惠小心翼翼地抓着他腰带,向前跨了一步。
“还说要取经呢!连走个小坡都有问题,我看我还是抱着你走好了。”
“不用了……”但她的身子倏地被他单手腾空抱了起来,像个小婴儿一样,“好哥哥,你放我下来走吧!”
“别啰唆,我们得赶路,你小心头,别让树枝割到脸。”说完,他便稳当当地爬上林坡。
一刻钟后,窦惠瞄到地标,因而认出了他们所在的位置,他们位于法云和宝光两古刹毗临的后山腰,一个极隐僻的地方。
窦惠知道他们躲在这里的原因了,此处本是香火鼎盛的,但自从禁佛后,人烟稀少,与白马寺相较,游览的人是少了许多。
拓跋仡邪谨慎地拨开树枝与藤蔓,往丛林深处钻去,没多久,就来到一丛茂盛的大树前,那树的树形很奇怪,树条往天空延伸到一定的高度后,又垂到地面深入土中,因而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庇荫场所。
他抱着她矮身从树缝间进去,里面的情况让窦惠不由自主地瞠大了眼。
原来这里面竟是宽敞得足以容纳二十来个人!
窦惠往右看去,见到三个削瘦的年青人围坐在粗厚的树根处玩着简陋的骰子;五个人则趴卧在树梢间打着盹;靠左边处有一位个头比她还小的人拿着一把皮刷死劲地挲着一匹瘦马;正中间躺着的便是那个白发老人,其侧跪着两名胡汉,四眼里透露出束手无策的绝望。
“怎么样?”拓跋仡邪将窦惠放下后,迳自上前,跪在老人的身边说,“乐企,我带人来看你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尽管说出来。”
“你……你去……哪里?”乐企费力地润了干瘪的唇,质问他。
“我去请人来替你看病啊!”
“你哪……来的……钱……”
拓跋仡邪可不敢承认自己跑去卖身,于是说:“正好有人义诊,我就把人抓来了。”至少后一句是实情,让他能坦然一些。
“你……竟把人……抓来这儿?”
“好了!省点气,少说废话了。”拓跋仡邪转头,朝走上前的窦惠说:“你现在看到人,可爽了吧?快带我去找神医!”
窦惠没应他,在老人身边蹲了下来,掀开了破毯,拿出他的双手把脉,观察一下他的手掌后,又侧头去检查老人的双足,想了好久才问:“你们这些天都吃什么?”
拓跋仡邪不耐烦地瞪着她,“你先带我去找医生,省得我得回答两次。”说着他还赌气似抢回乐企的手,怕被她弄坏似的。
窦惠见他如此固执,只得对他做了一个鬼脸,很慎重地解释:“我介绍的医生就是自己。”
拓跋仡邪目一瞪,下巴掉了一半,好久才惮赫地嗔道:“你开什么死人玩笑啊?
有人这么不要脸,竟说自己能生死人、肉白骨!好了,我受够你这个娇小姐的戏弄,请你打道回府,自己摸回去吧!“
“好哥哥你别生气,听我说……”
拓跋仡邪怒目叱责,“你最好什么都别说,马上给我滚,若惹我冒火,不把你一根根骨头抓了做火把才怪!”接着他轻推了窦惠一把。
体轻的窦惠不禁推,登时倒趴在沙地上,尖锐的枯枝划破她晶莹剔透的面颊,一道鲜血便从伤口处溢了出来。
有人看不过去,便站起来咕噜地说着。
窦惠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能从他们争得面红耳赤的模样,猜测他们在争吵。
霍然起身的拓跋质大刺刺地问:“小伙子!你对小姑娘一定得这么凶吗?”
拓跋仡邪嘴一噘,倨傲地说:“质叔,你不知道这档事的来龙去脉,就别多管闲事!”
“什么?你说我多管闲事!妈的,你这火爆小子,不要命啦!乐企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专属品,你一意孤行是想要害死他吗?”
“她只是个小女孩耶,会懂什么医术?我看只会滥用同情心来作弄人罢了。”
“别小看人家,想想你七岁大时,敌家不也这么笑过你,说你是个还没断奶的娃儿,怎会拉得动弓?结果你箭一上弦,猛地一拉,将十尺外的对方射得肠破体穿。”
拓跋仡邪狠瞪竖起小耳听他们说话的窦惠一眼,辩称:“质叔,这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杀人容易,救人难!”
