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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郎·无艳-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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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渐渐,望家寨里异族样貌的人口越盛。
  渐渐,远离主村徒有名分的望家姑娘越多。
  渐渐,主村里由苗妾孕育的长子一个个出生并由律法命令元配收养。
  渐渐,海边地聚集成村……
  以望江关的母亲为首,一个个要不变成背海望山的女人,就是得冒着私通罪名与邻近的西岛男人交好。
  “像我娘,成婚不到三日,便清清白白被送往渔村,还来不及搞清楚婚姻是怎么回事,主村那便送来个早在成婚前便暗结珠胎的苗子,”任云娘语气不爽,忿怨已久。“所以我从来便不去问我亲爹是谁,到宁愿真是现在的爹,也不知那贼表弟的爹爹是歪了心肺还是短了肝肠,竟想出这等对策。”
  她看着,脑中蓦地想起望江关谈起这件事的表情,淡淡地,似有困惑,却有更多哀伤。
  “有时我站在这屋里,看着我爹娘牌位,看着这屋里该是他们新婚燕尔便未更动的摆设,”他惨笑:“我真不懂,即使那是通疏事理解决问题的好策,为何我爹可以这般不近人情地推行出来……”
  纳白苗为妾,是为殷实人口;远元配离村,是为杜绝情欲;离苗母亲儿,是为巩固长妻;粗看来高明有序的谋略,却是一桩桩凄惨悲凉的家族闇秘贯彻而成。
  应得感情的就少了名分,该有名分的便求不到知心,一切由鼓动的公议作定,抗议不行。
  “呵,瞧我,老跟你说这些。”任云娘忽然摇头,自顾自笑了。“你年纪还小,一定不明白我娘她们这些上一代女人幽怨什么,总之,后来繁衍出来的问题越来越多,西岛来的移民也渐渐在这村寨发挥作用,长老们不再禁止族女外婚,也才有现在的南村和渔村。”
  “我懂,而且人不小了,”她听着,心底应道:“下月便满十七,才不是你们见到的小鬼样子。”
  毁容丹仍是持续丑化她外型,两年来不长个子不更新肤不长肉,天缺特地由海外寄回的美容圣品,什么珍珠粉白芷膏火山泥珠兰香,用在她身上直成左近笑柄,连带坏了不少海外商人的生意。
  没留心她黯然表情,任云娘匆匆结束故事,擦摩身子站起:“走吧,这里越坐越冷,十洲他们还等着冰糖莲子当点心呢!”
  仓皇跟从,任云娘人高马大,加以应酬成习,经常走快了却不自觉。
  “等、等等,云表姨,”她微喘,仍不放弃:“你还没告诉我为啥后来便不恨爹爹了……”
  犹自坚持,只要关于他的事情,她从不轻言放弃。
  傍晚,姨甥俩闲坐院落,对着桌面纸样吱吱喳喳。
  “菂菂?”望江关自从早上步入议堂后第一次走出,忽见她格外诧异。“不是说吃完午饭便要回去了吗?怎么还在这儿?”
  不自觉目光放柔,嘴角浮出笑意。
  “是我留她的,”任云娘看在眼里,让了座边走边说:“小丫头点子特多,每回我要给十洲裁新衣,找她商量准没错。”
  她吐舌,都是打小从梦里看来的,哪来什么点子。
  “又是梦?”操着南海口音的潭十洲听着听着好玩笑了。“上回你给天缺的信里也这么说,结果让咱们找到一条新航道,天缺乐得直说你是他幸运女神。”
  发窘,天缺信里写的恶心话她从不转给望江关听的,现在,潭十洲却当着众人面前讲了出来。
  望江关看着她的眼神也闪烁闪烁颇怪异……
  啊,真想挖个地洞,把天缺那家伙抓来活埋!
