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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且不提程玄鹄如何打算,梅振衣这天赶回齐云观时天都黑了,顾
不得和下人们多解释,立刻就去找孙思邈,向师父详细禀报了今天遭遇
东华先生地经历。
“东华先生点石成金,实为世间钱财妄境,你不受他的神通所惑,
并不是因为你如今地修为已能破妄不迷,而是你早有察觉,所以根本没
进去!。。。
向在菁芜山庄门前的试探,情形也是类似的。〃这是孙思邈的解释。
“请问师父,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梅振衣追问道。
孙思邈:“好事,当然是好事,这说明你的性情与悟性都极佳,甚
至超乎他的预料。不过也非全然是益处,这一关你修行中迟早要过的,
世间大妄,如不能入则不能出,你也不会见到一番新天地。你这孩子
呀,就是太聪明了!”
梅振衣:“这有什么不好吗?请师父指点。〃
孙思邈摇了摇头:“也没什么不好,就是调教须谨慎,根基不能有
偏,世间大器雕琢向来艰难,普通瓦缶烧造则不必费心费力太多。那位
东华先生,多半是看上你的资质了。”他打了个比喻,越珍贵地材料,
加工成器才物就越需要小心谨慎,普普通通的东西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师父,您这话什么意思?东华先生看上我什么?我可没看上他,
我觉得他比师父您老人家可差远了。
孙思邈笑了:“你对那位高人,似乎有成见?”
梅振衣想了想道:“是呀,我明知道他要干什么,也很清楚他没有
恶意,但就是感觉不舒服。您想想看,假如换一个人,被他这种玩法折
腾,还不给玩疯了呀?”
孙思邈伸手摸了摸梅振衣地后脑勺:“腾儿,你疯了吗?没有!他
试探的人偏偏就是你,就不必如此假设了。那位东华先生姓钟离名权,
我早年也有所耳闻,据传说他已飞升成仙。没想到还会现身人间。你若
与他有仙缘,也不是坏事。〃
梅振衣:“您老是什么意思?不是想要我拜他为师吧?,师父所传我
连一小半都没学会,现在不必想太多。”
孙思邈又笑了:“据我所知东华先生所修是金丹大道,你的年岁还
未到,所以也不必着急想那些,把眼前的根基打好才是。如果真有缘
法,那就顺势而为,守好你心中所悟之道。见怪莫怪,今日眼中怪异,
来日未尝不可知其中真趣。”
梅振衣点头道:“我最愿意听,师父开解了,您老的话总让我觉得很
有收获。”
孙思邈:“不要只顾奉承我,眼前还有一件事才是正经,长安俣府
给你派了一位程玄鹄先生。你不能总这样晾着人家不见。我知道你心中
有些许不满,但他是奉长安侯府之命而来。你毕竟生为人子,如此显得
不敬不孝。”
梅振衣:“师父说地是,我打算过几天就去山庄拜见那位程先生,
总算让他有个交代。晾了这么长时间了,他初到芜州时地那股锐气也消
磨的差不多了,见了面也不至于找太多别地麻烦。”
孙思邈无可奈何的摇头道:“你这孩子,怎么又讲起兵法来了?”
梅振衣打算过几天就去拜见程玄鹄,没想到程玄鹄第二天就拉下老
脸主动登门了。这位程先生心里也有一股气,有上门问罪的意思。就算
不能把小少爷怎么样,他可没打算放过那些教少爷“学坏〃的下人。这
一天非常不巧,恰好星云师太也来了,程玄鹄赶到齐云观的时候,梅振
衣正陪着两个小丫鬟在书房学歹功课。
程玄鹄到了齐云观。直接就往东院走。他虽然不认识梅振衣,但是
梅家地下人却是认识他的。梅振衣在书房听见通报。赶紧迎了出来,恰
好在书房门外碰见程先生,只见此人不到四十的年纪,头戴诸葛巾,身
长七尺面容很端正,身形稍显清瘦,倒是典型的书生模样。
一看张果陪在此人身侧对他使眼色,梅振衣早已猜到对方身份,站
在那里面带微笑躬身施礼道:“是程先生吗?在下梅府长子振衣,先生
从长安远来,我因身体不适一直在山中调养未能拜见,失礼之处请先生
海涵。腾儿在此谢罪了!他自称“腾儿〃这个乳名,又客客气气的行礼
谢罪,搞得程玄鹄一时间倒不好发作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
是这位赔罪的大少爷呢。面前地大少爷只是个十几岁的孩予,长地眉清
目秀十分俊朗,尤其是一脸的微笑很有亲和力,非常讨人喜欢,无论如何也无法与昨日
在山庄门前抡砖头叫嚣的野小子形像联系在一起。这一夜之间,区别怎
这么大呢?
