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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郎·无艳-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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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馈神期间,望家寨涌入大量瞧热闹办商货的外人,这样推论很是合理。
  “可偏只有我那騄骡遭放!”望天阔不平。
  “你那騄骡,平日脾气便不顶好了,吃饱喝足蛮力一挣,普通缰绳怎系得住它?”望江关微笑:“话说回来,若不是你那騄骡失了羁糜到处乱跑,说不定直至明日赛完,这寨里上下还都没人发现马群已遭喂食。”
  话底暗指,赛马但求欢悦,本与仪礼所涉无关。
  “难道,便让那人这样逃过吗?”望天阔性纯耿直,经过方才一闹,虽不致继续见疑菂菂,但总看不惯罪者逍遥,直欲追个水落石出。
  “嗯……”望江关沉吟。唉唉,这天阔,怎么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若犯者真是外人,望家寨作为“馈神祭”的主人,又怎好按律法办?只怕到时更加为难,按他本来打算,这样模糊处理便好。
  “关哥哥,大家……”铮铮一直在旁聆听,忽然纵身跳出,拱手为礼。
  “铮铮?”望江关一愣,想不出她此举为何?
  “对不住大家,那大埕上的”立马“,是我手下镂妈喂的。”铮铮说话,眼色却对向望天阔,滴溜慑人:“镂妈生平第一次到望家寨来,不知”立马“风俗,我这领头主人忘了留心督管不周,甘愿代受望家律法责罚。”
  “这……这怎么可以?”望天阔呐呐,额上冒汗。
  群众亦纷纷议论,碎碎漫言。
  第七章
  铮铮好歹也是白苗族内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再说望律严苛非笞即杖,事关礼法更得夹棍伺候,怎好让这嫩生生俏怜怜的美娇娘受此折磨。
  “有何不可?”移步孅袅,铮铮向前,逼着望天阔脸红心跳倒退一步。“望家律则,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铮铮好歹也算半个望家人,这礼法怎能让我仗着另外一半的外族身分就淌混过去呢?”虔心认罪的模样我见犹怜。
  “我……师、师父……”被逼没法,望天阔哀号,转向望江关求救。
  “嗯,铮铮所言不无道理,”望江关道:“按说这阻碍仪礼是个大罪,从重必夹棍致残,从轻至少也得鞭笞一百。”心知无论铮铮或镂妈都无须负责,只这会儿,正好让钝徒弟体会权通之法,他身上所负重担,迟早都要交人移转的呐!
  “师父!”望天阔大惊。原以为望江关会看在与铮铮奸情……喔不……私……也不……总之看在铮铮多年来为望家寨尽心尽力的份上从宽处理。
  望江关继续说:“不过铮铮可算自首,又是代人受过,依律可减一半再半,剩下二十五鞭,按其女子身分减去五鞭,外族身分减去五鞭,最后十五鞭……”
  “主子……”望天阔急急打断,总算理会公私界划,不称师父了。“望家律法有云,”受者以德,减刑三一“,现在我不计较了,再给铮姑姑减五鞭吧?”
  “对啊对啊……”人群附和:“本来就不干铮铮姑娘鸟事,这罚不公。”
  “众议成城,依律亦减五鞭。”环顾大局,望江关微笑数算,像是理应如此:“所以,白苗铮铮犯这”立马“之罪,按律当鞭笞五……”
  “主子明察,”望天阔再喊,行了折躬大礼。“这最后五鞭,便让天阔代铮姑姑受了吧!”
  “喔?!”他眼眉一挑,装作不懂。
  “仔细想来,关于这事发展,天阔确有莽撞之处……”望天阔昂然,对着天缺和迟末末等人方向注目一眼,菂菂一直躲在暗处,不见表情。“再说,铮姑姑大义凛然明快行事的作风教人好生钦佩,天阔因此自请替罚,请主子成全。”
  半晌。
  望江关忽笑:“也好,这五鞭,就让铮铮执法吧!”
  “欸?!”望天阔困惑,众人也丈二金刚不着头绪。
  铮铮倒是知晓其意,解了腰间长鞭,迤逦委地。
  “请!”几乎身随音动,长鞭如螣似蛇,虚晃卷来。
  “啊!”望天阔按着本能格挡,手间一紧,竟是天缺直扔过来的扫帚。
  “以帚代棍,兼施刀法。”望江关提点:“你不是一直很想会会”苗家鞭法“吗?挡不过五鞭就别再喊我师父了!”
  好耶!一场恶斗落着以美人鞭舞收束,众人赞叹,热哄喝采,看着望天阔从左支右绌渐谙窍门……
  原来,扫帚也不是只女人家才用得顺手的东西啊!