  “对了,你们突然散会,是讨论完了,还是……”任云娘问道,为她解围。
  “太叔公消渴症发作,暂时休息。”望江关无奈回答,和潭十洲一同叹气。
  他是医者,自然明白那症状间有几分真假。
  可惜了,本来会堂间已逐步凝聚共识,这下教望太公霍地打断,晚点儿重议又得起头再来。
  “那我也该去监督酒饭了,”任云娘聪慧巧捷,一听便明。“晚上我让人新开两坛新酿,桌椅搬到这院落来,今夜大潮,头人们吹风望月,或许更方便包容商量,事情也就容易解决了……谈笑间用兵,这招不是表弟你的绝学吗?”她暗激,自有使力方法。
  就像她早先对菂菂说的,她越明白望江关,便越敬他耐心隐忍。
  一件事结了十七八个结便硬是循着十七八个解法见招拆招,断不会胡来粗鲁、直拿把剪子蛮绞,摔成遗憾。
  “多谢云姐,辛苦你们了。”望江关拱手致意,目送二人离去。
  她在他身后瞅着,耳边萦萦绕着任云娘下午的话……
  “表弟这人,心是豆腐做的,却装在铁打的意志里,明明生来不带企图,倒也搅进这复杂莫名的望家寨,虚虚实实编派设计了一辈子。”
  忽然好忌妒那些占了他全副时间与精力的懵懂村人。
  硬教他与她,有家不得从容归。
  头人会议数日未决,为的便是西南海新大陆是否停止探勘一案。
  此乃望江关与潭十洲等人近年合作力促之事,不过事情却要从上一代说起。
  自二十多年前望家本族终于接纳西岛移民,允其与族内女子通婚、正式在南村落户后,原本据内陆为国的望家便渐渐从西岛人学得造船技术,利用有无湾西侧的峦山老林,有模有样发展了一只海军,预备他日再启复国战事,望家寨可由海陆双向夹击东霖大陆,胜算多些。
  但,军事武备毕竟是件劳民伤财、难以马上回收之事,加上天不时地不利,北方西极、东霖与北鹰三国鼎立、平衡微妙,望家寨左等右等苦无机会,更怕形迹太漏重蹈望江关父亲那代惨事,教东霖发现望国未灭,勾搭白苗整军而来……
  历久,族人对这只年年耗费甚大却百无一用的海军渐起质疑,就连将士本身,也因只能纸上谈兵而士气低落;这是望江关十五岁主政时碰到的第一件大事,也是就此改变望家寨历史的一个关口。
  “你不知道,主子那时可厉害着,年纪轻轻却力排众议,坚持留下咱们弟兄耗费无数心血才建立起来的船只和海港,还主张让兵将平时操练、遇季节风便以军舰保护西岛人出海贸易,说来算是军费自筹,却也渐渐让咱学了一身实用本领,所以现在……”风微暖,说话人爽快拍肚,话间自我解嘲:“望家寨反没有真正海士,全是买空卖空运来转去的奸商!”
  据说他是望家寨第一代海军总领,现在横看竖看,倒真跟下村酒肆里那些行商大贾没啥两样。
  “海叔莫谦,菂菂这丫头心眼特实,你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到时真看轻大伙十年来海路探勘的艰辛,江关担待不起。”
  “看轻?”海叔嗤笑:“说到底,最看轻咱的还不是本家那些牧马人,也不想想这些年是谁拼死拼活,风间雨里,硬是在南海商线”西岛联盟“黄屿、秉辰两大势力间杀出血路,这才牵成寨内与白苗地方的茶海贸易……”
  “海叔辛苦,明眼人都知道的!”望江关打断,此处离岸未远,望太公一行还在港口目送,海叔声音过大了。
  “啐,可偏偏这寨里许多瞎子!”海叔忿忿,格开望江关搭来的手:“主子,你且让我说,老子我呕了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反正这趟说不定便是咱探勘队最后一次出海,就让老子将他祖宗十八代骂个过瘾!”
  望江关无奈,只好陪着老人家骂起自家祖宗。
  日前,三大长老由望太公与钿钿以二敌一领了头人会议作下决定,认为近来南海商贸繁荣,加上即将与西岛玄玥结盟,望家寨内外稳定,发展有余,新大陆探勘没有立即必要,宜予暂停。
  “操,难道真得等没地种没屋住的时候再人人跳海吗!”海叔口出秽言,望江关也不得不跟上两句。
  她淡笑看水,心知望江关在人前便得八面玲珑,官腔官样,十句有过半是虚,虚里又不能辱没诚意。
  难呀难,她连讨好身边几个关系人都有时嫌累,更何况他得讨好全世界人。
  默默聆听,晨风间尽是海叔与望江关的感慨对话。
  朝阳迸射出山;有无湾上,津渡渐远,舢舨渐近大船。
  海上历月,她却泰半昏迷。
  “别睡了,菂菂!”望江关摇着,轻拍她颊。
  唔──她不依,翻了身续装睡沈。
  “我说醒来,”他坚持,将她抱立坐起,不客气将她眼睑扒开。“再睡又要病了!给我起来!”