此情此景程玄鹄也不好训斥什么,只有还礼道:“少爷不必客气,
我既奉侯府之命来到芜州照看少爷学业,这么长时间却没有见面,是我
有负于你,还请不要介意。我们不要在门前说话,到书房中再谈吧,我
正有话要问你。”
一进书房程玄鹄又吃了一惊,只见书房里不仅仅有两个伺候的丫
鬟,还有一位年纪不算大的美貌尼姑,一时之间搞不明梅振衣唱的是哪
一出?张果在一旁赶紧引见道:“程先生,这位是翠亭庵的住持星云师
太,素有才学,少爷请到府中教授文牍功课。师太,这位是长安来
的程玄鹄先生,不仅饱读诗书,而且精通钱名帐目,是一位高才。〃
星云师太未及回避程玄鹄就进来了,也只得上前见礼互相打个招
呼,程玄鹄一听说她是梅振衣私自请地课业老师,又看见桌上摆的笔墨
纸砚,应该恰好在上课,当时就有些不高兴了,坐下后微微沉着脸对张
果说:“张管家,我奉侯府之命来教授少爷课业,就算本人才疏学浅不
堪胜任,但也不会不让少爷另请名师,只是此事你应该告诉我才对。”
程玄鹄不高兴也是有原因地,少爷把他晾了这么长时间不来拜师,
却请了个尼姑抢生意唱对台戏,今天还在书房里当面撞见了,这不是给
他一个下马威吗?他不好冲别人发火,当面责问起张果来。
梅振衣解释道:“先生有所不知。自去年开始我就请星云师太来教
授课业了,当时程先生还未到,自然无从告知了。这一段时间先生事务
繁忙,一直在检查芜州帐目,张果想必是忘了,所以未曾提起。〃
既然梅振衣搭话,程玄鹄就冲他来了:“少爷拜孙思邈真人为师,
程某自然不敢多言。但这文牍句逗的课业,为何要请一位出家人呢?识
文断字,难道要从佛经开讲吗?”
他的话中有刺啊,星云师太本来不想多话,此时也忍不住开口道:
“贫尼不知梅府家事,只是受梅公子再三央求。来此教授几句文章。我
虽是出家人,但世间僧尼岂能只通佛学。不知诗文经史?先生未考小公
子课业,就如此开口未免武断了吧?〃
星云师太在梅振衣这里拿的好处多,对这位少爷的印象又非常好,
平时与两个丫鬟相处地不错,当然也听说了程玄鹄到芜州这回事。今日
见程玄鹄一到就找茬,竟然把矛头指向了白己,于是开口反诘。
程玄鹄见星云师太语气不善,转向她道:“师太不必着恼。我受梅
家所托照看小公子,教不严。,师之惰,他若有疏于管教之处,也是我地
责任。梅府不会责问师太这样一位出家人,只会责我程某未曾尽职。方
才听师太所言,是自负满腹经纶。反倒怪梅家长辈多事喽?”
星云师太:“我怎敢责怪梅家长辈?想必程先生也是饱学之士。才
学远在贫尼之上。但是梅公子天资聪慧,贫尼所授课业也无问题。难道
有人想说贫尼误人子弟吗?〃
进屋刚坐下,星云师太和程玄鹄就掐起来了,有学问的人就是不一
样,连吵架都是文绉绉地。梅振衣在心里偷着乐,但表面上还得做个和
事佬,站起身来走到两人中间道:“二位不必争了,如果你们有什么不
快,都是腾儿的错。师太是我的启蒙业师,程先生是从长安特意赶来指
点于我的长辈,我都应该恭敬。”
他转圈拱手,见两人都没作声,又笑着一指窗外道:“师太的才学
我一直很仰慕,听闻程先生地才学也是相当不错的,但还未及请教。今
日恰见窗外风吹蓼花,夏日里得一丝清凉,不如这样,就以此风为题请
二位老师各做诗一首,也好让我这个晚辈门生开开眼界。师太,程先
生,有请了!”