拓跋质气得吭不出半句话。
见两人僵待不下,躺在地上的乐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嘶道:“你的德行……
和人家的不配!我这老头……倒宁愿相信……这个小姑娘……是……救人容易,杀人反倒难……“
拓跋质得意地笑了出来,“听到没?乐企要让她医,仡邪我主,你最好旁边站着看就好。”
拓跋仡邪不可置信,重重拍了自己的大腿,才说:“你们有把我当主子看过吗?”
拓跋质将肩耸了一下,满脸不在乎,“有时有,有时没有。”
拓跋仡邪双手抱胸,蛮不讲理的说:“妈的!这句简单的话是什么意思?恕我头脑太复杂,听不懂白痴说的话!”
“意思就是……你像大人时,就有;一旦像小孩时,就没有!譬如现在,霸得这么莫名其妙,就准没有!”
“你…”拓跋仡邪忍着拳头,遏制自己扑身痛揍拓跋质的冲动,忿然将头一甩,方才注意一旁的窦惠早趁他们吵得热时,偷爬回乐企身边蹲着了。
她两手缩在颈间,小心地用眼角偷觑他的表情,像极了一只在草原上被敌人追杀的小苍鼠,可怜得无辜,仿佛他这个土狼虐待她好些年了。
气得朽跋仡邪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竖起一指威胁她,“反正软的怕硬的,硬的怕软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今天碰上横的和不要命的,算我命背,但如果没把他医好,你横竖是死定了!所以最好祷告你的技术不是唬人的,要不然我会把你的手骨剁下来,一把掷回你家,给你母亲当柴烧!”
他发完飙,三步冲出了树荫,留窦惠和十二个男人在这里干瞪眼。
由于语言不太能沟通,窦惠的诊断过程极为不便,只好比了一个喝水的姿势。
刚才和少年大吵一顿的大叔会意后,忙递上自己的水壶。
她接过后,摇头表示不够,于是大叔便要其他人递出水壶来,有些人给得不太干脆,大叔便恶形恶状地抢了过来。
窦惠接过手后,闻了一下用羊胃袋做成的水壶,露出了难忍的表情,然后二话不说地将水倒了出来,并且要大叔跟着做。
其他人纷纷出声抗议,叫说水是最重要的东西,怎能这样浪费,于是伸手就要抢回去。
窦惠只好一直抱着肚子,表演痛的感觉。
但他们莫名地盯着也瞧,还有人问她是不是想拉屎了?
窦惠没办法,只好跑出去向拓跋仡邪求救。
但是他人不在入口,她边找边唤:“好哥哥,你在哪里?我需要你帮我解释一些话。”
空荡荡的林间没人应她,她便走到另一头,这回看见他背靠着一棵大树站着,只露出一个肩膀。
于是她撩起裙子,一路跑上去,来到树干边,气喘吁吁地说:“原来你在这里啊,我想请……”
拓跋仡邪狠咒了一声,恨连撒泡尿都不得安宁,便仰天大吼一声:“别过来!
你若过来,我准掐死你!“
窦惠被他狼啸般的吼声吓住了,整个人就真的呆在那儿不动,仓皇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我在射兔子!”拓跋仡邪咬牙切齿的应她一句,接着自觉是个天字第一蠢蛋,为何要对她的问题有问必答!
“射兔子?”窦惠的口吻瞬转严厉,“喔!不行,你不可以伤害它,它受伤了是不是?”说着,她往前踩了一步。
地上的落叶随她的脚步发出唏唏嗦嗦的声音,让拓跋仡邪的神经绷在那儿,于是两人便绕着那棵大树躲迷藏,绕了半圈,直到他穿好衣服,低头确定裤裆处没穿帮后,才黑着脸潜到她身后,腿跨开,双手叉腰,一本正经地问:“找什么?兔子吗?甭找了,算它命大,给它落跑了。”
窦惠闻音掉转过头,愣了一下,将信将疑地瞄了他那张酷脸。
拓跋仡邪信誓旦旦地举起一手说:“是真的跑掉了!不信的话,你自己去看,它一看到我拿石头打它,吓得屁滚尿流地窜跑了!”可怜的兔崽子,跟他的境遇还真是有些雷同。
“可是你刚才说你在射免子的!”
窦惠追根究底的精神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