  “太好了!菂菂!”迟末末抹着自己刚才因害怕和疼痛而迸出来的眼泪,开心拉着她的衣袖哭:“没事了,太好了……”
  她没回答,从方才便只呆呆对着望江关看。
  怆怆然悲酸想哭,不明白望江关为何回来却换了衣裳。
  和铮铮同色,男女对款。
  丰儿刚满十五,望家寨依俗安排他与镜鎏圆房。
  “恭贺主子大婚、早生贵子、金玉满堂……”酒盏连杯,饶是他刻意锻炼过的酒力也自有不胜。
  苦笑着,心底清楚太叔公让他早早生子的原因。娘亲这两年公开与居明叔叔走近,他的身世,顿时又成头人们猜忌顾虑的话题。
  所以……他漫想……所以这场结亲不过是让镜鎏取种……所以,脚步迟疑……所以他和镜鎏都是教人利用……
  婴孩出世,他这名义上的嫡脉便可易人,长老们有个打从娘胎便在手上掌握的少主,一切便无须如此虚假了吧?!
  “快去,春宵一刻值千金,”几位头人师父催他:“早早添了白胖男娃,让老主子天上安心。”
  嘎吱──
  新房里,镜鎏覆帕端坐。
  丰儿踟蹰,对这长上五岁的姑系表姐,他打小便敬畏居多,遑称柔情。
  “请主子亲揭喜帕……喝交杯酒……”喜娘主礼,他一一照做,臆间乱针如麻,倒盼望这烦琐小节无穷边尽,持续着地老天荒。
  可,终究只剩他俩。
  以及菂菂?!
  “小心!”他眼尖,发现一身锦服的新娘竟暗藏短剑。
  “别碰我!”镜鎏凄嚷:“否则我跟你同归于尽。”拚了命的砍法,丰儿得抱着菂菂翻地数圈。
  “为何?”桌底,他问的是菂菂。老这么突然出现,不顾危险……
  “我不让你娶她!”菂菂在哭,搂着他颈子不放。“你说要做我家人的,我不要你变,我们一辈子做家人好不好?”
  “危险!”镜鎏杀势又来,他以肉掌相搏,鲜血淋漓,菂菂莫名其妙的眼泪却让他更痛……
  “不要喜欢别人好不?”她还是说。
  镜鎏不见,喜房也不见……
  黑暗间,他只听见菂菂一遍又一遍问。
  你是不是喜欢铮铮?
  唉,“馈神”期间人忙事繁……
  连睡梦也一团糟糕!
  撑头坐起,望江关瞥见几上服饰,窄衣宽裤、白布缠巾,照例由菂菂一手打点,井然有序。唉,他再叹,听那房外静悄,肯定又教她抢溜出门了!
  自从“立马”那日,她老躲他。
  “关哥哥,关……”摔不及防,铮铮兴冲冲推帘而入,却见他晏起不整。
  那披发敞襟的姿容教她俏颜顿晕,情郎跟前,恁她多高身分都得当然放下,芳心激越,不像自己。
  “菂菂不在,你自个儿招呼可好,”微笑以对,望江关一贯斯文:“我换上这西岛仪服就来,时辰将届,一会儿得烦你边走边说……”
  今日“馈神”轮南村海祭,村民以西岛为主,他为人共主亦从善如流。
  “喔,那我在屋外等你……”铮铮边退边说,本想伺候更衣的想法,终是靦腆压下。
  唉,一早三叹。
  菂菂到底上哪儿了啊?这西岛包头怎系怎歪……
  唉,“馈神”期间人忙事繁……
  连想事情都不得安宁!
  “菂菂,你在那儿啊?望大哥要急疯了!”过午,屋下迟末末四处寻人。
  “怪了,先前不是还见她在院里削芋吗?”告大娘手持菜铲,一干主妇亦帮忙出声:“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该不是往南村寻主子去了吧?”有人问。
  “望大哥刚去过,又往别处寻了……”迟末末答道,眼光落向天缺快马行处。
  天缺大笨蛋!她忍不住,菜刀拿起便在芋薯上轻刻“缺”字……
  和早先划好的“坏爹爹”一道,轻悄悄小心摆好,人却呆了。
  呜……她干嘛啊,连对着两颗芋薯都呵护翼翼!
  烦!烦死了!
  屋瓦上一干芋薯惹她心烦!