  “让我睡嘛,说不定一会儿便梦到了!”她撒娇,软绵绵倒向他身,咕咕哝哝,真好像万般困倦。
  事实上她已经躺得骨酸肉疼,没头晕也的确眼光涣散了……
  咚。咚。
  望江关大步迈开,拖着她往甲板上走去。
  好、好冷!他存心要冻醒她,连披风都不给她拿。
  “醒了吧?”看她哆嗦,望江关解开外衣,递来。
  她接过却嫌过大,从头包到脚还拖着地上几寸。
  “你不冷?”挨在他身边,也是对着海上看,天气阴霾,波涛间黯淡灰沈。
  “不,气闷,吹点风好……”望江关应着,长长一叹。
  “咦,这船上怎么都没人了呐?”她再问。
  刚才行来匆匆没注意,现在留心,忽然发现整艘大船就剩他俩,原来包括潭十洲、任云娘、天缺等数十海上老手全不见了。
  “归期将届,大伙能抢多少时间便是多少,不管结果如何,总是力尽人事,其他看天……”望江关淡说,眉心却不曾缓解。
  海鹥凄啼,远方低云雷生。
  “对不起……”她明白,幽幽轻叹。
  “不干你事。”拍拍她头,没了外人,他向来便对她亲匿自在些。
  “如果,我能像上回帮天缺那样,也梦到大家要找的小岛就好了……”好难过,亦是不甘。
  据说新大陆早早发现,而且近年与西岛、南海合作已完成泰半调查,不过探勘队惯来行经的海道却是凶险异常,不利经常船运。
  而潭十洲年轻时曾以南海俗谚配合自绘图卷,偶然间找到一条便道,孰料回程却遽遭风浪,资料尽失,记忆中只知有座指向小岛,遍地星状白沙,岩石错综,节理模糊那面对着的,便是新大陆方向。
  可近年探勘队或是由望家寨出港,或是由新大陆折向回航,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条便道,一次一次,倒造成不少人船两失的家庭悲剧,于是引起族间议论,原本不管海事的内陆头人与望苗长老这才对探勘一事注意起来。
  “我……我再努力睡睡……”她也想帮他到底,也是尽人事。
  “不用了!”他出手,正好抓住她因急奔而被长衣绊跌的身子。
  “呜……”撞进他怀,为他哽咽。
  什么天赋异能嘛,需要用到却老是无从施力,她恨死自己!
  “别哭,该说抱歉的是我,”望江关轻抚她发,无限温柔:“是我不好,漏了这分侥幸心思让你察觉,累得你头一回上船,却连这天高海阔都没好好瞧瞧……”他是明白她的,老为他一心执着。
  她摇头,用力摇头。
  不奢望高远宽阔,从来,她便耽于小小一隅。
  “傻菂菂,你总是全力助我,怎么没想过我所作所为到底对是不对……也或许,一开始就是错的……”他忽然无限凄惘,连声音都飘然涣散。
  “为什么……这么说?”她抬头看他。
  霍地发现,他想做的事,她不觉便习惯不问理由了。
  “将近两百年前,日暮穷途有心无力的望国突遭东夷霖族入侵,京城破灭,皇帝携子出奔……”
  她听了想笑,怎么历史上每家皇帝都做同样浑事?
  血脉呀血脉,那到底是啥东西?
  可,望江关的表情让她无从轻松。没见过他如此困乱,她欲懂,更想解忧。
  “其实东霖原本也无力统治整个望国,所以只象征性占了首都”江关“……”
  “啊!”她惊叫。
  “对,那是我的名字,”望江关苦笑。
  或者说,是他继承了死去大哥、也就是铮铮生父的名字。
  “可是望国臣民却激烈反抗,东霖与望族两败俱伤,江关城也因而血流成河、几成鬼域,”望江关说着故事,眼色淡淡悲悯。“此后几十年,东霖励精图治羽翼渐丰,对一直力图复国的望族终于痛下杀手,以”贼“名力剿……”
  她注意望江关只称望国,不像望太公他们老是“我大望、我大望”喳呼一通。
  “总之,从此望国便由几支死忠臣族护着王室血脉一路南逃,又为了土地、水源、贸易或交通等问题一路争战,从东霖边境穿越白苗村寨,最后,才在一百多年前来到有无湾。”
  她不觉便松了一口气,来到有无湾便好些了吧,听起来望国足足与人打了快一百年的架,怪不得至今仍规定男儿人人习武,女子亦须粗懂医理、包扎搬运。
  “因为白苗忌海,有无湾一开始是无人地带,望族很容易便定居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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