他这个提议也说不清是劝客呢还是挑地沟呢,总之出一个题目同时
考考程玄鹄与星云师太。程玄鹄既然受长安候府的委托来做梅振衣的课业老师,总得露一手显示自己的水平吧,如果才学
还不如星云师太,那就别再抱怨自讨没趣了。
穿越到唐代,别的事情还可以慢慢习惯,但让梅振衣最不适应地就
是做诗。这个年代诗风极盛,稍微有点身份的人不论做什么事情都喜欢
来两首,就像文革时期人们.办什么事都要先背几句领和语录一样。梅振
衣曾是二十一世纪地大学生,就算学习很好,但很多习惯早已养成,在
唐代碰到一个人就随口吟诗实在有些头痛。可是此时考两人才学,命题
当场作诗,是这个时代公认的最权威的方式。
星云师太悄悄瞪了梅振衣一眼,这位小少爷年纪不大可聪明的很,
一肚子主意,她当然明白梅振衣的用意,二话不说站起身来,走到书桌
前提笔写了一首诗.,,.
吹落桃花又蓼花,更番芳信飘天涯。
能嘘冷乞乘时令,也扇阳和唤物华。
江上暗催帆影动,陌头软曳酒旗斜。
泠泠习习来何处,只隔琉璃不隔纱。
师太写完之后放下笔道:“程先生,请!”
该程玄鹄上场了,他如果此时退避,今天就算栽了,以后也没法在
梅振衣面前端老师的架子,无论如何也要做一首。但程玄鹄却在发愣,
看着星云师太写的那首诗表情充满疑惑。梅振衣在一旁咳嗽一声:“程
先生,请指教”
听见提醒,程玄鹄走上前去,却没有拿起笔,而是拿起了星云师太
刚才所写墨迹未干的那首诗。沉吟道:“师太,你是一位出家人,为何
这篇应景之作有门庭感秋之意?你地字体我很是熟悉,请问师太与故褚
河南公是什么关系?〃
一首诗要分什么人看,若不精通诗文恐怕只能看见字句平仄,读不
出其中诗意来。星云师太这首诗表面上是在写风吹蓼花,字句背后隐约
却有感叹门庭变故与身世坎坷的意味,程玄鹄读出来了。不仅如此。他
还认出了星云师太地书法,与大唐河南郡公褚遂良一脉相承。
褚遂良,博通丈史精于书法,由巍征推荐给唐太宗,颇受赏识。曾
参与拥立唐太宗第九子晋王李治,李治即位后他与长孙无忌同为顾命大
臣。官居宰相。后来因为竭力反对皇上废王皇后立武昭仪,永徽六年
(公元655年)被贬流放岭南。显庆三年(公无658年)客死爱州(今越
南境内)。
现代人学书法,可以很方便地学习各家字体,不论是颜体字还是柳
体字,从书店里买字帖回来临摹就是了。但在那个年代情况是不一样
的,褚遂良刚刚去世不久,所谓褚体字只是后人总结当时并无说法,也
无字帖刊行流传。如果有个人随手所写就是漂亮的褚氏字体,有一个最
大的可能。她从小习书就是褚遂良教地,所以程玄鹄才有此一问。
星云师太轻轻叹息一声:“褚河南公。正是家父,出家之前,我名
叫褚云行。”
这句话让张果和梅振衣都吃了一惊,没想到星云师太竟有这样地家
世。程玄鹄闻言神色大变,小心翼翼放下那篇诗文。走到星云师太面前
恭恭敬敬长揖及地:“原来是云行小姐。褚氏门生程玄鹄有礼了,方才
言语疏狂得罪之处。请您千万不要介意。”
星云师太一侧身,诧异道:“先生为何前倨后恭?我已是空门中人,云行小妞四字不必再提了。你自称褚氏门生,难道认识家父?”
这是怎么回事?程玄鹄的父亲叫程务书,原本在朝中官至起居郎,
与褚遂良相交甚厚,程玄鹄少年求学时也确曾拜在褚遂良门下自称门
生。后来褚遂良得罪了武皇后,获罪流放,程家也遭受牵连以至家道中
落。如今程玄鹄快四十岁了,也只混了个八品丈散官,依附于裴府为幕
僚。
程玄鹄介绍了自己地来历,回想起往事,止不住一番唏嘘感慨。张
果在一旁劝慰道:“师太如今在空门中修行,往事就不必再提徒添伤感。既是故人相见,应该高兴才对,今日师太来地真巧恰与程先生相见,冥冥中自有天意啊。”说着话还向梅振衣使了个眼色。
事情出现了戏剧性变化,上