  叫“父王”和“皇储”的那两颗放烂了待会便丢;叫“木兰”和“昭君”的干净净在一旁摆好;怀里兜了一条“妲己”遗世独立;刻著“哑仆”二字的早削好在篮里等着……
  眼前,就那颗划上“铮铮”的瘦长芋薯最是碍眼。
  忍不住将它拿离“坏爹爹”更远,再远……
  “天下多大?!为何你执意在这儿?为何你偏生喜欢他?”一个人嘟哝对着芋语自语,言辞恳切:“其他人不行吗?你明知他是敬你居多,却还费心尽力……”
  “菂菂……你在就快出来吧!”迟末末不放弃喊道:“告大娘要那芋薯熬粥,望大哥……望大哥只差山上没找了……”
  “烦死了!”不理屋下叫唤,她索性爬得更高。
  有日帮着望江关检修房顶发现屋脊好玩,自此无事便爱爬上坐坐。天高海阔,阳光晃晃;浮云苍狗,风好舒服。
  她睡着。
  梦里全是铮铮。
  妩媚娇妍的铮铮,风情万种的铮铮,成熟优雅的铮铮,众星拱月的铮铮;男人女人老老少少都喜欢的铮铮,可她偏不,就不喜欢!
  “你到底怎么了啦……”昏沉间,她被轻拥入怀,熟悉低叹,是望江关。“老这么漫不经心地睡,不栽落也晒伤一半……”
  “唔,你回……”她原想佯装平常,可话到嘴边,眼泪直掉。
  怎么啦?她也想问自己究竟怎么啦?!
  如果她知道就不用来烤太阳了,龇牙咧嘴,不经提醒还真没感觉,原便略显浮肿的脸一定更丑了。
  “不要看!”她盖住自己。
  忽然懂了,那是妒忌……
  因为铮铮有她没有,而她更气自己原本该有,可教药术控制,一时难解。
  “不看怎么帮你上药?”望江关皱眉,端察她竟连手背、颈肩都晒伤了。
  “那我自己来,”她欲抢,更想他走。“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别使性子……”他坚持,凉膏点上她脸,“这世界除我,大概连你菡姐儿都已管不动你,”弹指殢泪,指腹轻推,匀抹她伤处点点。“你啊你,空学一身细心顾人的本事,怎么就独独亏待自己?”
  呜……为何他不干脆是个坏爹爹便好?
  坏爹爹就给铮铮了。坏爹爹就不会让她变得这般奇怪。
  坏爹爹就不会让她哭了。坏爹爹……呜……疼呐……
  坏爹爹的药都是制来专整她的啦!
  暮色低郁,两人并坐,归鸟迂回,勾月渐明。
  好难得,望江关没逼她下去,凉药抹完也便杵着,彷若他就专程来找她乘凉,看夕看云,看港看天。
  “欸,今日”馈神“闭幕,我记得,下村晚间有场烟花盛会……”港湾那头,愈渐扰攘的人潮提醒了她。
  这会儿,望江关该是人家主子,教她多占,踰矩了。
  “嗯。”他淡应,不以为意。
  烟花会重要,菂菂也重要,自然是一件处理过一件,他坚持。
  “去啊,别让人说我碍着你,”她打趣,语气装小,就像大伙眼见为凭的菂菂,四年来不高不长丑不隆咚只偶尔怪得可爱不全惹人嫌弃的菂菂。“不然一会儿教铮铮寻来,你那套与她对款的苗衣可还在后院晾着,没法儿讨她欢喜喔!”
  “你……”望江关转头,看她半晌,欲言又止。
  “我什么?”谈笑站起,忘了自己枯坐已久……
  “你果然在意铮铮。”好大刺激。
  “哇!”她脚一软麻,扎实实跌进望江关怀里。
  “别走,”他捉她,牢扣不放:“把话讲清楚再说。”
  “讲什么……啦……”她挣扎,回望却登时怔惘。
  “你在气我对吧?”立马“那事?”望江关脸上懊恼,那表情怕是连他自己都陌生。“我没认真让天阔和铮铮对你道歉,教你受委屈了是不?”连日苦思,这是他唯一能找出的答案了,只盼能寻出补偿方法,让她重拾开心最好。
  她摇头,又点头,臻首垂落,好半晌不见表情。
  “那日情形如此,换我是你,也会这般了结……”许久抬头,她目光飘远。“本来”立马“便是仪式大过实质,铮铮自愿领罪,大伙念她美丽多娇又是外族,加上你师父兼主子护航,望天阔火气再大也都得消,这样睁只眼闭只眼解决最好。”
  “可你……”望江关不懂。
  相处多年,菂菂从不在乎自己容貌恶丑,遭人讥嘲也不大留心?他更不懂,这么久都不计较了,怎地突然介怀?
  “可我本来就是真凶啊!”她嗤笑,别转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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